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於家村東。
無人海灘上,杜愚遙望着浩瀚大海,也望着海上的落日。
這裡顯然是遊客止步的區域。
於家村爲了遊客們的安全,村落邊緣皆有族內壯士層層把守。
這世上,有太多自命不凡的人,對大海更沒有足夠的敬畏之心。
待災難真正臨頭時,悔之晚矣。
杜愚能暢行此處,因爲有於家爺孫倆全程護送。
「就這吧。「杜愚口中說着,對此處靜謐的地點很滿意。
杜愚在看海,而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對兒爺孫倆正遙望着杜愚。
少女滿臉期待,原本是雙手合十、呈禱告狀,此時卻是緊張到十指交叉。
杜愚,就要把他的妖聖朋友帶出來了!
對於尋常御妖者而言,妖聖本就是神秘的、無比神聖的存在,甚至是該讓人頂禮膜拜的。
而對於世世代代與海作伴、依海而生的於家人而言
村寨的文化信仰中,龍龜一族是當之無愧的「海之神」。
更是庇佑於家人的守護神!
驀的,一隻蒼老的手掌按在少女肩頭。
於苗苗扭頭望去:「爺爺?」
於澹海面帶慈愛笑意:「呼吸。
「哦。「於苗苗面色暈紅,似是終於想起來喘氣呼氣了。
「哪」下一刻,海灘上的杜愚,身影消失無蹤。
看着那一閃即逝的山海鍾輪廓,於苗苗又激動得忘記呼吸了。
這樣的鐘形輪廓,她曾見過,網上有很多杜愚在季華鄉征戰的小視頻。
如今親眼所見,只感覺比視頻中裡展現得更加神
與此同時,海之界內。
杜愚直飛沙棠府,且沒聽到悠揚笛音。
看得出來,付師兄很乖巧,剋制住了吹笛子的衝動。
沙棠樹下,天青瓷果然還在熟睡。
看到這一幕,杜愚反而安心了不少,起碼妖聖大人還能睡得着覺~
「嗯?「杜愚心有所感,扭頭望去。
東廂房的窗戶是開着的,其中,付劍州正揮手致意。
由於他不敢說話,就只能比劃口型:「到滇南了?
杜愚當即點了點頭。
付劍州心中一喜,連連招手,示意杜愚過來,然而.
杜愚卻是低下頭,飛落向天青瓷臉側,沒再理會付劍州。
付劍州:「……」
這師兄大人當的,也是很卑微了。
天青瓷倒是聽話,但也只聽杜愚的話。
對待旁人,妖聖大人可是威嚴滿滿的!
由於天青瓷最近心情很不好,所以付劍州一直不敢吹笛子。
不吹笛子也就罷了,關鍵是在自己的屋子裡,付劍州都得躡手躡腳的!
那是生怕搞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現在,小師弟終於回來了。
然而自己招呼師弟過來,他卻扭頭沒搭理自己?
就就很難受!
「呼「龍鬚突然一掃。
倒也不是進攻,更像是人類隨手驅趕蒼蠅的舉動。
「喔!「杜愚嚇了一跳,趕忙向後飛了半米,躲過了長長龍鬚。
他再度前飛,一手按在天青瓷的臉上:「情瓷,醒一醒,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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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天青瓷緩緩睜開龍眸。
有點起牀氣的她,察覺是杜愚回來了,順勢用龍鬚捲住了
這次,杜愚沒有能力躲開了。
和剛纔「哄蒼蠅「不同,這一次,天青瓷就是奔着惱人的小東西來的。
杜愚拍了拍腰間纏繞的冰涼龍鬚:「我到你上岸的區域了,位置也許不精確,但就是那片區域。」
「哦?「天青瓷清醒過來,順勢將杜愚捲進了嘴裡。
杜愚已然習慣了,繼續道:「我在這裡遇到了一個古老家族,一直依海而生。
他們一族,還有關於龍龜的故事記載呢!
天青瓷來了興致:「是麼?」
杜愚連連點頭:「對唄,人家可是將你們龍龜一族,當成海神來信奉的!
天青瓷有些疑惑:「爲何?」
杜愚:「於家祖先見過一次龍龜,而且還是在生死攸關之際。
他是被龍龜庇護、這才僥倖存活下來。」
杜愚頓了頓,繼續道:「最終,那位於家祖先活着返回了村寨。
他成爲了勇士,後來也成爲了村寨領袖。他爲龍龜建立了神像,這段傳奇經歷,也被族人們代代相傳。
於家村民們對龍龜的信奉,也一直延續了下來。
每每有族人出海前,都會去龍龜的神像前祈福,祈禱家族兒女能平安回還。」
天青瓷靜靜聽着故事,心中五味雜陳。
而杜愚講述之時,不禁想起了初遇天青瓷的那一幕。
那是在海島北側,天青瓷正和小小塵靈鹿玩耍。
也正是因爲天青瓷對弱小生靈的這份善意,那時的杜愚,纔敢上前與之交涉的。
天青瓷輕聲嘆道:「那人族倒是勇敢,敢遠離陸地那麼遠。
杜愚:「哈,他們於家有個傳統,每隔七年挑選一位勇者。
只有航海最遠的、取得海物最珍貴的,才配得上勇者之
稱!才能帶領村落村民前行。」
天青瓷:」……「
所以,這羣人很喜歡作死。
杜愚:「對了,他們還給我講述了悲海鳥的故事,以及可能存在的棲息地。
天青瓷:「嗯。」
海灘上,爺孫倆耐心等待了十餘分鐘。
忽然,視線裡出現了一隻龐然大物。
「龍龜.」於苗苗眼神迷離,喃喃自語。
即便是實力強大、見多識廣的於澹海,此時此刻,那高瘦的身軀也有一絲顫抖。
渾濁的雙目,難得有絲清明,怔怔的望着傳說中的龍龜。
「咚咚」兩聲悶響。
爺孫倆緩緩跪拜在沙灘上,神色無比虔誠。
夕陽下,那唯美天青色,被染上了一抹暈紅。
美得令人心醉。
「海神。」於澹海內心輕輕顫動着。
在家族代代相傳的故事裡,噬海龍龜一族,的確是善意的神明,但其形象絕非唯美之流。
其神威浩蕩、面目兇惡。
然而杜愚喚出來的龍龜.
與古老故事中描述的、以及村寨內的神像雕刻,形似神不似。
這一尊噬海龍龜所展現出來的氣質,有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寧、靜美之意。
天青瓷,
不似大海中的驚濤駭浪,而是舒緩平和的漣漪清波。
「苗苗。「遠遠的,一道青年嗓音傳來。
於苗苗小心翼翼的擡起頭,望着傳說中的生靈:「杜,杜愚?你在哪呀?」
杜愚:「過來!「
「啊?「於苗苗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還是於澹海強壓着內心翻涌的情緒,輕輕推了
推孫女兒的肩膀:「去吧。
凡夫俗子能親眼見到海神真容,已然是天大的榮幸。
而杜愚,顯然要賜予孫女兒更多。
於苗苗緩緩爬起身,一雙妙目迷離,癡癡的向前走着。
」嘶「淺淺龍吟聲,聽得人心顫不已。
只見那精美龍首轉了過來,一雙龍眸,靜靜的望着沙灘上的小小人族。
遠處神色敬畏、靜靜跪拜的老者。
近處步伐踉蹌、美麗可愛的少女。
「苗苗?「悶悶的聲音,自天青瓷口中傳來。
於苗苗終於回過神來,滿臉疑惑:「杜愚?」
她有些傻眼,看着天青瓷的巨大龍眸:「你,你怎麼,你變成了海神?
杜愚:「……」
天青瓷脣齒輕啓,露出了其中無奈的青年。
於苗苗微張着小嘴,半晌反應不過來。
一時間,她竟搞不清楚杜愚是在褻瀆神明,還是神明轉性了、要吃.
問題是,小小人族的小身板,給海神塞牙縫都不夠呀?
「別怕。「杜愚終於脫身出來,笑着招手,「她只是有些頑皮,和我開玩笑的。
天青瓷:「……」
堂堂上古妖聖,竟被人說成「頑皮」。
於苗苗的世界觀也正在遭受着巨大的衝擊!
村寨中,每每有村民出海時,她也是在龍龜神像前虔誠跪拜、默默祈禱的人之一。
而當傳說中的神明,真實出現在眼前,並且是以調皮」的姿態出現.
這誰能緩過神來?
杜愚連連招手,示意天青瓷垂下龍首。
他又轉眼看着少女:「來,苗苗,過來和她見見面。」
「啊?……我?「於苗苗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臉錯愕的看着杜愚。
杜愚笑着點頭:「別怕,她不會吃你的,我保證。
「不,我不是害怕,不是那樣的。「於苗苗心中焦急,趕忙解釋着。
只見女孩迅速上前數步,傻傻的仰着頭,望着巨大龍首。
可比神像宏偉多了,也美麗了太多太多!
「嘶……」唯美天青瓷緩緩垂首,望着身下的小小身影。
一條冰涼龍鬚探下,輕輕滑過少女的手心。
「嘩啦啦海浪衝刷着海灘,帶着潮起潮落的聲響。
而這一刻,於苗苗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感受着手心裡冰涼滑膩的觸感,少女那一顆心都快激動的跳出來了。
杜愚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兒,他快步上前,拍了拍少女的背脊:「呼吸,苗苗,憋死啦!」
於苗苗癡癡的望着天青瓷,臉頰被憋得通紅。
最終,還是天青瓷解了圍。
一道冰冷的聲線印入少女腦海,帶着無盡的威嚴:「呼吸。「
」呵……「於苗苗大大喘了口氣。
失去了聲音的世界,終於恢復了本色。
起起伏伏的海浪聲,和海風吹拂過後、身上銀飾的輕盈觸碰聲。
以及在腦海中,久久不散的海神之音。
杜愚笑看着這一幕,一手上下揉順着少女的背脊,轉頭望向遠處。
卻見於爺爺跪拜在地,肩膀稍稍有些抖動,蒼老的手掌抹着溼瀾的眼眶。
於爺爺這是..哭了嗎?
杜愚心中有些錯愕。
他沒有世世代代駐紮於此、依海而生。
他也沒有家族,沒有傳承,沒有古老的故事,更沒有對「海神」的
世代信奉。
杜愚真的很難理解,於澹海此刻的內心情緒。
只是看着老者那老淚縱橫的模樣,杜愚內心有些複雜。
自己平日裡隨時可見的妖寵,
對於他們而言,卻是一種精神寄託、文化信仰。
更是於家人窮其一生,都無法一睹真容的神明。
天青瓷:「聽聞,你們爲杜愚講述了悲海鳥的故事,告知了悲海一族出沒的地點。
於苗苗仰望着龍首,話語有些吃緊:「是,是的。」
天青瓷:「你們也記下了龍龜一族的故事。
世代信奉,代代傳承,並將故事講與杜愚聽。」
於苗苗連連點頭,激動過後,臉上只剩虔誠:「是的,海神大人。」
」嘶……「淺淺龍吟,令人心神激盪。
女孩手心中的龍鬚忽然擡起,一條虛幻游龍竄了出來。
「咔味~」
小小遊龍叼住長鬚末端,輕輕咬合。
又細又長的龍鬚未端,大概1米有餘,宛若長鞭。
小遊龍自於苗苗頭頂飛過,細長龍鬚飄然而落。
於苗苗趕忙伸手抱住。
腦海中,再度印下那冰冷的、威嚴的聲音:「這是予你家族的獎勵。
人族,你有一顆美麗的心靈,保護好它。」
於苗苗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而天青瓷,早已轉頭望向大海。
在她的海之界,同樣有一望無際的大海,卻沒有那漸漸沒入海平線的美好夕陽。
天青瓷輕輕飄起,向淺海游去。
杜愚足下纏風,倒飛向大海的方向,望着一遠近爺孫兒兩:「回去吧,記得保密啊。
「一定,一定。「於澹海連連點頭,開口應着。
道理,於澹海懂得不能再懂。
族內代代相傳的故事,將龍龜神化成一方信仰。
但對於杜愚而言,龍龜只是一隻妖獸,是專屬於他的、無比珍貴稀有的妖寵。
於苗苗握着冰涼細長的天青色鞭子,終於回過神來,她趕忙上前兩步。
隨着海浪涌上沙灘,少女的腳下也踩出了片片水花:「一定要小心呀,杜愚。」
杜愚一邊倒飛,一邊揮手道別。
於苗苗仰望着杜愚,大聲喊道:「你還會回來嗎?
杜愚喊道:「如果一切順利,我會回來的,我還沒來得及遊玩滇南呢。」
於苗苗不斷揮手,銀飾在海風下輕盈舞動:「好呀,到時候,我帶你去看最好的彩象表演!「
杜愚點了點頭,轉身飛向大海。
隨着目光流轉,於苗苗一手遮在臉前。
她透過纖細指縫,望着杜愚的身影被圈在夕陽的輪廓裡。
直至兩條游龍自海中竄出,纏繞上他的身體,伴着他沒入海面。
夕陽的映襯下,
盛裝出席的苗族少女,其頭上的銀鳳冠,泛着絲奇妙光澤。
海風拂面,伴着銀飾輕舞的悅耳聲響。
少女望着平靜的大海,雙手合十、抵在脣邊,輕聲呢喃着:「記得回來呀,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