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懷特先生握着手杖,拎着一隻皮包,也從牌桌的包廂裡走了出來。
姬傲劍望着他,“你怎麼不玩了?”
“剛纔一把全下,暗三撞上了別人的四條。”
“這可真是不幸的冤家牌。”姬傲劍表示理解,“來,先喝杯酒,換換手氣。”
懷特在他對面坐下,放下手杖和皮包,喝了一口金黃色的甜酒,旋即露出訝色,“這好像不是龍舌蘭?”
“不是每一種金色酒,都叫做龍舌蘭。”姬傲劍正色道,“就如同不是每一種牛奶,都叫做特能輸。”
“那這種甜酒,究竟是什麼來歷?”
“這是南瓜酒。”
懷特怔了一怔,又品了一口,果然感覺到了陣陣南瓜的清香,但心中卻有一些疑惑,“世界名酒之中,似乎沒聽說過有南瓜酒。”
“名酒的牌子,都是從無到有展出來的。”姬傲劍很輕鬆地說道,“說不定百年之後,這北美的特產南瓜酒,在世界名酒之中就能佔有一席之地。”
“有道理。”懷特點了點頭,“每一種名酒的品牌,都是慢慢經營出來的,只要經歷了歲月沉澱,就有大放光明的一天。”
“大宗師釀出來的酒,當然能夠經受得住考驗。”
“你說什麼?”懷特沒聽明白,“這南瓜酒是那位大師釀造的?”
“是我姐姐釀的。”姬傲劍又打開另外一個酒瓶,再倒了一杯金色的酒漿。“你再嚐嚐這個,也是新酒。”
懷特喝了一口,雖然表面的色澤相似。卻和剛纔的南瓜酒是截然不同的風味。“這道酒用的又是什麼原料?”
“這是玉米酒,是我妹妹釀的。”
“侯爵閣下,莫非你們家族是個釀酒世家?”
“差不多吧。”姬傲劍答道,“我家本來是個農莊,一向以務農爲本,釀曲制醋之類的技藝,也是基本功。”
“那你是不是也釀出了一種與衆不同的新酒?”
“我倒沒有釀酒。”姬傲劍非常痛快地說道。“不過去年過冬之前,我醃了兩大缸鹹菜,回頭可以送你一罈子。”
“……”
“懷特先生。你不進去再玩幾輪嗎?”
“不必了。”懷特搖手,“和那些庸碌之輩在一起打牌,只是浪費時間,我有大事想與侯爵閣下商量。”
“哦。什麼大事?”
“我覺得。在加州這片土地上,我們也許有攜手合作的可能。”
姬傲劍不覺笑了起來,“你想和我合作?”
懷特嘆氣說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不管是這裡的金礦,還是貿易,還是工廠,都在把整個加州。甚至是北美西部的人口,強力地吸收了過去。未來十年二十年裡。其他城市很難再展下去了,能夠半死不活地維持着就算好了。”
黑幫大佬畢竟不是封建領主,無法限制城市居民的遷移自由。而一個城市的人口流失太多,各項產業自然就會凋敝,黑社會也沒了多少油水可撈。
“你是要我限制外來人口的進入嗎?那我可做不到。”
“這我知道,就算你下了禁令,外地人打破了頭也照樣會擠進來。”懷特說道,“加州未來的機遇全在此地,因此我們也想到這裡來展。”
“你們想過來?”
姬傲劍尋思:這是黑幫大搬家的節奏?“但你可要知道,不論是金山市,還是夢想城,都沒有你們的位置。”
“我們過來,自然不是要和你搶道上的地盤。”懷特的樣子十分誠懇,“這次我們是打算做正經生意。”
姬傲劍有點困惑,“你們想做什麼正經生意?”
“外貿。”
“你一個收保護費的,怎麼會想到要做外貿了?”
“侯爵閣下,其實你不知道,我的外祖父也是中國人。”懷特停了一停,“他本是廣東的行商。”
“原來是廣東行商。”姬傲劍點了點頭。
“看來侯爵閣下是知道這個行當的。”
“滿清之時,中國最大的三家商幫,就是山西的票商,兩淮的鹽商,廣東的行商。”姬傲劍隨口說道,“然而廣東行商一直資助滿人的東南海軍,和臺灣水師爲敵。大明光復以後,這些商人就嚇得流散到海外去了。”
“當時資助清廷海軍,也是爲了打擊海盜,保護貿易。”
“這個咱們就不必再繼續討論。你外祖父後來是來到美洲了?”
懷特點頭,“廣東十三行和英美商人貿易頻繁,還有許多賬目未清。外祖父那一輩的人過來避難,卻沒想到美國商人立即翻臉不認人,拒絕承認債務,後來他們打官司打了十幾年,一直上訴到聯邦最高法院,也沒能把欠款要回來。”
“法院系統,也是保護國家利益的工具。”姬傲劍表示,“美國法院當然不會有興趣幫外國人向本國公民追債,他們有興趣的是用國內法的名義干預別國,幫助美國商人在海外爭奪利益。”
“你說得完全正確,我的外祖父受夠了美國人的嘴臉,就來到墨西哥,在聖弗朗西斯科市定居。”
“那你是不是也在三藩市出生的?”
“不錯。”
“可你怎麼離開三藩市,到加州其他城市混道上了?”
“聖弗朗西斯科市的墨西哥黑幫早就成型了,我只有到外地打拼,纔有展的空間。”懷特很無奈地說道,“本來我想着有一天,可以帶着人馬殺回來,搶下這座城市的控制權,可是沒想到華人黑幫卻崛起了,輸在了你的手上。”
難怪啊。你作爲加州最強有力的黑幫頭子,卻不在加州最大城市的地盤上混,原來你是後起的勢力。
“現在你也不想幹黑社會了。想學你外祖父做外貿了?”
“當年的廣東行商,是東方最富有的商人,遠遠不是加州幾座小城的黑幫生意可比。”懷特憤然說道,“以前的聖弗朗西斯科市,完全是被一羣飯桶在折騰,有這麼好的地理位置,外貿生意卻做得溫溫吞吞。連美國東海岸都比不上。”
姬傲劍笑而不語。
“但是這片地區在侯爵閣下的主持下,卻是一日千里的氣象,想來不用多少年。就可以追上當年的廣州,成爲世界級的大港。”懷特指着桌上的兩瓶金酒,“就像這新生的南瓜酒和玉米酒,具有巨大的潛力。只要用心經營品牌。日後必定是世界級的名酒。”
“承蒙盛讚。”
懷特笑了起來,“侯爵閣下把新城定名爲夢想城,寓意是讓來到這裡的人都能實現夢想。我也有一個夢想,就是和我的外祖父一樣,成爲一名成功的行商。”
“你有夢想,這很好。”姬傲劍若無其事地道,“但是我好像沒有必要因爲你有夢想,就讓你涉足我們的外貿生意。”
一個城市。一個國度,自稱是追求自由也罷。實現夢想也罷,這都不過是對外宣傳,吸引移民的口號。懷特先生作爲道上的巨擘,要是以爲喊一聲我有夢想,就能介入一個豐厚利益的領域,那就實在太過幼稚。
到了一百多年之後,有位黑人在號稱民主自由的北美土地上,爲了最基本的種族平等,也喊了一聲我有一個夢想。然後,他就被暗殺了。
“侯爵閣下,我自然是帶着誠意過來。”
懷特不慌不忙地打開自己的皮包,拿出一套圖紙,遞了過去。
姬傲劍瞧了兩眼,只見這些圖紙上繪着一種形態極爲尖削的橫帆船,不由咦了一聲,“這是飛剪船?”
“不錯,這就是飛剪船。”懷特又露出笑容,“侯爵閣下既然認出這種船了,應該知道,飛剪船的度比普通的風帆船快了一倍,若是橫渡太平洋做貿易,一年可以走兩個來回。如果你的船廠大量生產這種船隻,港口運輸效率自然大爲提高,就能讓夢想城更快地成爲世界航運中心。”
“懷特先生,我已經看到了你的誠意。”姬傲劍慢慢說道,“飛剪船的價值,我十分明白,所以正在重金收集相關資料,也有了一些眉目。你帶來了設計圖紙,雖然十分珍貴,但對我來說,並非不可或缺。”
懷特的臉色變得有些爲難了,“侯爵閣下,我並非是想單純地索取你們的外貿利益,之所以送上這張圖紙,也是表明我願意爲這座城市的未來展,作出一份貢獻。”
“這個不錯。”
“如果侯爵閣下需要我爲夢想城繼續出力,那就儘管吩咐,我會樂意效勞,以此獲得在這裡做生意的機會。”
這話一說,姬傲劍就明白了:你知道在加州做黑社會沒前途了,只有過來投靠,以後纔有飯吃。
早這麼說不就完了,剛纔居然還跟我說什麼“攜手合作”,真是死要面子,你有和我平等合作的資本嗎?
“既然這樣,我也就爽快地跟你講吧。”姬傲劍用指頭點着茶几,“光是有了飛箭船的圖紙,造船依然是空中樓閣,我們還需要相應的工程師和大量熟練的造船工人。”
懷特同意,“加州畢竟不是工業地區,各種熟練的技術工人都很少。”
“所以,你若真是想爲本城的展出力,那就去一趟美利堅北方諸州,招一批技術人才過來。”姬傲劍想了一想,又補充說,“不僅是造船工人,其他行業的熟練工都要。”
“讓我過去招工?”懷特很快明白過來,“這個沒有問題,我願意去跑一趟。不過,侯爵閣下打算給一些什麼優惠的招工福利?”
姬傲劍就說道,“那裡的工人不管是什麼薪水,到這裡來工資都是翻倍,十小時工作制,食宿由工廠全包。如果連續工作五年以上,所住的宿舍產權,就直接送給他了。”
“這福利當真不錯。”懷特讚了一聲,“歐洲移民來到美洲,無非是找份工作求生活。有這麼好的待遇,肯定都願意過來,怕就怕要來的人太多,你收不下。”
“不可能收不下的。”姬傲劍很自信地說道,“就算暫時收不下,我也有地方安排。”
他心中想:加州要是飽和了,大不了就把多餘的技術工人送到東北去,只要提高待遇,應該有很多人爭着過去。
懷特在這個問題上不再多說,又問,“剛纔說的是對於工人的待遇,那對於工程師呢?”
“工程師來到這裡,直接送一套住宅,和一筆安家費。”姬傲劍揮手道,“具體多少,你和他們談吧,就算幾萬銀元也是可以考慮接受的。”
“你這麼說,那就完全沒問題了。”懷特興致勃勃道,“哪用得着那麼多錢,我敢說一句,最多隻要砸出一萬墨西哥鷹洋在面前,沒有一個工程師會不跟你走。”
姬傲劍笑了笑,“看來你對挖美國人的牆角,也是很有興趣的。”
“這還用說嗎,只要能夠打擊美國人,我的外祖父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的。”
“你到了美國北方,最好要低調行事。”姬傲劍提醒說,“美國人也是有很厲害的幕後組織,比如說有一個叫做天選會的團體。”
“不必擔心,天選會的上層幾乎都是南方的大莊園主,對城市生活興趣不大。”懷特很自信地說道,“在北方的那些工業區,只要和當地黑幫打好關係,鋪好路子,根本沒有人來管招工這種瑣事。”
“總之小心爲上,明面上不要鬧得動靜太大。”
“就算我惹到了應付不了的人物,不是還有你來接下嘛。”
咦,你這是光明正大地用我當後臺了?
姬傲劍吸了口氣,“難道你覺得在美洲土地上,不管是誰,我都能對付?”
“要是沒有對抗解放者的自信,你的家族也不會來美洲展吧?”懷特又笑了起來,“上次我輸給你之後,去拜訪了狄亞哥先生,證實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你的身後應該還有更加厲害的人物,似乎是你姐姐。”懷特敲了敲杯子,“釀南瓜酒的那個?”
“嗯,這點沒錯。”姬傲劍忽然想起來,“先前打牌的時候,你爲什麼要說狄亞哥先生是我的手下敗將,我和他只是打平而已。”
“他很明顯不能和你們家族抗衡,在加州已經不是最強的角色。”懷特解釋,“你是你們家族勢力的代表,說你打敗了他,也沒有錯。”
“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啊。”
“再說了,侯爵閣下年輕有爲,狄亞哥先生卻是人到中年,從潛力的角度來說,只要保持正常的進步度,過幾年你的個人武力就能夠將他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