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故舊遍佈朝野,有些故舊不是誰,不是哪個勢力能驅動的,他們同樣不是秦氏的人,但他們同情秦氏,他們念着這一份交情,所以他們雖然不願意投靠太子一系,卻願意告訴他們一些只有他們知道和發現的小秘密。
比如,遼東都司每年報上來的兵丁人數有問題,四皇子與遼東都司過從甚密,一些他們曾經無意間發現並留下的小證據。
兵部,戶部和工部都能與在外掌兵權的將領有業務來往,有些小問題上面的大官們或許很難發現,但一些小品階的官吏不一樣,他們做着最基本的工作,接觸的是最原始的資料,甚至與軍隊來往時都是直接接觸的校尉以下的小將。
他們保密意識低,很多話都能說,只要有心總有人能從蛛絲馬跡裡知道些秘密。
他們的父輩或祖輩都與秦氏有些關係,顧景雲不能驅使他們,卻能從他們那裡知道些小秘密。
四皇子的這件致命的秘密就是這麼發現的。
他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實在染指了兵權,但有什麼關係,只要皇帝起疑心了就好。
他們查不到不代表皇帝查不到,禁衛軍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他急了,”顧景雲輕聲道:“他怕我會爲太子做得更多,寶璐,你不知道秦家在朝中有多少故舊人脈,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說這是不是很可怕?”
黎寶璐若有所思,“所以皇帝優待你,讓你做太孫的老師,讓你一上來就升四品官,卻不願意你掌實權?”
“不錯,我曾外祖和舅舅都無意用這些故舊人脈,所以他們只是首輔和內閣,是良臣忠臣,但我不一樣,皇帝也知道我不一樣,他在怕呢。沒有人會不怕,只怕太子和太孫私心裡也在心驚。”
黎寶璐擔憂:“那以後……”
“只要舅舅他們能回到京城,我以後還稀罕這些人脈嗎?”顧景雲撇撇嘴道:“我只做個教書先生而已,放心,太子比皇帝要大度得多,皇帝都能容許外祖自在一生,沒道理太子和太孫連皇帝都比不上。”
黎寶璐這纔不說話,她撐着下巴看天上的藍天白雲,“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出去,皇帝的氣容易消嗎?”
“他很記仇。”顧景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覺得呢?”
黎寶璐泄氣,“好歹給我們幾本書,不然給我們一些筆墨紙硯也行啊,不能看書也能寫些東西。”
她許多需要東西需要記錄下來,以前總沒有時間,現在有時間了卻沒筆墨和紙。
顧景雲垂眸想了想,點頭道:“好主意,我正好可以多寫些教案和東西,不然出去後只怕沒時間了。”
於是在宮人給他們送午飯時,倆人便要求要筆墨紙硯和書籍,最好紙多給一點。
宮人抽了抽嘴角,離開後將這事給報上去,蘇總管只沉吟片刻就道:“給他們。”
而到了下午,太子府又送來一個大包裹,裡面皆是顧景雲他們要求的東西。
而此時,勤政殿內一片肅寧,都在等待禁衛軍和大理寺的共同調查結果。
昨天的刺殺驚的不僅是皇帝,朝臣們更驚,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京城當街殺人,這個性質太過惡劣,必須嚴懲,哪怕對方是四皇子都不行。
就連四皇子的人都很不滿。
在朝爲官誰沒幾個仇敵?
但大家耍陽的玩陰的,卻絕不會搞刺殺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止不住了,只是當官,沒必要把命給搭上。
你們皇家人愛殺來殺去便自個殺去,扯上他們這些臣子做什麼?
何況能夠出現在勤政殿的大臣中,十個有八個跟秦家有那麼點關係,有親的,卻也有仇的,但不論親仇,在秦信芳力挽狂瀾承擔下造反的罪名救了半朝的臣子後大家都念他這份情,所以他們來這裡還有一個目的,給顧景雲說情的。
自然不能明說,因爲皇帝他扣下顧景雲的藉口是外面危險,宮中安全,讓顧景雲在宮中躲避一二。
衆臣:呵呵。
誰不知道您惱羞成怒的把人關起來了,這事八成是您四兒子乾的,查出來後您是法辦呢,還是壓下?
法辦以後會不會遷怒顧景雲?
壓下那豈不是說危險一直沒解除,那顧景雲是不是要被幽禁宮中一輩子?
已經流放了秦家,您這是連人外甥都不放過呀。
當然顧景雲也不省心,明明都說了只當個四品的教書先生,怎麼能跑去弄權呢?
不過那孩子才十五歲,又是爲他舅舅,衆臣很大方的原諒他了,當務之急是把他給救出來,留在宮裡,蘭貴妃的勢力下,只怕沒幾天他就死得死硬死硬的了。
皇帝身體本來就不好,之前又悲又怒,此時又見羣臣如此猜忌他,一口腥甜差點噴出,他壓下心中的怒火和喉中的腥甜,目光如火的瞪了他們一眼便低頭去看萬鵬,“萬愛卿,你說。”
萬鵬跪在地上道:“陛下,那些刺客已招供,說他們是受太子府屬官樑峰指使,臣派人去捉拿樑峰時他已自盡家中,他府中妻兒盡皆失蹤,不知去向。”
衆臣眼皮都不帶擡的,只在心裡呵呵一聲,四皇子嫁禍越發駕輕就熟了,可太子他爲什麼要殺顧景雲?
只怕滿京城的人會殺顧景雲,太子也不會,他倆天生綁定一塊兒的,除非顧景雲改投四皇子,然而這可能嗎?
皇帝也氣,他也覺得是老四嫁禍給太子的,簡直,簡直豈有此理!
然後就是對太子的恨鐵不成鋼,多少年了卻連自己的屬官都搞不定!
皇帝眼中冒着寒光問,“就沒有其他線索了嗎?”
萬鵬低頭,“臣無能。”
萬鵬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怎麼可能無能?那就只能是老四掩藏得太好了。
皇帝心中一寒,對四皇子的忌憚前所未有的達到最高點。
他揮手讓衆臣退下,衆臣忙道:“陛下,那顧侍講是否讓他出宮?若是擔憂他的安全,大可以派禁衛軍把守顧府門庭,他一個外男留在宮中到底不妥。”
皇帝冷哼,“他安歇在東宮偏殿,東宮與後宮並不相連,有何不妥?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萬愛卿留下,其餘人都退下吧。”
還有人要求情,彭丹就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率先退下。
那人臉色難看,心中冷哼,還是秦內閣的師兄呢,簡直是……忘恩負義。
彭丹的表現其餘人也看在眼裡,心中自有數。
彭丹是在秦信芳流放後才冒出頭的,若是秦信芳回朝,他手中掌握的勢力只怕有變,所以他應該也很不樂意秦信芳平反。
但瞭解不代表理解,彭丹畢竟是秦聞天的學生,且當年被少受秦信芳的照顧。
皇帝等人走光了纔對萬鵬道:“彭丹不可能瞞着朕替太子收集那些信息,太子一系是如何知道老四染指兵權的?”
“回陛下,臣已查清,顧景雲在清溪書院任教時曾趁機與兵部,工部,戶部和禮部的堂官交流,品階高至侍郎,低至八品錄事,他們不是曾與秦家有舊,便是慕秦氏風骨,他得的消息應該是從他們這些官員上彙總而來。太孫殿下也是由此而知。”
皇帝沉默不語。
萬鵬頓了頓道:“陛下,臣提審過那些官員,顧景雲與他們打探的都是些平常消息,單一看並未看出問題,可若是結合在一起便能看出北境,西山大營和禁衛軍中的異處,臣在軍中效命近三十年,統領禁衛軍十年也纔有如此眼力,而顧景雲不過一黃口小兒……”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皇帝淡淡的打斷他道:“你想說顧景雲有大才。”
萬鵬低頭,“是。”
“可真因爲他有大才我纔不敢用他,他表現得很好,清靜無爲,但表現得再好也沒用,他跟他曾外祖,外祖和舅舅都不一樣,秦家人素來不愛弄權,可他喜歡。”
萬鵬低聲道:“他應當是爲了救他舅舅……”
“那你覺得朕能給秦信芳平反嗎?”皇帝突然激動起來,怒氣衝衝的瞪着他道:“你也覺得朕昏聵無能,冤枉了良臣是不是?”
“臣不敢。”萬鵬趕緊跪好。
“你撒謊,”皇帝麪皮漲得通紅,“你們在心裡是怎麼罵朕的朕都知道,秦信芳流放了,但他心裡好受,他救了半朝臣子,是良臣美玉,朕呢,朕出了一口胸中惡氣卻被人指着心口罵了十五年,朕不是天下至尊嗎,你們不是朕的臣民嗎,誰許你們如此放肆的,誰許的?!”
“陛下,”蘇總管擔憂的看着他。
皇帝便捂着嘴脣劇烈的咳起來,殷紅的血跡順着指縫流出,蘇總管大驚失色,忙掏出帕子捂住,快速的清理好。
蘇總管瞄了一眼萬鵬,還好,一直低頭跪着,沒擡頭。
皇帝愣愣的看着帕子上的殷紅血跡,半響纔不耐煩的推開蘇總管的手,拳頭緊了緊問道:“所以密摺中上告的事都是真的?”
“遼東都司甚遠,故還未能查證,但四皇子在禁衛軍和西山大營中安插的人已找出不少,但牽涉有多深還待查明。”
皇帝愣怔了半響,良久才幽幽的道:“查吧,徹查到底,朕想知道朕的老四到底做到了什麼地步。”
聽到“徹查到底”四字萬鵬和蘇總管皆是面色一變,當年便是這四個字大楚朝堂差點血流成河,不得不靠秦信芳犧牲自我才保住,這次再“徹查”。
看見他們變了臉色,皇帝便冷笑道:“查到後先把證據給朕看,該用的刑用,不必搞得人心惶惶。”
萬鵬和蘇總管面色一緩,同時心中一悸,惋惜道:當年皇帝若也能如此清醒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