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家裡家外的數念好一會兒後,老凳子才疲憊不堪的睡去。
睡夢中的他,沒有醒時那般的執拗,更不像個隨時要人姓名的亡命徒,嘴角甚至還掛着一抹如釋重負一般的微笑。
這一刻,他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一個爲了生計奔波,卻始終碌碌無爲的父親。
我們從相識到現在爲止,他一直都活的像臺機器,既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自己的過去,也懶得去理會我的每一次決定,就屬於拿錢辦事的算盤珠子,我撥他一下,他動彈一下,我不撥拉,他能三天五天的保持原樣。
我們直接的對話,更多是建立在“鈔票”的字眼上。
他跟我的目的很純粹,就是爲了賺錢,我想驅使他也很簡單,只需金銀開道。
在一塊這麼久,我沒看他給自己添置過任何衣物,也沒買過太奢侈的物品,喝酒始終是三四塊錢的小燒、二鍋頭,抽菸絕對不會超過五塊錢,他的出租房裡,除了一牀從洗浴中心買來的廉價被褥,就是一袋洗衣粉,洗頭洗澡用洗衣粉,洗衣服洗褲子也是洗衣粉。
有時候錢龍開玩笑逗他,賺那麼多錢準備帶進棺材裡啊,他總是慣性沉默幾秒,吐出一口濁氣迴應:“我怕兒子將來不夠花。”
可就是這樣一個視財如命的吝嗇鬼,完全可以在生命的最後一抹,對我合理的提出要一大筆補償,但是他沒有,仍舊像臺設置好程序的機器一般,一板一眼堅持自己只有幹活才能拿錢的原則。
從手術室裡出來,我見到張星宇、吳恆和地藏人手捧着一碗泡麪,大口大口的吸溜。
“老傢伙掛了?”吳恆語氣生硬的問了一嘴。
我搖搖腦袋:“沒有,還能挺一段時間。”
“哦。”吳恆很隨意的撇撇嘴,繼續大快朵頤的往嘴裡塞麪條,但我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眉梢在跟着跳躍,我想對於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亡命徒而言,或許只有同類的生死驚動他們心底那最後一根琴絃吧。
“沒給你泡麪,待會反正你要去王莽那裡,到那邊再吃吧。”張星宇昂起滿頭大汗掃視一眼,遲疑片刻後,他放下手中的泡麪桶,舔舐嘴角道:“剛剛波姐給我來電話了,說是有好幾個部門聯合大檢查,以消防設備不達標和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問題暫時封了咱們公司,磊哥也打電話過來,羊城的幾家酒店均受到不同單位的檢查,莞城更特麼誇張,嘉順告訴我,就在半小時前,有單位突擊檢查,扣下來他們負責護送海運公司的幾艘貨輪,指名道姓的說,是因爲你的問題,看來這是有人在向你故意施加壓力。”
“能想到。”我點點腦袋苦笑:“林梓他爹再不濟也曾是國內能數得上號的三十多個大拿之一,這點薄面,粵省的大老闆還是要給的,暫時停業也挺好,咱正好可以好好的看看,一直被我奉爲座上賓的姚軍旗是個啥力度。”
“他..他夠嗆吧。”張星宇粗鄙的抓了一把咯吱窩冷笑:“這類觸頂級別的紈絝子弟別的本事沒有,望風使舵個頂個的行家,好的時候,巴不得跟你一個頭磕地上拜把子,壞的時候唯恐你臭了他名譽,老早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把命運綁在他們這類人身上是最愚蠢的行爲。”
“等等看吧。”我搓了搓腮幫子,伸了個懶腰道:“現在只是查封公司,估計接下來就是全力以赴的挖出來咱們,甭管農貿市場的械鬥造成多惡劣的影響,咱們現在綁架賀來是事實,這一點在理字上就站不穩腳跟,我這會兒去找王莽碰頭,你們得馬上轉移,我意思是讓..”
“我聯繫了車勇。”張星宇打斷我道:“作爲一個資深的通緝犯,他不光能逍遙法外,還能抽空幫你幹活,足以證明這傢伙的藏匿本領,他這個人不復雜,給錢就行,另外他也盼着你能停過難過,早日送他出國。”
“車勇?”我橫着眉梢陷入懷疑中。
“放心吧,這次我不會失誤,他的所有心理活動都被我牢牢掌控。”張星宇篤定道:“我能精準的算到他下一步想做什麼,再者說了,有迪哥和吳恆,在就算不敵,起碼也能挺一陣子,咱們被抓,無非是幾年牢獄生活,他要是被抓,妥妥的吃子彈,利害關係,他比誰都清楚。”
說話的功夫,診所門外傳來一陣“滴滴”的喇叭聲。
我條件反射的扭過去腦袋,見到一臺印着“極速搬家”的廂式貨車停駐,緊跟着穿件黃色工作服,腦袋上扣頂鴨舌帽的身影利索的蹦下來,站在門口,朝着我們勾了勾手指頭催促:“麻溜點,街邊四處設卡,哪哪都是巡捕,稍微耽擱幾秒鐘,就會跑過來檢查。”
“咋就你一個人啊?”我迷瞪道:“之前跟你在一塊那倆小孩呢?”
“走了啊,大家只是合作關係,分到錢還不閃,等着被人組團抓吶。”車勇皺了皺鼻子道:“不過那倆小子真挺像樣的,我也就是自身難保,不然高低帶他倆上道,怪可惜滴。”
“那倆小孩兒你掌控不住是主要。”吳恆咳嗽兩聲,也放下泡麪桶,豁嘴輕笑:“他們不光有殺人越貨的魄力,還有就地埋屍的能力,那樣的人躺在你枕頭邊,你估計都不敢睡實。”
“廢話真多,走不走?”車勇不尷不尬的縮了縮脖頸,立即岔開了話題。
“你先走,這樣誰也不知道你的動向,你也不清楚我們去了哪裡,倘若其中一個被抓,也不至於全軍覆沒。”張星宇揪了揪喉結,然後朝我道:“如果我們被抓,我會想方設法讓人告訴你,賀來被扣押在哪裡,如果你被抓的話,只需要把事情往出推就OK,只有你自己摘乾淨,我們纔可能轉危爲安。”
此時的張星宇雖然說話仍舊中氣十足,但我卻能很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子睥睨羣雄的氣勢似乎在消散,他再也不是過往那個舉手投足間都帶着算天算地的驕子了。
沉默一下後,我點點腦袋:“都小心!事情還沒有達到我們想象中那麼糟糕的地步,萬事有我!”
“媽的,我終於明白你在你們團伙中的作用。”車勇吧唧嘴巴,爆了句粗口:“要是老郭和敖輝當初有你這麼灑脫,也不至於被李倬禹那個狼子野心的狗雜種鑽了空子。”
“注意你的措辭,我們是團隊。”我白楞他一眼,威脅道:“想要繼續大把大把的摟錢,就把我這哥幾個保護好了,他們只要平平安安,我一高興說不準能擱緬D賞給你個村寨。”
車勇不屑的輕哼:“當龍頭的都有吹牛逼的嗜好嗎?我不瞭解你是咋地,擱緬D總共就一個枯家窯,賞給我,你家那羣爹們不找你拼命還是不找我拼命,整點實惠的吧,回頭給我介紹到老街那個叫風雲的大哥手裡,我研究好幾年,他那頭最適合我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