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醒來!”
司命星君的輕聲呼喚將羽清音從回憶的夢中拉回來現實,他睜開眼,雙目無神,木訥地盯着前方。
剛纔是夢麼……不,是現實,是他的記憶,是他與穆惜白初識時的記憶。
“惜白他……”
看着羽清音這個樣子,司命於心不忍卻又無法掩飾事實,拍拍他的肩,搖頭。
羽清音騰地從竹椅上站起,推開司命撲到穆惜白牀前。
啊,是了,他想起來了,穆惜白在回羽軒閣的路上就已沒了氣息。
“傷他的不是普通人,以他的身體……”
先前,羽清音不曾知道在乎一個人是有何種苦樂滋味,如今,感受着穆惜白冷去的體溫,他才知曉。即使是死過一次的他也是會害怕的,害怕失去,害怕遺忘,害怕死亡……
他手掌心還有已經幹凝的鮮血,是穆惜白的血……此刻的無助與茫然是從未有過的。
因極度害怕而無所適從。
穆惜白不能死。
他本是一個普通人,本該娶妻生子平安一生,本該與羽清音毫無瓜葛,本該……一切都錯在相遇的開始,他們若是從未相遇便不會種下“因”,也不會得到今日這般的“果”。
情之一字,可以生而死,可以死而生。
司命之前嬉笑打趣的話縈繞腦海,羽清音像是着了魔,反覆呢喃這句話。
一旁的司命本就有些手忙腳亂,見羽清音這般魔障他愈加頭疼。人死不能復生,身爲司命星君對凡世的朝生暮死早已淡然,但涅槃後的羽清音卻不同,他對待生死的看法比較特立獨行,這下可如何是好?
司命長吁短嘆,心有不忍又深知自己不能由着他瘋下去。
“司命,”羽清音轉頭,雙眼鎖定司命星君,卻讓人覺得他雙眼之中根本沒有司命的身影。“我……”
見他這番神色,司命惴惴不安。
“人死不能復生,傻事萬萬不可做!”司命膽戰心驚地看着他。“清音,穆惜白與你不同。你最好不要插手他的生死,擾亂輪迴之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羽清音和穆惜白的這段羈絆本就來得毫無緣由,奇怪得很,若是羽清音再插手他的生死轉世,那這孽緣果真愈加難解。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羽清音攥緊穆惜白染血的衣袂,質問司命。“他是因爲我才經歷這種事的。”
司命欲言又止,糾結後開口:“讓他消失吧,從你生命裡。”
孽緣便是孽,是罪,最好當機立斷徹底了結這段關係。
羽清音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去太上老君那兒爲你求一劑仙藥,忘了這人吧。”司命咬緊牙關,狠心道。“他是凡人,死後會進入六道輪迴,無需你擔心的。”
“你我誠然摯友,我也知你是爲我好,但,司命,我做不到。”
原本雙目無神的羽清音,此刻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司命哀嘆一聲,心中早已料到他這回答。
“何必呢。”
這又是何必呢。
許久之前,許久之後,這兩個人依舊如此,司命不清楚他們的淵源,所以不懂吧。
“莫要走極端,我幫你……”
敗給羽清音了。司命走過來,伸出兩根手指抵在穆惜白眉心,閉眼默唸仙訣,一縷淡淡的熒光纏繞在指尖。
“我去幽冥司走一遭。”司命將那縷瑩瑩亮光收入手心,對羽清音囑咐道。“至於那青浣,讓黎偞想辦法開個後門放出來。”他眼神瞟向隔壁蘇亦秋所在的房間。“需儘快解決。”
“你要去爲穆惜白……”
“清音,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不可改變的真理。若逆其而行,必要受到懲罰。”司命一頓。“但因爲穆惜白是凡人,方可轉世再爲人。”
羽清音握緊雙拳,心中隱痛。轉世再生,便是重新開始,毫無瓜葛?
“司命,又給你添麻煩了。”
“哎!您可別示軟,小仙受不住。”司命誠惶誠恐樣。“只要您好好解決這對兒蛇姐妹的事,小仙便會輕鬆不少。”
羽清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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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離去後,羽軒閣再次歸於沉寂。樓閣之內,只剩下羽清音唯一一個會發聲的“人”。蘇亦秋仍處於不明原因的昏迷中,羽清音和司命都沒能探明是何人對他下的沉睡咒,而失去自由的青溪則被羽清音封了五感關在房內。所以眼下這方寸之地,無人來煩,無人來嘆。
萬物寂寥,徒增煩惱。
他守在牀邊,守着那個已經沒有呼吸的人。
往昔一幕幕走過腦海,劃過眼前,留下隻影片段。
彷彿還能看見他似笑非笑的嘴角與眉眼間溫柔線條勾勒出一副氤氳的圖畫。揉搓雙眼後卻再也看不清那面容。偏執地用記憶去描繪他的模樣,卻唯獨只剩下眼底化不開的迷情與心底說不盡的愁苦。
現在自己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忽然憶起穆惜白塞到自己手中的那個東西,他慌忙從衣襟裡翻出來,是可以掛在扇柄上的吊墜,乳白色半透明,形狀類似眸中鳳凰圖紋。在淡淡光線照射下,周邊似乎還泛起赤色邊暈。
“你醉酒晚歸那日,我便想給你……”
回想那天從司命府上慌忙逃回,穆惜白的反應與往日卻是有異,十分不悅。
“你額頭,可曾有過……胎記,或者傷疤?”
“清音,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原形?”
“涅凰……是你同誰的孩兒?”
“你當真是忘了。”他低吟,湊近,在他耳邊緩緩道:“……清音,可,願同我回岐山?”
羽清音收攏手心,緊緊攥着那吊墜。
在他發呆的時候,穆惜白已經毫無生氣的身體,發生了奇怪的變化。當羽清音注意到的時候,穆惜白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化作沙土塵埃,漸漸消解。
羽清音匆忙伸出手去抓,卻什麼也沒抓到,眼睜睜地看着穆惜白的身體就此消失不見。
“你……到底是誰?”
黎偞趕到羽軒閣時,羽清音正沉默地發呆。堪稱獨領“風騷”數百年的羽清音居然也會這樣消沉,對黎偞的腦子來說這簡直無法理解。
“喂,禿毛雞。”黎偞走到羽清音身側。“後門給你開完了。”
固然黎偞可能不太會看場合說話,他也嗅出了此刻氣氛的不尋常。
“有我和司命,那凡人會轉世再生的,安心吧。”
“謝了。”
羽清音目不斜視,語氣平淡,一反常態。黎偞也不再多說什麼,拍拍他肩膀以示慰藉,留下靑浣的魂魄後便回了酆都城。羽清音很明白自己不該沉浸於穆惜白的謎團和問題中,首要任務是解決靑浣靑溪這兩人的問題。
他起身,對站在門口的靑浣說道:“去見你妹妹罷,將這一切做個了結。”
靑浣眼中滿是膽怯,似乎還不能坦然接受現實。
“如今……就要了結?”
她與蘇亦秋,她與靑溪,終將有一個結果。
“當然。”
羽清音帶靑浣來到青溪所在的房間,讓姐妹二人相見。
“你可知道,當初我爲何答應渡你爲人?”
只因一幅畫像及片面之緣就愛上散仙蘇亦秋,這種感情,羽清音很是好奇。
靑浣尾隨蘇亦秋下界歷劫之時,便觸犯了天界律法。而後她又不惜涉險答應妖魔的交換條件,用修爲道行去解救蘇亦秋性命,這種種犧牲不禁讓人咂舌。更沒想到的是,受難之際,遇到羽清音後,她居然請求渡她爲人,只求與他一世相伴。
願捨棄仙根換得人身,縱使除去仙籍,萬世爲人,也在所不惜。
這是執念。
“我很想知道,等到這一刻來臨,你會明白些什麼。”
“小女無話可說。”靑浣微微咬緊下脣,面上有着難言之苦。“莫非閣主也和當年懲戒雙親的那位司法天神一樣,用‘相遇是錯,步步皆錯’這番荒唐之語可憐小女?。”
司法天神?楊戩居然說過這種話?
“非也。”羽清音施法解開青溪的五感禁縛,被綁住手腳的她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姐姐。“我只是好奇,用情極深的你,真的懂何爲情嗎?”
羽清音每接一樁生意,都會觀察這些人,並希望能從中得到某些答案。然而到如今,他也還不理解這些局中人的所作所爲,也不曾得到想要的解答。
“靑浣你居然還沒死?”青溪冷冷一笑。
面容相同的兩人,卻用極其相異的眼神注視着對方。
羽清音心道,靑浣沒死不正是因爲你將她困入夢境之中嗎。
“不該由別人決定你的結局。”他陳述着早已準備好的臺詞,失了往日調笑的瀟灑。“若是交由二郎真君評斷,你二人都難逃一死,但因與我有契約在身,方可扭轉這結果。”
眼底本已一片死灰的靑浣驀地盈滿淚,十分感激地看着羽清音。
“莫要謝我,我從不做虧本生意,你的生死本與我無關,”羽清音看起來似乎有些倦怠。“救你的是別人,他曾與我交易,救你一命。”
聽到這,靑浣驚訝地連淚都流不出,能有誰爲她至此?
“按理說收財辦事不能多管,但我覺得不該隱瞞。所以現在面臨的選擇就是,在下只能解救你們其中一人,那麼靑浣,你是選自己還是選靑溪?”
“靑溪。”毫不猶豫地開口,靑浣已無留戀。
“我拒絕!”靑溪大聲喊道。
“那你便承下一切責任,等待誅仙台的裁決。”無視靑溪的反駁,羽清音對靑浣說道。“看來你已知道是誰要救你一命。”
靑浣恭敬地向羽清音行一禮,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對話。
“多謝閣主,小女無以爲報。”
羽清音點頭受她這一禮。
入骨痛,相思淚,結紅豆。
“將你的情化爲淚,結成紅豆予我,我會還你後世清明。”
羽清音放低聲音,用帶着迷惑的音調,試圖憑藉言語的力量安撫靑浣的靈神。
這之後,靑浣卒,靑溪活,而蘇亦秋則將永遠不會記得,有一女子曾爲他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