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莊裡，姬傲劍望着天空很久很久。
安排完了所有的事宜，他忽然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真的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秋高氣爽，萬物相融，不知過了多久，姬傲劍才若有若無地意識到身前多了一道白色人影。
姬玉雪神色平靜泊然，淡淡開口，“這次過來，是想正式向大宗師挑戰。”
姬傲劍精神一振：六姐居然主動前來挑戰，莫非已到突破先天的臨界點了？
可是欣喜之中，總覺得六姐有點什麼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上來。
這個疑惑並沒有維持多久，交手僅僅數合，姬傲劍就已經明白了。
六姐渾身上下，再無一絲冰寒之氣。
姬玉雪的一招一式，固也近乎完美，甚至有那麼幾分渾然天成的味道，但終究還有武道境界的根本差距，在大宗師的眼中，時不時地就會出現或大或小的漏洞。
原本她有至寒凍氣的加成效應，可以強行掩蓋這些破綻，或是刻意營造兩敗俱傷的後果，然而沒有了功力優勢之後，周旋起來就顯得步步被動，處處受制。
姬玉雪從頭至尾沒有用功力硬抗的意思，一旦落入無法扳回的下風，便示意認輸，然後重新來過。
不到半個時辰，她已經輸了數十次之多，多的時候過了十來個回合，少的時候撐不過七八個照面。
而對於姬傲劍而言，隨着對方的武學體系被自己掌握得越來越深，六姐輸得也是越來越快。這麼一直下去的話，到了最後，六姐是武理層面上終會不可避免地一招落敗。
“小劍，多謝你沒有相讓。”
雙方停下了手。姬玉雪面色絲毫沒有變化，只是微微嘆息，“先天之下與先天之上果然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六姐你不必這麼想。”姬傲劍遲疑了一下，說道，“其實，步入先天，人的思維、反應、感知、精力等各項機能都有全方位的提高。所以縱然我們對於武道的理解差相彷彿，但能夠發揮出來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你不必安慰於我。”姬玉雪沉聲說道，“我們對於武道的理解真的是不相上下？”
“這……”
姬玉雪露出一絲悵然，悠悠道，“我走錯了路。”
她雙手揹負於後，不疾不徐地說道，“在多年之前，我已經憑藉本身功法的特性，對於大宗師亦有造成重創的可能，由此我也步入了歧途。我以自己的戰力自得，更漸漸幻化出了一種天下無敵的膨脹，然而這份依賴功法的戰力卻與武道本質的提升全無關係，不管我的功力再如何深厚，寒氣再如何強力，對於領悟更深層次的武學精髓也沒有絲毫幫助。”
“這是因爲六姐你揹負着巨大的責任，始終都要維持着與絕世高手相抗衡的實力。”姬傲劍帶着一絲仰慕的神情，“而且，六姐那無敵的心境，我最喜歡了。”
姬玉雪不解，“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年見到六姐的冰山神掌的時候，我完完全全地被震撼了，覺得一點都沒有辦法抗拒，從此就在心裡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恐懼印象。”姬傲劍一臉激動地說道，“所以，每次遇到六姐那股天下無敵的氣勢，我就覺得特別開心。”
姬玉雪一怔，“你既然恐懼，爲什麼又開心？”
“因爲人家是個受虐體質嘛。”十妹一副不知羞恥的模樣，“誰給我帶來的心理陰影面積越大，我就越是喜歡……”
奇怪，這話說起來爲什麼像真的一樣，連我自己好像都信了。
姬玉雪被震得着實有些無語，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小劍，不管怎麼說，多謝你的歸來，讓我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缺陷。”
姬傲劍有點困惑，“六姐，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實際功力，與我相比大爲遜色，而且我也沒有利用這一點欺負你的必要。”姬玉雪深深凝視着他，“所以在你身上，我才能真正審視自己在武道上的位置，認清自己的真實面目。”
“是這樣嗎？”姬傲劍極力思索着她話中的意思，“那麼六姐現下對於自己真正的武道之路，有什麼想法嗎？”
姬玉雪緩緩說道，“功力強大是空，心境無敵也是空，我如今只想踏步海上，朝着遠方獨行，尋找自己的真實心靈。”
“遠行？”
姬玉雪沉重地點了點頭，“就如同你當年獨自架着小舟出海之舉，說起來還是要多謝你的啓發。”
姬傲劍頓時就愣住了，“六姐請再考慮一下，那時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突破，一旦不成就會歿於半路。”
“求道不成而中道崩殂，豈不正是我輩修行之人的宿命？”
姬玉雪語聲輕微而堅決地說道，“我這一去，不成先天就不會歸來，你不必遲遲等我，一定要在天地大勢重定之前，帶着七妹八妹飛昇。”
姬傲劍口中發乾，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好拼命點頭。
姬玉雪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睫微微下垂，“若是我當真不能歸來，還有一事相求。”
姬傲劍努力地擠出幾個字，“六姐請說，我一定完成。”
姬玉雪道，“飛登仙界之後，你八姐若是哀痛難當，還望你能夠好好寬慰照顧於她，讓她將我慢慢忘卻。”
姬傲劍爲難地說道，“寬慰八姐自然是我的責任，可是我怎麼能做到讓八姐忘了六姐呢？”
“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姬玉雪神情堅決，“包括讓你八姐覺得我並不是她最重要的人。”
“啊！”姬傲劍品味出了她話裡的意思，心頭一陣陣發苦，“六姐，我的人格本來已經所剩無幾了，再對八姐那樣的話，就更就要斷崖式下跌了，這輩子還怎麼做人？”
姬玉雪不爲所動，“反正你已經是個人渣了，人格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麼區別。再說，你當年第一個喜歡的不就是你八姐嗎？”
我去，六姐居然連這都知道？果然你當年看到八姐送我那幅《玉雪爲骨冰爲魂》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姬傲劍還想再掙扎一下，“六姐，我要是那麼做了，你覺得四姐和七姐有可能接受嗎？”
“這時候你居然用四姐七妹當藉口了？”姬玉雪冷冷說道，“那之前你向我告白是怎麼回事，那時候你就忘了她們了？”
姬傲劍蔫了，“我知道我和六姐你是不可能的嘛，可我要是真對八姐……那離死就不遠了。”
“你若是能將八妹從傷痛悽苦中解救出來，四姐七妹自然會理解你。”姬玉雪慢條斯理地說道，“最多你也就再被扒幾層皮罷了，死不了的。”
“好吧。”姬傲劍咬着牙道，“六姐，就算我豁出去了，可要是八姐對你的情意堅如鐵石，矢志不渝，就是不能移心，那怎麼辦？”
姬玉雪沉吟有頃，“那你盡力而爲吧。”
姬傲劍低下頭去，大大鬆了口氣。盡力而爲就好，這終於不是個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他恢復了一會混亂的思緒，再擡頭看時，姬玉雪人影消逝，已然遠行。
也許，剛剛就是人生中和六姐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