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風起雲涌,本來就複雜的局勢因爲皇帝接連三天訓斥四皇子而變得更加複雜緊張。
四皇子是近十四年來取代太子成爲下一代儲君的最熱門人選,沒有之一!
因爲他親孃最得寵,他最得寵!
同樣沒有之一。
如果皇帝是訓斥太子,那朝臣們眉眼都不會擡一下,因爲已經習慣了,但這次皇帝訓斥的是四皇子,而且起因都不是什麼大事。
平國公家的老夫人年前過世,前天平國公世子在酒樓宴請國子監的學子飲酒作樂被御史彈劾,而平國公世子曾是四皇子的伴讀,現在更是死心塌地的跟在四皇子身後混。
這事隔往常,這樣的摺子都不用拿到朝堂上來論,該申斥便申斥,若是四皇子出面御史臺打個哈哈就放過了。但這次摺子不僅遞到了皇帝跟前,皇帝還在朝會上大罵平國公及平國公世子,說他們不忠不孝,不配爲人孫,平國公治家不嚴。
最讓朝臣覺得驚悚的是,皇帝罵完平國公一家又轉頭訓斥四皇子,說他治下不嚴……
治下不嚴,這是把平國公世子犯的錯蓋在了四皇子身上了。
朝臣們一臉“呵呵”。
當年太后薨逝,不到百日四皇子便帶着人出京狩獵,被御史抓到後狠狠地參了一頓,是誰以“四皇子年幼不知事”搪塞過去的?是誰過後打擊報復的把彈劾的御史下放到地方上做傳旨天使的?
真要論不忠不孝,四皇子肯定在平國公世子之上,論教子無方您也排在平國公之上,但這些話朝臣們不敢說出口,也就在心裡想想,然後死命的回憶四皇子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竟然讓一向寵兒子寵得沒邊的皇帝對他發火了?
想了又想,查了又查,大部分朝臣表示沒有頭緒,他們覺得多半是皇帝陛下的更年期到了,因此最近特別煩躁。
個別消息比較靈通的大臣卻知道這事是由太孫而起。
年前太孫奉旨出京去福建調查福建總兵來福以良冒功,虛報軍戶,貪污受賄及吃空餉的事。
誰知太孫玩起了微服私訪,直到三個月前太孫纔給皇帝上折,不僅參了來福以上罪狀,連福建布政使,糧運使也牽涉其中,福建官場大半官員都被波及。
當然,皇帝並沒有就此問罪福建,因爲證據還沒送回來呀,太孫也沒回京,皇帝和朝臣不可能僅憑太孫的一封摺子便砍了福建半數官員的腦袋。
因此一切只能等太孫回來再說。
但太孫卻突然失蹤了,太子震怒,下令福建,浙江等沿路官府尋找,半個月前跟隨太子的護衛屍體被發現……
滿朝文武都知道太孫遇襲了。
聰明的覺得福建的官員們都好蠢,竟然想玩殺人滅口這個把戲。
這個對象要是別的官員或許還管用,但對太孫有什麼用?
太孫沒死,他們問罪也是問的之前所犯的罪行,最多不過自己被砍腦袋,家人流放。
太孫死了,那不管他們有罪沒罪,最後都是有罪,家人被流放都是輕的,太子一怒,只怕要夷三族。
以爲太子勢弱,天天被皇帝指着鼻子罵就可以隨便欺負?
那是因爲跟太子對上的是皇帝最愛的四皇子,擱外人試試看,是自家的孫子重要,還是這些外臣重要?
太孫再不受寵,那也是皇帝的親孫子,是他的血脈,不是別人想欺負就能欺負的。
知道內情的卻猜得出動手的不是福建的官員,而是京裡的幾位皇子皇孫。
太子體弱,除了一位郡主就只有三個兒子,除了太孫,另兩個兒子年紀都太小,一個十二,一個更是才四歲。
太孫要是出事,太子一系起碼會失去一半的勢力,以現在的局勢來看和直接廢太子也沒什麼區別了。
何況他們還猜測福建的事應該和京中的皇子皇孫有關。
沒見皇帝因此都暴躁了許多嗎?
但怪就怪在這裡,太孫遇襲失蹤的消息傳來,皇帝雖生氣,卻並不多氣惱,只是放任太子着令沿路官府查找,但這幾天皇帝突然像吃了炮仗一樣,眼掃到哪裡就炸到哪裡,據說連宮裡的貴妃都被訓斥了。
這下自認知道內情,消息靈通的那夥人也懵了,完全不知道皇帝受了什麼刺激。
而消息更加靈通的幾人卻知道皇帝是物傷其類了。
太孫想辦法給太子送了封求救信,信中哀鴻,強烈表示了他想活下去的願望,他以極長的篇幅動情的寫了自己未完成的理想,未盡的孝道,未盡的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他想活着,活着繼續欣賞春風秋月,感受夏雨冬雪……
信被抄送一封送到了皇帝跟前,這封求生慾望強烈,卻被現實壓迫着生機的信激起了皇帝強烈的共鳴。
李安想活着,皇帝也想活着,他五十八了,再過兩年就花甲之年了,歷史上能活過六十的皇帝有幾個?
他本來就軟弱任性,不然也不會想廢太子就不顧一切的派兵圍了東宮,在朝臣們激烈反對時卻又軟弱退讓,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隨着年齡越大,身體越弱,他就越想活着,正如李安所說的,他也有許多未盡之事。
看到這封信,皇帝第一次心疼起這個長孫來,然後就是惱怒和疑心。
他現在還健健康康的活着,老四便爲了皇位千里追殺親侄兒,這樣心狠手辣,以後他老了病了,老四是否也會這樣對他?
皇帝是疼四皇子,但再寵他疼他也不可能勝過愛自己,所以皇帝纔會找藉口訓斥他,讓他收斂一些。
他不介意他跟太子爭鬥,但他不希望爭鬥涉及人命。
都是他的兒子,他可不想最後除了登基的那個都死了。
可惜四皇子體會不到他的用心良苦,在接連被訓斥了三天後,四皇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從幼年起他就沒受過這樣的挫敗,而這樣的失敗不是太子給他的,而是他的侄子!
四皇子尤其不能忍,心想,我殺不了你爹,難道還殺不了你這個兔崽子?
四皇子想的是李安死了,太子一系便失去一大支撐,他少了一個勁敵,而且福建之事也可以不了了之。
他的手段空前凌厲,派出了各路人馬前去堵截圍殺,務必將人在京城外殺了。
而太子府自然是派出護衛前去尋找保護太孫,兩方勢力一下就讓京城的局勢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加上旁邊還有架橋撥火,想坐擁漁翁之利的,京城的局勢更加複雜緊張了。
而御座上的皇帝老爺子在看到自己訓斥的結果後氣得差點翹鬍子,他忍無可忍,叫來御林軍統領,沉聲道:“你選隊人馬出京去接應太孫。”
御林軍統領萬鵬傻眼了,問道:“皇上,太孫此時在何處呢?”
皇帝瞪眼道:“你問朕,朕問誰?你們不會自己找?從南到北就這麼幾條路,你們一條一條的找過去總能遇到人。”
萬鵬滿臉是血,卻不好說皇帝任性,從南和東到京城的官道共有四條,小道和岔道更是數不勝數……
他知道推辭也無用,只能低下頭去應了一聲,出去後抹了一把臉下去安排。
皇帝上下嘴脣一碰就完事了,累的卻是他們呀。
而不僅皇帝,四皇子和太子在找太孫,京中的各方勢力在觀望了幾日後到底還是忍不住出手,派人出去找李安他們,是生是死總要知道,他們也好更早更準確的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所以黎寶璐他們才走到半路就碰到了四夥查驗的人,本來預計傍晚能到京城的一行人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二的路程。
黎寶璐一張小臉都黑了。
其他人都低了頭不敢看她的臉色,就連顧景雲都乖乖的坐在騾車上不動彈。
和他們一樣被耽擱時間的有很多,衆人跟着一起擔驚受怕了一路,起碼有了些革命情誼,因此聚起來商議晚上一起過夜。
黎寶璐他們因爲有四個壯漢,也是大家拉攏的主要對象。
沒辦法,從保定到京城的商人很少在路上過夜,這樣的變故讓他們心中很是不安,加上今天的異常,大家需要抱團壯膽取暖。
黎寶璐思索了片刻便應下了,尋找位置時卻是把騾車停在了邊上,方便逃命。
其他人也很高興,在他們看來,紮營時自然是越在中間越安全的。
黎寶璐將車解下,抱了乾草讓紅棗吃,將包了弓弩的行李放在身側。
顧景雲給火堆添柴,熱了饅頭給她吃,黎寶璐捏着手上的饅頭沉聲道:“這時候在外面過夜太危險了,我心裡總是很不安。”
“黎姑娘放心,接應我們的人已經到了。”韋英傑低聲道。
黎寶璐的目光在附近的灌木叢及高高的樹枝上滑過,沉重的道:“所以才更容易被發現呀。”
韋英傑:“……”
“那黎姑娘以爲……”
黎寶璐搖頭,扯了一片饅頭塞嘴裡,道:“現在也只有被你們圍在中間才安全了,出去更危險,只是我心裡總是不安。”
韋英傑沉默着不說話,半響才拉着李安出去,誰也不知道倆人幹什麼去,反正倆人再回來時已是兩刻鐘後了,黎寶璐總覺得李安出去一圈回來身體就貌似壯實了一點點。
黎寶璐扭頭惋惜的看着顧景雲,他們身上並沒有可以用來防刀劍的東西。
顧景雲扭頭對她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另一手將水壺遞給她,“我放了蜂蜜泡花茶,你多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