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風濃郁的哥特小女僕俏生生地站在大明寶船的甲板上，雙手捏着裙邊，行了一個極其完美優雅的屈膝禮。
“七姐，你覺得我的貴族範兒怎麼樣？”
“看上去還不錯。”黑衫公子上下打量了女孩一番，輕搖摺扇，舒舒緩緩說道，“可惜，就是胸小了點。”
十妹的表情一下子變成了萬花筒，瞬息之間不知道演繹出了多少精彩無比的變化，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復過來，吭哧吭哧地道，“回公子，在我這個年紀就應該是這樣的，不然就成拔苗助長了。”
“是嗎？”姬墨璃也不爲已甚，含笑道，“你做的也算足夠好了，確實不宜再對你強人所難。”
十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公子寬厚，小婢感激不盡。”
“但你這副嬌滴滴的模樣和累贅的行頭，還有戰鬥力可言麼？”
“公子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大殺器，千人斬都不是問題。”
“好。”姬墨璃又望了她一眼，“請問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公子，您喚我露娜就是。”
“怎麼是個洋名？”
十妹愣了一下，“公子，我是個異國女僕，當然要用洋名，這很合理吧？”
姬墨璃淡淡說道，“然則本公子不喜歡這些外國名字，你既來到中國，就應入鄉隨俗，取個漢名纔是。”
“哦哦。”十妹乖巧點頭，“其實露娜就是月亮的意思，如果公子不嫌棄的話，可以叫我小月。”
“那麼小月姑娘，你的薪酬幾何？”
“啊？”十妹不解地說，“公子，你問薪酬幹什麼，我爲您服務不用錢的。”
“這怎麼能不花錢？”姬墨璃臉色一正，“本公子若是用上了一個免費的廉價女僕，豈能顯出自己的高貴身份？”
十妹咳了一聲，“公子不必在意，志願服務的精神更受世人景仰，愛和正義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情操。”
姬墨璃奇道，“你爲我服務，怎麼會牽扯到了愛和正義？”
女僕說道，“公子既然這個時候來到松江，想來也是參與組織了即將舉行的那場跨國友誼運動會？”
“正是。”
“像這類國際性的運動會，主旨都是爲了促進人類的和平友愛，充滿了愛和正義。”十妹一臉嚴肅地說，“而我就是這次運動會的志願者之一，當然要向公子這樣的重要人物提供志願服務了。在本次運動會期間，除了和運動會相關的來賓，不管是什麼人，用什麼價碼，也是無法僱傭到我的。”
“原來如此。”姬墨璃露出瞭然之情，笑道，“那就多謝小月姑娘提供的無價志願服務了。”
十妹開心地說，“既然公子接受我的服務了，就請把小婢帶在身邊，盡情遊覽松江風光。”
“公子爺，使不得啊！”就在這時，幾個儒生打扮者匆匆趕來，紛紛勸阻。
十妹隨意用眼一掃，看得出這幾位四體不勤，都是身無長技，絕非車伕、廚子、護衛之類，而是那些通常在富貴人家幫閒湊趣的文人，俗稱清客的便是。
姬墨璃笑了一笑，“諸公這是何意？”
這些清客說道，“公子爺位高權重，今日改變出遊計劃，竟是隻帶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成何體統？”
“是啊，用上這般年紀幼小、笨手笨腳的黃毛丫頭，究竟是她服侍公子爺，還是公子爺照料她？”
“何況公子爺的安危格外緊要，若是出行之中遇上什麼歹人，這丫頭不但毫不濟事，還要讓公子爺平添好大一個負擔。”
“再說，公子爺身邊跟着一個全無學問的幼稚女童，結交見識松江俊傑之時，如何能襯托公子爺的文采風流，氣度翩翩？”
……
十妹不住皺眉，越來越聽不下去。你們這些幫閒，不能隨公子爺出去充門面心有不甘倒也罷了，居然還敢貶損起本小姐？
“夠了！”女僕一聲清叱，冷冷說道，“就你們這些廢物，公子爺帶你們出去又有何用？”
幾名清客一愣，隨之紛紛大怒，“我等面前，豈有你一個下人說話的份！”
“人人生而平等，這是最基本的人權，哪有什麼上人下人的分法？”十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隨即長長嘆息，“我差點忘了，這是文明國家的規範，你們還是一個野蠻落後的國度，所以當然不知道這些道理。”
衆清客更怒，“你說我們野蠻落後？”
“哎，強行把人看成有有貴賤等級之分，不知道什麼是人權，不知道什麼是平等，不知道什麼是自由，不知道什麼是民主，完全跟不上世界展的潮流，這不是野蠻落後是什麼？”
十妹正氣凜然地說道，“因爲野蠻落後，所以你們在世界民族之林根本沒有競爭力，如今爾等國家在強國面前受盡欺凌，這就是根源所在。”
“你……”
“你們的制度有問題，風俗有問題，文化有問題，歷史有問題，總之全身上下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問題，所謂的幾千年古老歷史，其實也不過是寫滿了吃人兩個字，註定了沒落覆滅的命運。”十妹話音一轉，悲天憫人地說道，“總之，你們這個民族以前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推翻打倒，請來德先生和賽先生，全盤進行西化，最好是把方塊字都廢了換成拼音註解，這樣或許纔有一線生機。”
十妹滔滔不絕，將後世所知歷史的新文化運動化的反思與批判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雖然這場運動的思想不無極端之處，但究竟曾是一個時代的主題，有無數探索救國之道的仁人志士對此建磚蓋瓦，深度和廣度豈是眼前這幾個學問狹隘的酸腐文人所能辯駁得了。
佔據壓倒性的上風之後，十妹意猶未盡，“松江不比京城，乃是一座國際化大都市，公子爺從腐朽古舊的大本營出來，正應呼吸新鮮空氣，吸收先進思想，帶上你們這些老古董老守舊，對交遊又有何用？而且學習達文明，就要遵循西方主流禮儀，你們那套被歷史淘汰的儒家體統不登大雅之堂，當然要用我這樣代表了世界級高等貴族風範的女僕纔是正道。”
一名清客憤然說道，“說得再好聽，你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女僕，公子爺若是不帶我們，如何能夠顯出他的高雅華貴？”
“所以說你們一點不知道什麼是平等自由的真義，女僕不過是社會職業的不同，人格上不弱於任何其他國民。”十妹橫眉冷笑，“而我作爲大英帝國的子民，雖然以女僕爲業，比你們這些落後國家的任何人物，先天都要高貴得多。”
嚴格來說，“大英帝國”並不是一個嚴謹的稱呼，英倫三島的領地始終只是王國，即使英國佔下了印度也只是讓英王兼了印度皇帝，而非英國升格爲了帝國，最多可以用“日不落帝國”這種模糊說法。但十妹這個時候正在裝模作樣，“大英帝國”聽起來是那麼的高大上，當然要用來作爲藐視對手的炮彈。
“豈有此理！”這些清客自然不服，“哪有這種說法？”
“你們真是可憐，莫非連一等洋人二等官的民間俗語都沒聽過麼？”十妹嘆氣道，“沒有國家的強大，就沒有個人的尊嚴。我們大英帝國的普通子民也都具有帝王級別的氣度，完全勝過你們十萬八千里。”
“這根本都是胡扯？”
“不信麼？那你們就給我聽好了！”
十妹氣沉丹田，聲振雲霄，“對每一個英國人來說，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區；澳大利亞有我們的牧羊場；秘魯送來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向倫敦；印度人和中國人爲我們種植茶葉，我們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種植園遍佈東印度羣島。我們的棉花長期以來栽培在美國南部，現已擴展到地球每個溫暖地區。”
這一段歷史上的名言不僅表達了當時英國人的自豪和自信，更體現了英國作爲世界生產中心、貿易中心、金融中心和世界市場中心的地位。如今十妹運動內家真力，使出類似獅子吼的神功效果，音浪在天空與海浪之間翻翻滾滾，仿如有尊神祗正在宇外傳聲，對於聽者而言只覺得一陣陣浩蕩威嚴，振聾聵。
一通天外雷音過後，幾名清客面色白，搖搖欲墜，似是心神都已被完全震懾，再也說不出半句語言。
十妹心下得意：就憑你們這些渣渣，也敢在本姑娘面前比逼格！
她自覺大獲全勝，於是一下子又恢復了溫良恭儉讓的表情，“幾位相公氣色不佳，想來遠途跋涉不服水土，還請回艙安心休養，莫要落下病根。”
“且慢！”一人氣喘吁吁，奮力說道，“你既然是大英帝國子民，比我們中國人都高貴，那就是比公子爺也高貴了，我們又怎麼敢用得起你？”
哦，還有反擊？
十妹眉毛挑了挑，不緊不慢地說道，“公子爺同樣也是高貴的大英帝國子民，自然可以用我。”
衆清客臉色大震，“什麼？”
十妹見七姐沒有反應，心中篤定，搖頭道，“你們果然都是些井中之蛙，竟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各國有分量的貴要通常都掌握若干護照，方便自己轉移財產，偷稅漏稅，勾結內外，政治避難……”
姬墨璃眼神一瞪，“你說什麼？”
“公子恕罪，我說錯了。”十妹慌忙補救，“我的意思是說，有了多國護照，就可以對於敵國方便地進行情報蒐集、軍火買賣、金融破壞、刺殺政要、扶持革命……等等重要工作，最大程度地幫助維護國家利益。”
幾名清客對望一眼，忽然齊齊向姬墨璃打躬，“公子爺——”
姬墨璃不明所以，“諸公何事？”
“還望公子爺念我等一向勤謹效勞，指點一條獲取友邦護照的明路。”
姬墨璃詫異道，“諸公爲何突然有此所求？”
幾人囁嚅道，“實不相瞞，方纔聽了這位洋姑娘的至理名言，終於明白作爲大英帝國子民的一分子，才能在國際場合中揚眉吐氣，自信自強。我等心中仰慕這條康莊大道，還望公子爺給個方便。”
十妹愕然，這都怪我咯？
其實是你們自己本來就有買辦潛質，所以一聽就動心了吧。
姬墨璃似笑非笑地說道，“諸公既然心有所願，自然也不是沒有辦法，待我歸來再議。”
衆清客登時大喜過望，道謝再三，方纔各自退去。
姬墨璃望向女僕，“方纔你的口才不錯啊。”
十妹小心笑道，“公子過獎了。”
“你那番話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如此，本公子若是遇上洋人，豈不就低人一等了？”
“公子放心。”十妹保證，“不管遇上什麼洋人，我們都可以藐視之，有的是套路。”
姬墨璃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