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覷，原來朝廷在各地衙門推廣火槍，竟然出自七小姐姬墨璃的建議。
姬水鏡冷哼一聲，不屑道，“老七這是打的什麼鬼主意？”
只要是老七的計謀，管她有沒有道理，先放了嘲諷再說。
姬聖典微笑道，“小鏡，你的鹹泡飯就要燒糊了！”
姬水鏡轉頭一望，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滅爐火。
姬聖典道，“我家在江南一勝之後，七妹聽到消息，便知我們會在各地扶起大龍頭，這必然也就會排擠其他大派在江南的利益。那些大派在江南受損以後，你說他們會怎麼做？”
姬水鏡道，“這還用說麼，堤內損失提外補，這些大派會在外地也掀起扶持大龍頭的風潮。”
姬傲劍一想，果然如此，這就是多米諾骨牌效應啊。等到全國各地到處都有大龍頭，都是強大的包稅人，官府能得的工商收益就很少了，再上繳給朝廷的就更少了。
姬聖典道，“如果有人告訴朝廷這番形勢，你們說朝廷會怎麼樣？”
素錦年道，“朝廷自然會萬分焦急，要是在全國成了勢，這損失的稅項可真不小。”
姬聖典點頭，“七妹與士林人物多有來往，已告訴了廟堂這些推論，還提出了推廣火槍的主意。朝廷若想讓各地官府能抵擋推舉大龍頭的風潮，就必須採用這個法子。”
素錦年恍然道，“七小姐提出這個主意，是讓官府衙門和江湖堂口自相搏殺？”
姬聖典笑道，“不止如此。各位請想，如果以後江湖堂口的爭鬥，都用上了火槍，會有什麼變化？”
在座諸人大多是武學名家，狄心棠首先道，“如果火槍流行，堂口相爭比的就是誰家槍多，九轉外家高手基本都廢了，不會再有什麼大用。”
衆人紛紛點頭，外家高手就算力達千斤，在火槍面前也如同脆紙，捱上子彈就會重傷，命中要害還會當場喪命。
哪怕是內外合一的內家高手，耳聰目明，心神敏銳，都遠勝於外家高手，在混戰中遇到火槍，也有巨大風險。
只有到了宗師高人的地步、能夠鎖定氣機，感應殺機，雖不能接住飛出的子彈，卻能提前料知別人開槍的意圖，才能幾乎不給對手用槍的機會。
姬傲劍也早就想過這個問題，說道，“對於武林各派而言，培養弟子參與江湖幫會已基本沒有必要。以後江湖中要建堂口，也不必非得找練武之人帶頭，有一批火槍就可以了。”
江湖生態，前臺是幫會，後臺是門派。武林門派對江湖堂口發揮影響力，依靠的就是門下學藝出來的弟子在各地幫會中擔任首腦和中堅，以此艹控。
但是火槍普及開來，一個普通人拿上火槍，殺傷力就抵得上一名練功多年的外家高手。有志於闖蕩黑社會的熱血少年，不必先去拜入武林門戶，累死累活地練成七轉高手再出來，直接拉上十幾個人馬七八條槍，就可以開張堂口。
姬玉雪道，“武林門派，從此也就廢了。”
拜入武林門派的弟子，絕大多數人都是爲了練出武功行走江湖。火槍時代，基本沒有練功的必要，各派的門下弟子必然銳減。弟子基數少了，將來的高手數目也會青黃不接。
雖然也有人專心武道，在師門中一心練成內家高手，瞄準武學名家。但武學名家比中進士都難得多，不是想練就能練出來。
這天下統共也就幾百武學名家，比一科的進士還少。隨着各派門下練武之人減少，這個數字還會不斷萎縮，許多門派更會出現斷檔。
楚凌風道，“原來七小姐是要直接掀桌子了。”
姬瑤光連任盟主的目的是爲了在武林中顯得自家底氣強硬，但這個目標卻十分難以達成。
那就索姓讓“武林”消失，成爲歷史的過去名詞。
姬聖典道，“武林消失，於國家而言，是一樁大好事。”
楚凌風問道，“這卻爲何？”
姬聖典道，“我六妹一艘炮船，就能嚇得鹽幫漕幫寢食不安。海外還有後備艦隊，更能震懾武林。”
楚凌風道，“諸位小姐如要稱霸江湖，也沒什麼要緊。”
姬聖典笑道，“我家炮船，卻非是自己所造，更不是華夏能造，而是從海外諸國購來。這寰宇之間有衆多海上強國，他們能不斷造出炮船，源源不斷襲擾中華，我國又能抵擋多久？”
姬玉雪道，“要抵禦列國艦隊，購船自然不是長久之計，需得中華自己也能造出這等利艦。”
楚凌風深覺有理，“果然需要自行造船。”
姬聖典道，“中華自古以來，文化燦爛，曾領先四方蠻夷數千年。爲何如今西人能夠製造鉅艦大炮，我們卻不能造，落後於他們？”
楚凌風皺眉苦思，一時想不出關鍵。
姬水鏡道，“這是因爲洋人已經找到了一條強國之道，便如同是武學上開闢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所以走到我們前面去了。”
這個比喻十分巧妙，楚凌風醒悟過來，“那我們就學習西人，追趕他們。”
姬聖典淡淡道，“江湖勢力太大，國家難以起身。”
這十二個字一說出來，登時有如雷霆交響，黃鐘大呂，敲擊在衆人心中。
江湖是什麼？佔場搶買賣，坐地分金銀。前臺的堂口，後臺的門派，個個油水豐厚，皆大歡喜。看似是盛世繁華，但是遇到外來的堅船利炮，都是等死的貨。
看天下武學名家以上，基本都能建個山莊田園舒舒服服過曰子；如是留在門派裡，就過着祖師爺的神仙生活；如是出去坐鎮金銀等級大幫，那更是山呼海擁，享用不盡，有如土皇帝一般。
姬聖典道，“歷代以來，武林各派只在江湖食利，坐享安樂。除了軍門世家，有多少武學門派的高人上過邊庭，戰過外寇？”
姬水鏡笑道，“這世間有千年的門派，沒有千年的王朝。天下江山換了個皇帝，對武林大派的江湖利益來說，其實沒什麼分別，他們爲何要拼命搏殺？”
姬傲劍心中咯噔一響，果然如此。無論江山是哪一家的江山，武林大派憑着超絕武力，都能牢牢控制着江湖底層的勢力利益，只要與當朝皇家達成默契，何必管你是哪一家一姓，是漢人還是異族。
歷代王朝經營天下，財源只能以農業賦稅爲主。而工商領域發達以後，基本都被江湖勢力瓜分，再流入到背後的武林大派之中。
國家政權只能維持這種低效的財制，先代大明如何不亡於內外大患，當代大明更是無法抵擋西方的虎狼列強。
楚凌風長長嘆氣，“如此說來，這江湖武林確實是國家不能進入新境界的桎梏。”
他雖是武林宗師，當年也曾讀書中舉，對於國家需要增強社會控制力的意義自然清楚。
素錦年同樣是讀書人，掃蕩江湖勢力自然樂見，笑道，“三姐，所以你們就推動火槍普及，斷了武林門派伸向江湖幫會的手腳？”
姬聖典道，“不錯，西方在進入他們的強國之道以前，也和我國的情形類似。”
姬傲劍猛然想起了歷史長河的一幕，不禁說道，“火藥在西方粉碎了騎士階層，在東方要粉碎的就是武林勢力。”
姬聖典道，“惟有如此，方能新生。”
姬水鏡摩拳擦掌道，“這就叫做掃黑打惡。”
此時姬靈星卻叫了起來，“三姐，我聽不懂啊。”
姬聖典道，“你有什麼不懂？”
姬靈星道，“你們說來說去，好像是說要掃除武林勢力。這不就是說，我們都是壞人了嗎？”
掌門大人想起貓拳門也是武林門戶的一員，難道自己也屬於反動壞分子？
姬聖典微笑道，“小靈，練武求道的當然不會是壞人。我們說的是武林門派和江湖堂口的分利機制，這種局面，這種傳統，是禍害之源。”
姬水鏡道，“小靈你鑽到牛角尖去了，錯的是制度，不是個人。”
姬玉雪淡淡道，“一切都是體制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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