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都特別不喜歡醫院,除了因爲令人厭惡的消毒水味道以外,更重要的是這地方代表着死別。
在這裡每天都能看到有人痛不欲生的送走親朋,每天都能聽到肝腸寸斷的嗚咽哭嚎,每天都能見到健健康康的人變成殘疾,總之就是個喪氣到極點的地方。
二樓的婦產科走廊裡,我像是個幽魂一般坐在塑料長椅上發着呆。
婦產科不同於別的科室,孩子隨時都有可能降生,所以甭管幾點都能看到年輕的爸爸攙着孕婦慢慢散步開骨縫,也時不時能聽到病房裡嬰兒的啼哭聲,反正比之別的樓層,這裡多出不少生機。
我聽從齊叔的建議把手機關掉,感覺好像一下子就跟這個社會徹底失去了關聯,在今天這個互刪微信就算是永別的網絡世界,手機完全成爲我們維繫感情的重要工具,有時候我常常在想,社會到底是在進步還是退步。
小時候一家老小聚會,我們吃的是飯,品的是思念,可現在一家人湊在一塊,更多的是各自捧各自手機聊着微信、刷着視頻,頂多再給食物拍上幾張“遺照”,傳到朋友圈,就算是完成了一次“團圓”。
我宛如雕塑一般從椅子上坐了三四個小時,睏意頓時襲來,加上一天都沒怎麼吃過東西,肚子更是造反的打起了小鼓,我正尋思要不要眯一會兒的時候,一個男人突兀的湊到我旁邊,面色焦急的朝問我:“兄弟,身上有打火機嗎?”
我摸了摸褲兜,掏出打火機遞給他,笑着說:“送你了。”
之前我只是把煙給扔了,但卻一直揣着打火機。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吸菸區朝我邀請:“謝謝啊,一塊抽一支唄?”
“不了,我戒菸。”我搖搖腦袋拒絕。
他起身朝我擺擺手道:“戒菸好啊,能戒我也想戒,待會再聊哈,我先去過下癮。”
我點點腦袋沒有多吭什麼,幾分鐘後,那男的又坐回我身邊,愜意的吐了口濁氣道:“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兒,但真把咱這些老爺們給緊張慘了,誒兄弟,看你這歲數也不像要當爹的人啊,你這是..”
我隨口敷衍:“哦,我嫂子生孩子,陪我哥來的。”
說罷話,我看向他問:“大哥你這是等兒子降生呢?”
“不可咋地,又急又上火,還特麼幫不上忙。”他拍了拍大腿嘆氣。
剛剛他是側臉對着我,我只看到他一個模糊輪廓,這會兒他坐在我身旁,我纔看清楚他的長相。
這男的怎麼說呢,長得不屬於特別帥的那種,但感覺格外有味道,瘦長臉、丹鳳眼,鼻樑高挺,嘴脣薄薄的,估計得三十多歲,穿件亞麻色的寬大襯衫,脖頸的地方有紋身,應該是紋了只惡魔之類的圖案,不過被高領領口遮住一大半,襯衣袖子捲到手臂中間,兩隻手上也都是青黑色的紋身,在今天這樣一個追求個性的年代,倒也見怪不怪。
他手指靈巧的轉着打火機,挑動眉梢淺笑:“誒,生孩子其實跟做人一個道理,都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有時候你嘎嘎努力,可出來就是個閨女,你說有轍沒?”
我挺無語的應承一句:“呵呵,確實是這麼個理兒,這回我嫂子生孩子,我哥四處磕頭求神仙,就希望能有個兒子。”
他眨巴兩下眼睛問我:“老弟,你家是哪的啊?”
我頓時生出了警惕,看了他一眼淺笑說:“郊縣的。”
“難怪我聽你口音跟我挺像的,我也是郊縣的。”他捏了捏鼻頭,隨即起身拍了拍我肩膀道:“行了,不跟你扯了,看你滿臉愁雲,心裡應該是有事,跟你哥說,生閨女也別愁,南郊那邊有家觀音廟挺靈的,回頭你們可以去拜拜,一個山頭一座廟,不能瞎拜,要找最大的神仙磕頭。”
“嗯,待會我就跟我哥說說。”我點點腦袋。
他豁牙一笑,從我身邊輕飄飄的走過,但並沒有進任何一間病房走,而是徑直往電梯的方向奔去,直至他走進電梯,我仍舊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看,他站在電梯裡朝我眉開眼笑的點點腦袋,電梯門緩緩的關上。
我笑着搖了搖腦袋嘟囔:“真是個自來熟。”
猛不丁發現,他先前坐的空位上竟然放着我送給他的打火機,打火機上還卷着一個小紙條。
我嚥了口唾沫,低聲呢喃:“臥槽,見鬼了啊。”
剛纔我一直緊緊盯着他的手看,但是卻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把打火機放在這兒的,我迷惑的展開紙條,上面就寫着一串手機號,旁邊字跡潦草的寫了個八個小字“排憂解難,有求必應”,最底下落款是個繁體的“玖”字。
“這特麼什麼跟什麼呀,現在開佛堂的都出來拉客了嘛?競爭這麼激烈嗎。”瞥了眼紙條上的手機號,我隨手扔到地上,想了想後又覺得挺有意思,又彎腰撿起來,揣進了口袋裡。
就在這時候,電梯門開了,一個戴着鴨舌帽,臉上捂着黑色口罩的纖瘦身影從電梯裡出現,那人站在電梯口,腦袋左右張望幾眼,目光定格在我身上,隨即直接衝我走了過來。
跟他對視幾眼後,我條件反射的站起來,掉頭就朝走廊盡頭的消防通道口走去,那人肯定是衝我來的,但我根本沒見過他,瞅狗日的藏頭露尾的造型也不像是朋友,我腳步驟然加快。
拐過彎,我沒急着下樓,而是後背貼在牆壁上,隨手抓起旁邊的塑料垃圾桶,秉着呼吸,等他攆過來,大概幾秒鐘的時間,那傢伙匆匆忙忙的從我臉前跑過,並沒有注意到我。
“去尼瑪得!”我掄起垃圾桶狠狠砸在他身上,垃圾桶裡的紗布、果核和一些殘渣剩飯灑了他一身,那小子擡起胳膊抵抗,我咬緊牙恨恨的舉起垃圾桶照他腦袋“咣咣”又猛砸幾下,接着一條踹在他肚子上,拔腿就往樓下跑。
等我跑出去四五米左右,那小子從我身後低吼:“別跑,我是齊叔的人。”
“嗯?”聽到他的話,我遲疑一下站在原地,一隻手摸向腰後,裝的好像有武器似的,皺眉看向他道:“你說你是齊叔的人?”
“真的。”他一手捂着口罩,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你沒見過我嗎?那天晚上在大連海鮮城門口就是我開槍嘣齊叔的。”
我眯眼打量他,實在想不起來那天晚上嘣齊叔的傢伙到底長什麼樣了,見我猶豫不決,他壓低聲音道:“齊叔現在用的手機號是159XX,是用錢龍的身份證辦的,對不對?”
聽到他準確無誤的念出齊叔的手機號,我基本上也信他了,深呼吸一口氣道:“齊叔沒來?”
他從兜裡掏出一個老款的諾基亞1100按下一個號碼道:“來了,我給你打電話,你聽聽..”
電話很快通了,聽筒裡頓時傳來齊叔的聲音:“朗朗,他是自己人,跟他走吧,他知道我在哪,我這會兒在醫院門口見個熟人。”
“好。”我應承一聲,手機很快掛斷,那小夥朝我聳聳肩膀道:“我沒騙你吧。”
我鬆了口氣笑着問他:“主要你這造型實在太社會,剛纔沒砸疼你吧?”
他沒吱聲,摘掉腦袋上的菜葉子,拿起牆角的笤帚和簸箕,滿眼不耐煩的嘟囔:“別讓醫院待會再報警。”
清理乾淨衛生後,我跟着他一塊下樓,上了一臺八九成新的“哈佛H6”車裡,他這才拽下來臉上的口罩,衝我撇撇嘴道:“等一會兒,齊叔待會跟咱們聯繫。”
這傢伙長得特別白,感覺比一般的小姑娘還要水嫩,模樣就是個平常人,不過一對眼睛看起來特別有神兒,亮晶晶的,比黑寶石還閃耀。
我挺不好意思的開腔:“哥們,剛纔的事兒實在不好意思哈,對了,你怎麼稱呼啊?”
“賀兵俠,叫我大俠吧。”他冷着臉從後排座抓起個塑料袋遞給我道:“袋子裡有面包和礦泉水,你先將就的吃口,待會齊叔領你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