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尋的爹孃要她回去幹活,你就讓小尋走了?”
次曰一早,沒看到小丫鬟陪少爺來練樁的姬小蘇很奇怪地問。
姬傲劍摸着下巴,點頭說,“我也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現在麥子還未熟,怎麼就成了農忙之時呢。”
“不是這個問題!”姬小蘇有點無奈,“兄長,路家莊的農事忙不忙,和我們天青山莊一點也沒有關係。”
姬傲劍道,“妹妹,小尋是路家莊出身的呀,她父母喊她幫忙,總不好不讓她走吧。”
姬小蘇瞪眼道,“小尋的父母早就把小尋賣給我們了,身契在我們手中。他們陸家莊的農活,憑什麼用我們天青山莊的人手?”
姬傲劍一怔,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了。
他畢竟是穿越過來的現代人,下意識覺得做父母的讓子女回去幫忙幹活天經地義,卻忘了這個時代還有奴婢買賣這回事。小尋是天青山莊買下的丫鬟,和原來的父母已經無涉,她作爲一個勞動力,所創造的一切剩餘價值都屬於自家。
“原來我應該向路家莊收僱工費。”姬少爺明白了,“莫名其妙喊走我的人打白工,還不付錢,真是豈有此理。”
他脫口而出把小尋說成是“我的人”,覺得有些曖昧的意味,正有點尷尬。卻見妹妹點頭說道,“兄長你明白就好,小尋是你的人,隨便被人拿去亂用,你這主人是怎麼當的?”
姬傲劍嘆道,“算了,就當給她放假,讓她回去和親人團聚幾天。”
姬小蘇淡淡道,“喊人回去幹活叫什麼團聚?只怕小尋也不想走。”
姬傲劍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小尋的神情,確實不大想走的樣子。這也難怪,她已經被父母賣了身契,突然被喊回去還是要幫工幹活,只怕誰也不會樂意。
倒是自己說的一些話像是非要趕走她似的,小尋也許本來還指望着自己不給她放行呢,最後卻不得不離開了。
姬傲劍意興惆悵道,“要不喊人去通知路家莊,叫他們放小尋回來?我身邊少了她,還真覺得有許多不方便呢。”
姬小蘇哼了一聲,“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一曰姬傲劍練浮雲樁也覺得沒了滋味,雖然高臺下的美景依然清新亮麗,雖然看到的田產都是“自家的”,但是那陣陣青色的麥浪,彷彿不斷在提醒他所犯的愚蠢錯誤。
午後他也沒興致去演武場上練弓射箭,想着小尋被自己糊里糊塗地放走了,不由信步出了莊門,往遠處走去。
這還是他穿越以後首次來到比門口牌坊更遠的地方,穿過那一片片未熟的麥田,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自己在高臺上所能看到的田地邊緣。
到了這裡他頓時呆住,原來自家的這片麥田之外,就再也不見到其他麥地。觸目所及,遠處近處,一處一處都是桑園,許多女子正在桑樹間忙着採摘桑葉。
江南不是隻在太湖流域纔有大規模的桑田嗎,怎麼金陵這兒也種植得成片成片了?
姬傲劍站立着沉思,是了,定然是蠶桑的經濟收益比種田更高,所以這裡的農人都改田種桑了。
江南地區自古是魚米之鄉,原有“蘇常熟,天下足”的美稱,乃是全國重要糧倉。但到了明清中後期,便成了“湖廣熟,天下足”。而此時江南之地不僅不再往外輸出糧食,反倒還要進口糧食才能滿足需求。
這既是因爲江南人口增長過快,更是因爲商品經濟發達後,對絲綿的需求大增。由於利潤可觀,農人紛紛改田種桑,易糧種棉,糧食出產自然越來越少。
這股蠶桑風居然刮到這裡來了,看來這個世界紡織產業發展的速度還大大超過了自己的預期。
姬傲劍心下合計,要不,我家也把田地改成桑園算了……
嗯,那路家莊是不是也是種了桑樹?
姬傲劍忽然焦急起來,要是小尋的父母說的農忙就是指的蠶桑,那麼先採桑,後養蠶,再繅絲,小尋的“幫活”可就長遠了,只怕這一個春天都要留在那裡,這時間可遠遠不是麥熟時只要收割幾天就能相比的。
這可不行,得趕緊叫人去把小尋接回來。
姬傲劍急忙轉身,快步往莊裡走去,他剛走到牌坊近前,忽然聽到背後一陣嘈音。回頭一看,那麥田之中青浪翻滾,奔出來一個女孩,正是小尋,後面還有三四個農人打扮的壯漢追了上來。
小尋一眼見到姬鴻站在牌坊下,大喜過望,一邊奔跑過來一邊高喊,“少爺救我!”
姬傲劍見到小尋出現,十分高興,又見一個壯漢已經追到她的身後,伸手要抓住她,心中轉爲大怒,“什麼人敢上我天青山莊來抓人?”
他跑了上去,讓開小尋,猛地一拳擊出,正打在這人肩頭,震得他踉踉蹌蹌連退了七八步。
小尋躲到姬傲劍身後,聲音裡帶着哭腔,“少爺,他們要逼我嫁人啊,你要爲我做主啊!”
姬傲劍的怒火騰騰上來,這些人好大膽子,竟敢擅自逼小尋嫁人!
他見對面四個強壯的農夫一個個撲了上來,趕緊說道,“小尋,你先跑回山莊去,別讓他們有機會抓到你。這裡就交給我了。”
小尋擔心道,“少爺,你打得過他們嗎?”那四個農人可都是粗胳膊粗腿,一身蠻力的樣子。
姬傲劍不以爲然,“像這些傢伙,我覺得我一個能打十個。”
小尋覺得有些不妥,又不敢留在這裡被人捉住,只好說了聲少爺你多多小心,便往山莊裡跑去。
四個身高馬大的漢子雖是一起衝過來,卻有先後之分。
姬傲劍舉手又是一拳,打向第一個衝上來的壯漢,對方也同時揮拳相迎。
兩拳對撞之下,這人腳步不穩,退了幾步。
姬傲劍心中大定,連續兩次都佔了上風,甚至對方以衝撞之勢過來,也被自己擊退。可見自己練功效果確實不錯,比普通壯漢力氣要大上不少。
他剛有點自得,後面三人趁着他和第一人拼了一拳,已經上來將他圍住,一頓粗拳鋪天蓋地打了上來。
姬傲劍奮力出拳招架,可惜已落入圍攻,很快就體會到什麼叫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敵方有六隻手。不一會兒他手上的防線即被告破,一記重重的拳頭地砸在他的身上,讓他也不由退了幾步。
還沒等姬傲劍站穩,四個壯漢的拳腳一起涌上,就像是洪水衝開了堤壩的口子,源源不斷地形成氾濫之勢,打得他沒有一點回手之力。
這四個壯漢一路拳打腳踢,把姬傲劍生生地揍退了數十步,衝過了那道牌坊。但他們心中也是奇怪,不管自己怎麼用力打擊,甚至在這小子腿上重重踢了好幾腳,都沒辦法把他打得倒地。即使是初學練武者,到了三轉氣血,力氣和反應都已勝過常人不少,放到江湖幫會裡,也算是相當能打,可以算是底層拼鬥的中堅人物。如果是一打一,這沒懸念,姬傲劍基本是閉着眼睛也能贏。一打二,同樣沒懸念。但是一打四,四面八方同時受到攻擊,這就必然會顧此失彼,應接不暇。即使是街頭天天打架出身的,遇到這種情況都會設法逃開。
此刻姬傲劍苦熬四個人的拳腳,如果不是他下盤練樁紮實,此刻早就被打倒。
他心中卻是氣憤難當,自己難道連幾個壯漢都打不過?小蘇說我練樁都八年了,難道就沒有一點用?
忽然之間,想起了前兩天四個人上來都推不動自己的那一幕。
他心中陡然信心暴漲:我既然是四個人都推不倒的,那麼我怎麼會被四個人打倒?
四個人的拳頭勁道從上方落下來,使他下身承受的勁力也被壓得愈來愈多,愈來愈足。
練武之人,終曰打熬筋骨,身體堅韌,比之常人有極大的彈力,因此身體中也能發出更大的力道。
只要還沒被打倒,就有反擊的可能。
姬傲劍猛地不顧一切地站直了身體,雙腿原本承受的巨大勁力反彈至腰上,傳至肩背,一拳猛力揮出,把一名壯漢整個身體打得橫飛出去。
姬小蘇曾說過,練樁能練出整勁,貫通腰部,全身發力。
如今姬傲劍終於知道了什麼是整勁,這練樁練出來的腿胯上的勁力,是可以運用到上身來的。
他下身的勁力能夠擋住四個人的橫推,這股力量只要能施展出來,又怎麼可能被幾個壯漢給制服?
另外三個壯漢也被他突然起身的這股大力各自震開,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到這個少年的身影已經撲了過來,以一打三,拳拳如風,竟然將他們打得不斷後退。
此刻姬傲劍覺得自己手上的力氣從身下源源不斷傳來,再也不將這幾個農夫放在心上。
這些人一邊後退,一邊吃驚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姬傲劍拳拳不停,怒喝道,“我就是這山莊的主人,你們敢到我家門口鬧事,還問我是什麼人?”
“這不可能!”一個壯漢一臉不相信,“姬家少爺已經失去武功金盆洗手了。”
他們四人確實沒想過眼前的人是姬少爺,都以爲是山莊裡的家丁。
姬傲劍怒道,“別以爲我說了退出武林,阿貓阿狗就都能上門來撒野!有敢來挑釁的,我一定讓他有來無回!”
他拳腳上力道越來越重,不久之後,這三人中又有一人已是撐不住了,被他打得倒地不起。
還能動的兩位見他如此兇殘,登時跳了起來,像中箭的兔子一般奔走了。
還沒跑出多遠,只聽得腦後風聲一響,那個衣着普通得像是家丁的少年站到了他們面前。
兩人結結巴巴道,“你,你想幹什麼?”
姬傲劍怒喝,“跑這麼快乾什麼,把你們的同伴帶走呀!”
兩名壯漢呆了,“你放過我們了?”
姬傲劍哼了一聲,“你們不扛走,難不成還想着要我付湯藥費,還要我派人把他們送回去?”
兩人連忙道,“不會,不會,少莊主,我們就把人帶走。”
姬傲劍看着他們遠去,心裡在想,原來站樁能練出這麼大的勁道。
這時候武連山的聲音在旁說道,“少莊主,你的拳腳功夫好像不怎麼靈光?”
原來小尋先前見少爺豪氣沖天地說自己能一個打十個,立即想起上次少爺也是自信滿滿地說十個人推不動他,登時感覺少爺的保證很不靠譜。
所以她跑回山莊後,立即就喊了正在姬家當護院的武捕頭。
武連山趕過來時見到了姬傲劍被四個壯漢打得搖搖欲墜,又始終不倒地,心裡納悶:少莊主這身板、這功底倒是紮實得很,可是一點拳腳都不會是什麼名堂?
姬傲劍臉上一紅,“武叔,我自小隻是在練樁,還沒學過拳腳。”
武連山點點頭道,“練樁是爲了開筋骨,許多大門派,入門先練三年樁,未能打開筋骨,便不教拳法。少莊主果然家學淵源,看重打底,竟然一直站樁站到了今天。”
姬傲劍心中流淚,我是記不得原先的拳法,不是沒練過。
他回到屋中後,小尋見他臉上好幾處青紫,衣衫也破破爛爛的,眼睛一紅,抽抽泣泣得哭了起來。
她這一哭,姬傲劍倒是不好意思了,想到是自己糊里糊塗地讓她回家,害得她差點出事,不由問道,“小尋,他們要逼你嫁給誰?”
小尋一臉氣憤,“少爺,那是一個雁蕩派的小子。”
她講了半天,姬傲劍好容易才聽明白了前因後果。
有一年金陵之地蟲害蔓延,路家莊和附近幾個莊子都遭了重災,那時姬傲劍的父親在地方上響應賑糧,救濟了路家莊。
路家莊都是務農人家,不清楚武林之事,只是由此聽說了天青山莊是天字號世家,十分厲害。小尋的父母后來看到姬家招收女婢,就把女兒送上門去,這未始沒有抱大腿的意思。
小尋有個姓秦的表哥,自小對這個活潑伶俐的表妹甚是喜愛,後來得知小尋被賣給了天青山莊,萬念俱灰下離家外出,卻另得機緣拜到了雁蕩門下。
最近秦少俠聽說姬傲劍險些被原劍空打死,天青山莊在武林中除了名,心思頓時活泛起來。
他對錶妹始終念念不忘,但畢竟小尋的身契已在姬家,作爲名門正派的弟子,總不能衝到別人家裡搶人。
於是秦少俠來到路家莊,和小尋的父母商量,請他們把小尋誆回來,自己乘機來提親。
對於平常人家來說,賣兒賣女本不是光彩之事,而在江南富庶之地,這等行爲更是少見。小尋父母當年懷着攀高枝的心思把小尋賣了出去,可當聽說天青山莊退出武林,也成了一戶尋常農家之後,立即就覺得在鄉鄰同族面前擡不起頭了。
現下一個武林名門的雁蕩派弟子有意正式求親,這可比女兒給人做奴做僕,不知體面了多少。
所以他們立即就傳信讓小尋回來,準備把她嫁給秦少俠。至於小尋已經是被賣出去的人了,他們認爲並不妨事。要是姬家問起來,他們覺得只要把賣身錢退給姬家就行了。
小尋回家以後,聽父母一說是這麼回事,滿心不高興,今天找了個空就跑走了。
他爹孃一看女兒不在,知道小尋只會往天青山莊跑去,於是連忙託了幾個膀大腰圓的親戚去追人。
姬傲劍聽下來,心下不住腹誹,那秦少俠是何等的羅莉控啊,對多年前一個小女孩的樣子都念念不忘,一直想着娶她。
不過他又有些奇怪,小尋與其做自己的侍婢,嫁給雁蕩派的弟子爲妻確實看上去更加體面,但小尋怎麼就一點也不願意的樣子呢?
他小心地問,“小尋,你當真不願意嫁給你的表哥?”
小尋撇了撇嘴,“少爺,他是欺軟怕硬,老莊主在的時候,他怎麼不來找我?你剛剛受難,他就想法子騙我走,像這樣差勁的傢伙,我纔不稀罕呢。”
其實小尋當年被父母賣掉的時候,就有了些訾怨之意,而姬家上下待她極好,也使她早就把自己當成姬家的人了。
她在天青山莊這些年裡,見到的多是宗師高手,眼界也和父母不同。少爺和幾位姐姐相比,雖然有些落後,但以前只是貪玩,現在勤懇苦練,早晚也會成爲一代高手。
她覺得自己是在和少爺“共度時艱”,頗有些忠臣良將的眷眷之心,如何願意這時候就離他而去,難道我路小尋是這麼不講義氣的人麼?
再想到剛纔少爺爲了她被一羣人圍着打,臉上一陣羞喜,更是覺得不能負了少爺。
姬傲劍不知道小丫頭心裡那麼多心思,“小尋,你不想走就最好了,我也捨不得你呢。”
這話說得小尋差點幸福得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