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陪白玉京晉級以來,杜愚已經忘記了時間流逝。
山界內本就沒有日月流轉,更重要的是,他的妖魄一直融在仙鹿體內,追憶過往。
往事的一幕幕,通過白玉京的妖魄,在杜愚腦海中接連上演。
驀然回首,杜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和小白經歷了那麼多那麼多。
一人一鹿穿過荒野山林,躍過細雨溪谷,走過長長的花路。
也曾在汪洋大海上,見天空流雲,日出日落。
一人一鹿踏過一望無垠荒漠,飛過霜霧茫茫的雪山。
也曾在飄灑着灰霧的世界裡相依爲命,踉蹌前行。
等等。
相依爲命的好像不只一人一鹿?
在那兇險萬分的灰燼大陸中,策鹿前行的杜愚轉頭望去,見到了身後落座的女子。
“奈~”白玉京輕聲喚着,將杜愚拽回了現實,拽回了山之界·雙生樹下。
身側的女子合着雙眸,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一直以來,一人一鹿在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似是忘記了還有一名看客。
因爲,楊青青的妖魄也融入在雪白鹿首之中。
甚至她的手一直被杜愚拾着,輕輕撫着雪鹿臉頰。
二人的妖魄於鹿首中匯聚,共同助白玉京堅定着一則信念:不分離!
而隨着鹿背上女子的出現,杜愚變成了一位看客。
他見到在紅竹庭院內,白玉京臥在青師腿邊,腦袋磨蹭着女子的手掌。
他見到青師騎着白玉京,一同穿過漆黑皸裂的焦土大地,看向熊熊燃燒的山火刀。
他看着一人一鹿穿越鬱鬱蔥蔥的山林,站在雙生樹下,望着夜空璀璨星河。
他還見到在一個房間內,長裙女子坐在沙發上,手中拾着蛋糕,喂着一隻小小鹿。
那是杜愚懇求青師,幫忙契約小白的那一天麼?
應該是的。
如果說杜愚和白玉京的故事,是一部正常的敘事電影,那麼青師與白玉京的故事,則是一部倒敘電影。
白玉京從一位強大的妖聖,漸漸變得弱小、變得稚嫩。
高大的體型一次次縮小,直至她變成一隻懵懵懂懂的小鹿。
她站在茶几旁,小心翼翼的舔着陌生人族女子指尖上的奶油。
那一雙天真的鹿眸中,充滿了好奇,仰望着女子溫柔的笑眼。
小小鹿不太確定,要不要和她走。
小小鹿轉過頭,看向一位人族少年,見到了他明亮的眼神,以及點頭認可的模樣。
故事,便是從這裡開始的。
回憶的畫面皆是由白玉京主導的,看得青愚二人心思翻涌、感慨萬千。
二人已經走了太遠的路,見慣了天塌地陷的戰場,習慣了遮天蔽日的至聖。
如今回首望去,再見那可愛的小小鹿,再見那赤誠少年,再見那尚食人間煙火的女子.
恍如隔世。
往事的一幕幕,就像是白玉京給出的標準答案,告知着兩位主人,他們從未分離過。
可即便是對於已經發生的一切,白玉京依舊狠狠的奢望着。
奢望着過往一切不再更改。
奢望着此時此刻時間定格。
奢望着未來
突然間,杜愚和楊青青的面色都有些變化,二人均被拽入了另一個場景內。
那是一處峽谷。
杜愚和楊青青站在峽谷南側,隔着萬丈深淵,白玉京站在峽谷北側。
這熟悉的場景這是鬆古塔·北郊異境?
這裡是小白的家鄉!
青愚二人都有些錯愕,因爲天色忽明忽暗。
二人擡頭望去,卻見太陽東昇西落,星月急速流轉。
晝夜交替,四季變幻。
峽谷南北兩側的樹木不斷生長又腐朽,林中的花草時枯時榮,循環往復。
天地間,好像只有峽谷兩側的二人一鹿,超脫了歲月的束縛,未有滄桑變化。
“過來。”杜愚招了招手,大聲喊着。
白玉京卻是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的站在山崖邊,在日月流轉的背景下,遙望着對面的青年。
楊青青上前一步,輕聲道:“你的年齡。”
“啊?”杜愚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在白玉京用妖魄構建的幻想畫面裡,他的手背皮膚正變得蒼老,青師與白玉京卻是毫無變化,亦如往常。
這一刻,杜愚明白了白玉京的意思。
他看向峽谷對面的美仙鹿,高聲喊道:“我也會至聖的!你想要永遠,想要不分離,是麼?”
說着,杜愚擡眼看向急速西墜的太陽,望着突兀出現的璀璨星河。
杜愚眼中滿是自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和你們一樣,與日月同庚。”
“奈。”白玉京突然動了。
她邁開雪蹄,凌空踏在峽谷正上方,緩步走向二人。
杜愚笑了笑,他明白了白玉京的用意,知道她有着怎樣的期許。
他繼續高聲喊道:“關於任務,我們也會完成的。
我相信寒樹終會被我們摧毀,伱我的世界不會再受侵擾,長久太平。”
“奈~”白玉京的鳴叫聲柔軟了些許,向二人行進的步伐似是更快了些。
星移斗轉,白雲蒼狗。
峽谷兩側是山林繁茂又幹枯,花朵凋謝又盛放。
“來。”楊青青終於開口了,她與杜愚並肩而立,對着美仙鹿招了招手。
她同樣清楚白玉京的渴望,只是小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是楊青青不成設想過的。 無論世間如何變化,白玉京想要人鹿如故。
想要人鹿永恆。
“奈。”
一步又一步,白玉京似是躍過了名爲“時光”的峽谷。
終於,塵靈仙鹿站在了二人面前,垂首望着男女主人。
杜愚擡起手,撫着雪鹿臉頰:“我向你許諾了無數次,小白,每一次我都做到了。
現在我再許你一次:無論是歲月還是征戰,都帶不走我們三個。
像你渴望的那樣,永遠不分離。”
白玉京閉上了眼睛,細細的感受着杜愚的愛撫。
雙方皆無實體,但是妖魄的交觸更加撫慰心魂。
楊青青同樣擡起手,撫摸着雪鹿臉頰,說出了白玉京最大的渴望:“永恆。”
永恆之意有二。
一爲存在,二爲不變。
“奈~”白玉京低聲喚着。
冬雪飄落青愚肩頭,染白了黑髮。
轉眼間春暖花開,再然後烈日炎炎。
隨着漫山紅遍、層林盡染,忽然草木凋零,霜雪又是一年。
雙人一鹿保持着這樣的動作,猶如雕塑一般,在此處佇立了不知多少歲月。
直至一股劇烈的妖息翻涌,驚醒了三個相依相伴的生靈。
山之界·雙生樹下。
杜愚和楊青青紛紛睜開雙目,看向懷中鹿首。
“嘩啦啦~”
雙生樹不斷搖晃着枝條,發出悅耳的沙沙聲響,似是在慶賀。
周遭高高的嘉榮草叢內,一隻只塵靈仙鹿竄出草叢、或是高高擡首,望向樹下的白族長。
翻騰的陰雲中,一尊巨大的牛首探了出來,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你小子你。”夔醜傻傻的望着雙生樹,看着樹下並肩而坐的青愚、看着二人懷中的白鹿。
杜愚卻是笑了,依舊牽着女子那白皙玉手,輕輕撫摸着鹿首。
楊青青同樣笑眼溫柔,亦如同當年喂小小鹿吃蛋糕那樣。
她的手背上是一隻溫熱的手掌。
她的手心下是正在奔向永恆的白玉京。
夔醜錯愕了好一會兒,這才接上了話茬:“的確是有點東西哈?”
“奈!”白玉京高聲鳴叫着,緩緩站起身來。
天地間濃郁的能量,向她的體內瘋涌着,陣陣風浪中,雙生樹來回搖曳。
有趣的是,白玉京的步伐竟有些踉蹌?
她搖搖晃晃的前行數步,而後再度高揚鹿首。
“奈~~~”
優美的鹿鳴聲飄過了羣山,傳了好遠好遠。
杜愚同樣站起身來。
終於,她輕輕抽手,卻發現他的手掌握得很緊。
楊青青沉默片刻,也沒再堅持,只是默默的站起身來。
然而青年的手掌並不老實,還在輕輕揉捏着她的手心。
不知從何時起,她那人族巔峰·至聖級別的戰袍就消散了。
杜愚只覺得這手掌是那樣的溫潤、柔軟。
楊青青擡起眼簾,看向身側青年,只見他的眼神明亮、面色欣喜,正望着不遠處的塵靈鹿。
良久,楊青青笑了笑,便也任由他牽着了。
其實,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是他牽着她前行了。
就隨他吧。
杜愚強忍着心頭激動,看着那如夢似幻的美仙鹿。
楊青青則是靜靜的看着杜愚的側臉。
永恆麼?
她垂下頭,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希望吧。
只是不知這歷盡苦難的生命,能否換得來一絲絲平靜。
那等在前路上的一方方幽寒界、一株株寒木,又是否允許二人餘生安寧。
“奈~~~”
之前在峽谷處,光陰飛逝,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如今在山界,沒了晝夜四季,更讓二人記不得過了多少時日。
漸漸的,白玉京變了。
美仙鹿變得好大好大,那修長蜿蜒的鹿角上,盛放着幻彩花叢,遮住了一片天空。
“奈!”
“奈!!”塵靈鹿羣聲聲歡鳴,恭賀着族長大人攀登高峰。
仙鹿們並不知曉,它們的白族長正帶着心中的美好期許,帶着那一雙靜靜佇立的人族男女
奔向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