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感謝你們這一年來的照顧，和大家在一起，我覺得非常幸福。”
露娜的語氣帶着一點淡淡的傷感，眼神也顯得有些惆悵。
女僕們愣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遲疑着問道，“會長，您這是怎麼了？”
露娜望了衆人一眼，小心地開口，“恐怕，現在該是我和大家告別的時候了。”
“不要啊，會長！”
“會長，你不能丟下我們！”
“有什麼我們做得不對的，請您指正懲罰，可是千萬千萬不要走啊！”
……
女僕們露出瞭如同世界末日到來的神情，萬分緊張地說着各種挽留的話。
一陣喧譁之後，貝琪慢慢站了起來，十分平靜地說道，“會長，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運作順利，業務興旺，信譽卓著，前景光明。”
露娜點頭，“不錯。”
“那麼，在這麼好的形勢之下，您爲什麼要離開？”
“就是因爲形勢這麼好，我離開了也不要緊啊。”
“不是的！”
貝琪激動地嚷了起來，“我們之所以有這個大好局面，都是會長您辛辛苦苦地組織，辛辛苦苦地經營，辛辛苦苦地支撐，纔有了今天的一切。如果您一旦撤身走人的話，我們的協會就像是沙灘上的大廈，立刻就會垮塌傾倒！”
“沒有那麼嚴重吧？”露娜微微一怔，說道，“我們協會已經和國際慈善機構結成了同盟，也是背後有靠山了。而且，我會邀請弗洛莉小姐來接替我的位置，她要愛心有愛心，要熱情有熱情，要背景有背景，要資源有資源，會比我更加適合帶領女僕協會向前發展下去。”
“您說的一點都不對！”愛麗絲忍不住也起身。“我接觸過弗洛莉小姐，她確實是非常優秀的人物，可她畢竟是貴族出身，再怎麼和我們也會有一定的隔閡。沒人比得上會長你啊！”
“你們要試着接納人家嘛。”露娜嘆了口氣，“以出身來看待人怎麼行呢，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們不相信一個貴族會真心地幫助我們。”
貝琪倔強地說道，女僕們也一致點頭贊同。
“那個——”露娜猶豫了一會兒，非常無奈地說道。“我也是貴族出身。”
“什麼？”
聽到會長大人這樣說，所有人都震驚了。
“我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愛麗絲最先反應過來，喃喃說道，“會長的學問那麼淵博，簡直無所不知，技藝那麼豐富，簡直無所不能，貧民家庭怎麼可能培養出這樣全知全能的女孩兒出來？”
“是啊。”貝琪聽了這話，也猛地醒悟了。“會長這麼年輕，見識和氣質是如此的出衆，我們服務了多少貴族，從來沒有人能和她相比，要說這不是自小經受貴族風範薰陶出來的，就再也沒有其他可能了。”
露娜搖頭，“是平民還是貴族家庭出來，並不說明什麼……”
“所以你就要回到你的貴族圈子，不願意和我們爲伍了是不是！”
一個大齡女僕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衝過來揪住了她胸口的衣服。滿臉怒氣地喊道，“你既然是大小姐，爲什麼要來當什麼女僕，爲什麼要讓我們以爲勞動者比不勞而獲的人更高貴。爲什麼要在我們充滿希望的時候又粉碎掉我們的信心？”
大家驚呼起來，“琳達！”
“你說啊，你是耍我們玩嗎？”琳達聲嘶力竭地喊道，“你爲什麼要讓我以爲我傷害過一個可憐的貧窮女孩，我天天夜裡都在向上帝懺悔我的罪過，然後現在你告訴這只是一個玩笑嗎？”
“我沒有欺騙你。”露娜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的眼睛。“勞動者確實最高貴，踏實做事的人當然比承襲餘蔭的人更應當得到尊重。”
“謊言，你說的都是謊言！”
“我在做女僕的時候，確實就只是一個女僕。”露娜緩緩說道，“開始的時候，我也遇到了不少挫折，曾經一個星期沒能吃到一口飯，曾經幾次無辜地被抓進了警察局。但是我從來沒有向我原來的家族要求過一點幫助，也沒借用過他們的一點名聲。我只是用了我最大的努力堅持下來，認識了和我一樣的姐妹們，然後和大家走到了一起。”
“是啊，是啊，會長一直都是在用她自己的力量，還有團結大家的力量來幫助我們。”愛麗絲說道，“琳達，會長從來沒有和她原來的家庭有過什麼來往，她是一個真正的女僕。”
貝琪馬上說道，“我也是認爲會長是真正的女僕，雖然我一直覺得她非常的優雅大氣，但那是因爲她是一個更加出色的同行，而不是因爲她有什麼貴族的氣息。”
其他女僕紛紛附和，“對，對，我們都是這樣的感覺，從來不覺得會長是貴族。”
“謝謝大家。”露娜覺得眼眶有點發熱，“我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生命裡的意義，找到了我最喜歡的事業，就是在做了女僕之後，這和我出身於什麼家庭毫無關係。”
“……就算是那樣，你現在還不是要離開我們？”
琳達依舊不依不饒地說，“終於你已經玩厭了吧，和我們在一起沒意思了吧？等回去以後你就可以嫁個有錢的少爺，下半輩子做個幸福愉快的貴族夫人，然後愜意地享受你以前的同伴小心謹慎的服侍。”
露娜嘆了口氣，“你爲什麼要以爲我是回去嫁人？”
“否則你還爲什麼要走，有什麼理由要走，這不是你人生價值所在的嗎？”琳達大聲說道，“你剛纔對大家說的那些，全都是謊話，是不是？”
“我真的是不想離開大家。”
露娜停了一下，死死咬着嘴脣，艱難地說道，“可是沒有多少時間，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什麼！”
一剎那間，滿屋子的女僕都呈現出了石化狀態。
過了好一會兒，愛麗絲鼓足了勇氣問。“會長，您說的這個離開世界，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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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閉上眼睛，“就是說。我再也不存在了。”
“不可能，爲什麼會這樣？”貝琪失聲喊道，“難道，難道……您得了什麼絕症？”
“絕症？算是吧。”露娜輕輕點了點頭，覺得這果然是個不錯的交代理由。
“那究竟是什麼病？”貝琪急火火地說道。“我們花再大的代價，也要給您治好。”
露娜微微搖頭，“能治得好的，還稱得上是絕症嗎？”
“那也總得試試啊！”貝琪喊着，“就算是貸款給您治病，我們大家也一起擔了！再說，我們不是能聯繫紅十字會嗎，他們多少還是願意做一點善事的，這也是能幫上您的。”
“確實不必了。”露娜硬着心腸說道，“我已經找英國最好的醫生看過了。這真是沒有可能治好的。”
“那就再找其他的醫生！”愛麗絲隨即開口，“不管怎麼說，不到最後時刻，我們不能放棄希望。”
露娜吸了口氣，無奈地說，“大家，我有一個心願。”
這一句話說得衆人登時安靜了下來。
“我還很年輕，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在人生的最後時光裡，我不想躺在病榻上無謂地浪費掉。”露娜擡起頭來。眼神發亮，用充滿嚮往的語氣說道，“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爲什麼是你？爲什麼是你？”
琳達鬆開了一直抓住露娜衣服的手。失魂落魄地重複着同樣的話語，“爲什麼偏偏是你在承受這樣的命運？”
“命運無法選擇，我們每個人都要坦誠面對。”露娜剛剛鬆了口氣，忽然發覺有些不對，“琳達？”
一直質問會長的女僕抱着頭，放聲痛哭起來。“萬能的主，我祈禱你賜福於這個孩子，請把她的不幸全部都轉移給我。”
露娜按住她的肩頭，輕聲說道，“琳達，不要這樣。”
“我本來只是個自私狹隘的老婦人，爲了保住自己的工作，在背後陷害過你。可是我自作自受，也因此失去了僱主的信任。是你，毫不介意地把我收留下來，是你，毫不偏私地教會我更多的本領，是你，毫無保留地幫我再尋找工作。從那時候起，你就是我的燈塔，我的天使。”
琳達的淚水流個不住，“所以剛纔我一聽說你要離開我們，就慌得不知道怎麼是好，怎麼都想要阻止你……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你居然遇上了這樣的災難，爲什麼這種事情不發生在我的身上！”
說着說着，四周已經響起了一片的抽泣之聲。
這裡每一個女僕，都是在最困難的時候，會長向自己伸出了援手。然後，大家一起抱團，彼此互助，知道了怎麼依靠自己的力量，保障自己的生活，保證自己的尊嚴，充滿了希望的日子似乎會這麼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誰也沒想到，會長她這麼快就要和這個世界告別了，這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愛麗絲眼眶通紅通紅，想要說什麼話，但是喉嚨裡沙啞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走過來死死抱緊了會長，奔涌不息的淚水流遍了露娜身前的衣服。
“愛麗絲……”
“不要離開我們啊，不要離開我們啊！”愛麗絲竭盡全力只是擠出了這麼一絲哭腔，好像一鬆手露娜就會飛走似的，“請告訴我，你不是不能治不好的，真的不是！”
“抱歉，愛麗絲，沒有人是會想死的，如果不是完全確定了無法可治，我也不會願意告訴你們這件事。大家，請接受我的離去吧。”
露娜突然感覺心猛烈抽動了一下，轉頭一看，只見貝琪睜大了眼睛瞪着自己，兩個手指放在口中用力咬着，一縷縷血跡落了下來，她還恍然未覺。
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貫穿了會長大人，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強烈無比的求生之念。
——我是她們的會長，是她們的精神支柱，她們每個人都希望我活下去，甚至願意以身相代。
——我也喜歡她們，喜歡作爲她們的會長，和她們一起努力，一起奮鬥的感覺。
——我，其實真是不想離開的。
——是的，這麼真實的心意，露娜也是個活生生的存在，因爲她們而存在。
……
露娜的腦海裡，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以前的一段對話：
“露娜雖然是你的虛擬人格，但也不一定沒有機會變得更加穩定，更加真實。”
“那麼露娜在什麼條件下會變得更加真實？”
“如果你扮演露娜的時候，體驗越來越深，成就越來越高，越來越滿意這個人物的身份，越來越喜歡作爲這個人物的感覺，露娜的真實度自然就會不斷增加。”
“好可怕好可怕……”
這其實一點也不可怕，可怕個毛啊！
就在此刻，露娜真的感覺自己活了過來，然而同時，也必須面對活了之後註定的命運。
我無法脫離那個人而單獨存在，所以回國之前必須死去。
這就是大道無情嗎，算不算是在自斬悟道？
這就是三姐讓我進入女僕世界的真正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