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給她打聲招呼的時候,一臺黑色的邁騰車緩緩停到江靜雅跟前。
從車裡下來個二十出頭的小青年,小夥打扮的異常精神,梳着個斜劉海的朋克頭,雪白透亮的緊身襯衫紮在褲子裡,愛馬仕的皮帶頭閃閃發亮,往哪一杵活脫脫就是個韓國歐巴。
從車裡下來以後,小夥表情親暱的接過江靜雅的手包,殷勤的替她拉開車門,完事兩人有說有笑的驅車遠去。
我撥拉兩下自己亂糟糟的腦袋,心裡涌過一抹難以形容的酸楚。
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打地洞。
看看人家,再瞅瞅自己,我忍不住想笑。
不怪江靜雅不愛搭理我,本來第一印象就不好,加上咱這形象擱這兒擺着呢,窮酸落魄四個字就是我現在最真實的寫照。
活了十來年,正經事兒一樣沒幹過,坑蒙拐騙偷倒是模仿我爹八九不離十。
用我爸經常罵我的話說,活着是山炮,死了是肥料。
我提着沉甸甸的手提袋攔下一輛出租車,打算直奔麻將館,坐在出租車裡我左思右想好半天后,還是決定先把楊晨的錢還上更妥當。
幾分鐘後,來到燒烤廣場。
楊晨攤位的生意不錯,幾張桌子早已人滿爲患,他正滿頭大汗的在燒烤架前翻烤肉串。
見到我後,他笑着打了聲招呼,我也沒多客套,把裝錢的手提袋塞到燒烤架底下,替他張羅起來。
忙活了半個多小時,情況差不多穩住,楊晨遞給我一瓶礦泉水問,還沒吃吧?我給你烤幾個饅頭片先墊墊肚。
我笑着點點頭,閒聊似的說:晨子,不行僱倆人吧,旺季還沒來,你自己一個人根本忙活不過來。
“僱人不得花錢吶,有那閒錢給我妹報個英語特長班不比啥強。”楊晨一邊往饅頭片上灑孜然一邊笑呵呵的說:“老爺子咋樣了?”
我從燒烤架底下掏出來手提袋,不動聲色的數出來一萬五,隨口應承:“禍害遺千年,我死他都不得有事的。”
等他給我烤好饅頭片,我同時也把錢遞給他,笑呵呵的說:我就不給你出利息了哈。
看了眼袋子裡的幾摞鈔票,楊晨的眼珠子瞬間瞪圓,一把掐住我手腕,表情從未有過嚴肅的說:“王朗,我的債不急,但你特麼別幹傻事,你跟我實話實說到底從哪整這麼老些錢?”
來之前我已經想好了說辭,利索的回答,老王一直偷摸給自己買着保險呢,錢是保險公司賠的。
楊晨凝視我的眼睛問:“真的?”
我硬把錢塞到他手裡,嬉皮笑臉的說:“操,騙你我能長壽是咋地,趕緊把錢揣起來,別讓人笑話,我還得再去保險公司替老王籤幾個名,時間早就喊皇上過來一塊給你收攤。”
楊晨站在原地沉寂幾秒鐘,接着數出來五千塊揣起來,將剩下的一萬塞進手提袋裡,低聲說:“郎朗,咱們從小玩到大,你瞭解我性格,我認錢是真的,但把你和皇上當哥們看也是真的,這五千塊錢我收下,給我弟弟妹妹交學費,剩下的你先拿走,想辦法還上侯瘸子。”
我臉上的肌肉抽動兩下,剛想開口,攤上剛好有人喊“結賬”,楊晨拍了拍我肩膀就小跑着招呼去了,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心裡百感交集,隨即也轉身離開。
楊晨這個人向來以摳門著稱,甭管是在學校處的朋友還是社會上認識的哥們,在他這兒吃點喝點沒問題,但誰要想從他手裡借錢,困難程度不亞於給太平洋安上防護欄,這回他能主動幫我已經在我的意料之外,剛剛那番話更是讓我大吃一驚。
我隨意瞎想着,徒步來到我爸經常去的那家名爲好運來的麻將館。
麻將館的捲簾門半拉,裡面煙霧繚繞、燈火通明,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和咒罵、喊叫響成一片。
一想到待會要跟侯瘸子面對面,我身體就控制不住的哆嗦起來。
沒辦法,人的名樹的影,侯瘸子從我們這片的名聲實在太響了,我沒敢直接往裡走,而是回頭蹲在馬路牙子上點燃一支菸,尋思着讓自己冷靜一下。
一根菸才抽到一半,從馬路對面的西餐廳裡突兀的走出來倆人,竟是江靜雅和剛剛接她的那個“韓國歐巴”,江靜雅攙着他的胳膊,兩人關係親密,她猛地一擡頭正好看到蹲在馬路牙子上的我。
我嘴裡的香菸“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她瞟了我一眼,接着又看了看我身後掛着招牌的麻將館,眼中閃過一抹鄙夷,隨後就鑽進了韓國歐巴的邁騰車裡。
我苦笑着撿起來黏上灰土的半截煙,心說,這下她恐怕對我的印象更差了,轉念又一想我倆本身就毫無交集,我爲什麼會在意她的感覺呢?難不成我還對人家有啥非分之想吶。
我使勁嘬了兩口菸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徑直走進麻將館。
可能是看我歲數小,一個伺候局兒(看場)的光頭青年擋住我去路,問我找誰。
我客氣的說,我找侯爺。
他不耐煩的叼着菸捲呵斥:“侯爺不在,有什麼事情跟我說吧。”
我搖搖頭,仍舊態度謙卑的說:“我是來替我爸還錢的,我爸叫王海洋。”
“王海洋?”青年迷惑的重複一句,似乎根本沒聽過我爸的名字。
旁邊麻將桌上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娘們仰頭喊:“王海洋不就是街口修鞋配鑰匙那個破鞋頭子嘛,逢賭必輸,聽說昨晚上在你們這兒輸了十多萬。”
青年這才反應過來,拖着長音“噢..”了一聲,斜楞眼睛打量我:“你是破鞋頭他兒子啊?”
我皺了皺眉毛乾笑着點點腦袋。
“說你還雞八不樂意了。”他抻手扒拉我腦袋一下,笑呵呵的摸出腰後的對講機喊:“侯爺,破鞋頭他兒子來還錢了。”
對講機裡一陣“沙沙”的響聲,幾秒鐘後,一道聲音嘶啞的男聲說,帶他進來吧。
青年朝我擺擺手,拎着我往對面的暗門走去。
過了暗門,是一條三米多寬的走廊,走廊大概能有十來米長,牆壁兩邊有四五扇門,路過那些房門的時候,隱約可以聽到裡面搓麻將的聲音,估摸着應該屬於麻將館裡的雅間。
將我帶到最後一扇房門,青年直接推開門把我讓進去,隨後他又“咣”的一下關上房門就離開了。
屋裡擺了張自動麻將機,四個中年正湊成一桌在打牌,旁邊的沙發上還坐着三四個年輕小夥,讓我意外的是那天在網吧門口扇了我一巴掌的李俊峰竟然也在,不過他好像沒認出來我,只是瞟了我一眼後,就又繼續低頭玩手機。
侯瘸子坐的位置正衝門口,他估摸着四十來歲,個子不高但是異常魁梧,短平頭,一臉橫肉,額頭正中間有顆黃豆大小的痦子,穿件純黑色的半袖,左胳膊上盤着一條藏青色的惡蟒紋身。
見我進門,侯瘸子叼着煙,一邊打麻將一邊擡頭看了我一眼問:“你爸怎麼沒過來啊?”
我心裡咒罵一句明知故問,但臉上不敢表現出任何不滿,縮了縮脖頸小聲說:“他住院了。”
侯瘸子森然一笑,隨手拋出去一張牌,仰頭看向我問:“錢都準備好沒?”
我緊張的咳嗽兩聲說:“侯爺,我們死湊活湊就借到四萬四,多一分也拿不出來了,您可憐可憐我們吧。”
說着話,我把手提袋放在腳邊,朝他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
“四萬四?”侯瘸子直接站了起來,指着我腳邊的手提袋冷笑說:“這錢你是怎麼拿過來的待會還怎麼拿回去,錢不用還了,讓你爸把你們家的土地證給我送過來事兒就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