可是,薄相思才走到門口,立即便有一羣花枝招展的女子迎面走來,恰好擋住她的去路。
其中,以月若迎爲首。只不過,這個平日囂張跋扈的女子,此時表情淡淡,妝容也不似以前那樣一絲不苟,只是略微淡妝。衣裳也不再鮮豔明麗,顏色略爲樸素。
薄相思眯了眯眼,這次相見,她感覺,月若迎似乎長智商了。
“妹妹身子好了?”月若迎率先開口,淺笑在嘴角勾起,“本來早想着來看望妹妹,又怕妹妹身子不好,還要招待我們,恐更勞累。左挑右選,最後還是選在了今兒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薄相思沒有向任何人行過禮,可是這次, 她緩緩屈腰,行了個標準的妃嬪禮:“臣妾見過貴妃娘娘。”
月若迎淺笑,凝眸,連忙上前扶起她。兩人相接觸的那一刻,各自的眼裡都閃爍着同樣的東西:歲月不饒人。
它消磨去了月若迎的大小姐脾氣和薄相思的清高,讓她們都變得“知書達理”。
“哎喲,凰墨妃姐姐可是剛剛纔大病初癒,這就給貴妃姐姐行禮,別人若看見了,可要說貴妃姐姐欺負人了。”陳昭容見她倆都是心平氣和的模樣,忍不住出聲挑撥道。
月貴妃是出了名的善妒刁鑽,這墨湘思是墨大將軍唯一的閨女,想必也是嬌生慣養慣了的。誰知這兩人見面,竟然一點火藥味都沒有。
其他妃嬪聽見陳昭容如此說,全都附和着聲聲稱是。
月若迎斜睨了她一眼,並沒有發脾氣,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道:“凰墨妃妹妹比你後入宮,可你卻稱她姐姐,若是有心人拿去揣摩,恐怕就會說你有意賄賂了。再者,妹妹行禮是因爲妹妹懂規矩,而你呢,陳昭容,見了凰墨妃居然連個禮數都沒有,反而還帶着衆姐妹嬉笑!本宮真是不知,你身爲太后的侄女,太后娘娘教你的禮數,莫非被你吃了不成!”
沒有平時厲聲地打罵,可這番話下來,效果卻更強!薄相思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原來這女人是陳太后的侄女,難怪敢頂撞月若迎了。
陳昭容的臉色變了好幾變,卻怎麼也無法辯解。她身後的那些妃嬪,個個都是見風使舵的。眼見月若迎位高權重,而且性子也變聰明瞭,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倒戈的想法。
氣氛這樣僵持了許久,薄相思覺得看戲也看夠了,於是出聲道:“外面風大,大家都進來坐吧。”
陳昭容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些,大家說說笑笑,一齊進屋去了。
接下來,鏡凌宮熱鬧了一下午。大家湊在一起,說動扯西的,倒也和和氣氣,沒再脣槍舌劍相待了。
等衆妃嬪起身離開時,已經暮色四合。薄相思着實有些乏累,便想明日再去找上官權,於是早早睡下了。
可是半夜時,她突然驚醒:“來人啊。”
睡在外面的宮人連忙披衣起身,點燃一盞燈來到薄相思牀前:“娘娘怎麼了?”
薄相思似夢中未醒,神情略有些恍惚:“景王爺……何時問斬?”
宮人低頭想了一會兒,方緩緩答道:“回娘娘,明日。”
“明日……明日具體什麼時候?”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宮人撓了撓頭,有些苦惱地說道,“這些哪是奴婢這種人該知道的?不過,奴婢覺得,應該是傍晚時分的樣子吧。因爲往常春後問斬的犯人,都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不過景王爺身份尊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這樣……”
“我知道了,”薄相思夢囈般地點了點頭,“沒什麼事了,你下去睡吧。”
宮人點了點頭,細心地將牀帳攏好,提着燈盞向外走。可是,當她剛跨出門檻時,身後卻又傳來了聲音。
“等一下!”
“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明天,天剛有點亮意便叫醒我。”
“是。”
薄相思一直都不討厭上官景,儘管他是逆臣賊子,儘管他給她吃毒藥。可是,薄相思就是無法討厭他,反而還格外同情。
第二天早晨時,那婢女果然準時,天剛從漆黑色變爲青色,她便進屋來叫醒了薄相思。薄相思本很不想起,但腦子裡突然想到今天還有正事,猛地做起身子,麻利地穿衣梳妝。
她還沒有用早膳,便急匆匆地去往銀月宮了。沒有帶上一個宮人。
這個時辰,皇宮中恐怕只有御膳房的人才醒了——爲各宮主子準備早膳。但奇怪的是,當薄相思來到銀月宮時,月若迎卻端端正正地坐在殿堂中央,髮髻服侍還是昨天的樣子,眼睛底下有些青色,臉上稍顯疲倦。看來,她是一夜未眠。
“月若迎。”薄相思一跨進銀月宮,便直衝到月若迎的寢殿,直呼月若迎的名字。有宮人被她驚醒,慌忙起身想要進去稟報,卻被薄相思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月若迎淡淡擡眼,看了看薄相思,隨後,又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坐姿,彷彿剛纔那個擡眼的動作只是薄相思的錯覺。
“何事?凰墨妃。”
薄相思幾個箭步上前,拉住月若迎消瘦了不少的皓腕,焦急地道:“快跟我走!”
可是……月若迎卻甩開了她的手。
薄相思有些急了,只好解釋道:“今天是上官景問斬的日子,你快跟我走,去刑場送送他。”
上官景拿命去愛月若迎,這個時候,他最想見到的人,應該是月若迎吧。
聽了這話,月若迎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她像看着一個瘋子一樣看着薄相思,不可思議地說道:“你瘋了麼?皇上監斬!我們都是後宮妃嬪,如果我們出現在刑場,旁人會怎麼想,皇上會怎麼想?”
鳳國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王爺被斬,皇妃送別的道理。
“所以呢,所以你就想畏縮在這金絲牢籠銀月宮?讓上官景死不瞑目麼,”薄相思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爲了所謂的世俗的眼光,爲了讓你喜歡的人不懷疑你,所以,你連他最後一面都不肯見?!”
疑惑,驚恐,不敢置信……寫在月若迎的臉上。頓時,那雙漂亮的眼睛殺氣畢露,月若迎騰地站起身,危險地盯着薄相思,一字一句道:“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薄相思無所謂地聳聳肩,毫不畏懼月若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全都知道了。”
月若迎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她搖着頭後退了好幾步,步子踉蹌,幸好扶住了旁邊的椅子,纔不至於摔倒。
“薄相思,難道你不知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麼?!”月若迎勉強穩住自己的情緒,強裝鎮定地威脅道。
“你還有心思威脅我?”薄相思冷冷看着她,“我認爲,你如果現在很閒,就應該想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辦法,去刑場見上官景最後一面。”
“我憑什麼聽你的,”月若迎同樣語氣冷然,“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麼你就應該清楚,從來都只是上官景一廂情願。而我,爲什麼要費盡心思去看他?”
從來都只是……上官景……一廂情願……一廂……情願……這句話迴盪在薄相思的耳朵裡,她不可思議地盯着月若迎,眼裡盡是不敢置信。她還以爲,就算月若迎不喜歡上官景,但至少,心裡是感動的。可如今月若迎的態度,也太無情了……
薄相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來只能用最後一招了……她既然決定了要幫助上官景,就一定會做到。
“月若迎,”薄相思昂着頭看她,眯了眯眼睛,“既然我能夠確定你和上官景的關係,那麼,我的手裡自然也有關於那些東西的證據!你如果不去刑場,那麼我就,將這些東西交給皇上!”
這一下,月若迎的臉色更白了,神情略有些慌張。她矢口就否認:“不可能!如果你有的話,你早就告訴皇上了,又何必等到今天?更何況,上官景和你又沒有什麼交情,你根本沒理由幫他!”
薄相思撇了撇嘴,並不打算解釋。她本來就有證據,而且,她當時也準備交給上官權的……誰知在天牢中,他那麼不信任自己,最後一賭氣,便決定不交了。至於幫上官景麼……純粹是可憐他不行麼?
可是這些話,她不可能對月若迎說,就算說了,月若迎恐怕也不信。
“隨你怎麼想,反正我的話是撂在那了。在刑場上,如果我沒有見到你,明天,皇上就會見到你和上官景私通的證據!”說完,薄相思狠狠一拂袖,轉身便走了。
薄相思還以爲月若迎真的不去了,可是,當她走出銀月宮沒多久後,居然發現月若迎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此時她已經換了一件更加素雅的衣裳,素得幾近白色。頭上的髮飾也全都摘了下來,只戴了一朵淡青色的花。整個人不施粉黛,因爲昨夜未眠的原因,頗顯憔悴。
其實她們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天衣無縫地去看望上官景的方法,兩人都是就這樣大剌剌地走進刑場。官差看見了,雖然覺得頗爲奇怪,但誰也不敢攔,反而還準備了座椅茶點心,弄得她們倆像是來聽戲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