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畢竟是安息日。禮拜天早晨剛一醒來,丹尼爾覺得似乎被一片玫瑰般的春天的陽光給罩住了。
他跟別的猶太教徒們一起等着儀式的開始,儀式結束之後,又聽一位來訪的猶太教士講授一週一次的《聖經》。
回家時已經中午了,剛好碰見露安妮和基恩從樓梯下來。他們買了些花,還有從拉諾門旅館的店裡買來的一打紅玫瑰。勞拉把它們放在水裡,緊挨着丹尼爾買的雛菊。丹尼爾放了一瓶利斯威酒和一些食物,每個人各自取了食物吃起來。
他們懶洋洋地吃了有一個小時,洗涮了盤子碟子,然後回到桌子旁吃甜點心,喝咖啡,聊天。薩茵拉着基恩玩一種贏葡萄乾的撲克牌遊戲,結束時,她七場贏了四場。
“噢,基恩。”露安妮說,接着又談起了他們的內格瓦之行。兩點半,丹尼爾的父親來了,穿着他那件重重的黑色的安息日禮服,裡面是雪白的襯衫,還繫着一條繡着金線的大黑領帶。孩子們一見他,就撲到他懷裡喊着:“爺爺!爺爺!”吻着他的臉頰,老人把一把硬糖塊塞到了他們的手上。孩子們跑遠了,熔耀着他們的戰利品。薩茜也有一份。
“爸爸。”勞拉說,和她的公公擁抱着互致問候。
“麗拉,你還是這麼美!”他說着,叫的是勞拉的希伯來文名丹尼爾向露安妮介紹了他的父親,在桌子正面給他找了個座位,又拿出瓶子和一個玻璃杯給他倒了杯開水。老人剛一坐下,沙茜就上到他的腿上依偎在他懷裡。
“很高興見到你,薩拉維先生,”露安妮說,“那隻蝴蝶真是棒極了。”
“爺爺還給媽媽做了耳環呢。”薩茜指着勞拉說。勞拉把頭髮撥到兩邊,露出了一個香料袋形狀的耳環,耳環底下還有一面極小的金黃色旗子。
“太棒了。”
“我爺爺的手藝是最好的。”
老人笑了,聳聳肩,喝了一口飲料。勞拉離開了,回來時帶來滿滿一盒子珠寶,把它們一件件攤在桌布上。
“這些都是我公公親手做的。”
“太精緻了。”露安妮說着,拿起來細細鑑賞着。
“我從小就開始學這一行。”老人用帶有濃重猶太口音的英語說,“一個人小時候學的東西會永遠記得的。”
“我爸爸總是這樣謙虛,”丹尼爾開口了,“他是個藝術家。”
“貝扎勒是藝術家,”老人說,“他在神的指引下雕刻神廟的聖像。我不過是個匠人,反覆練習才學會的。”他轉向露安妮說,“我們猶太人是迫不得已才當了手藝人的。在也門,我們猶太人的生活遠在穆斯林之下,穆斯林討厭手藝人,於是,他們就讓猶太人幹這一行。”
“真是奇怪!”露安妮說。
“那是他們的信仰。他們把我們叫做‘主人’,卻讓我們處於生活的底層。我們做的七十種工藝品包括:
紡織品,皮革,陶器,籃子,還有制劍。對一個猶太人而盲,做手藝是他們的一種好工作,因爲那樣可以繼續學習《聖經》。比如做陶罐——在爐上烤的時侯,他可以打開書學習。穆斯林能理解——正像他喜愛他們的《古蘭經》一樣。”
“我曾經聽說,”露安妮說,“阿拉伯地區的猶太人受到禮遇。”
老人笑了。當他再開口時,他說話像唱歌一樣富有節奏。
“起初,穆罕默德認爲猶太人都會成爲穆斯林。所以,他說了我們猶太人的不少好話,還使摩西成了一個伊斯蘭教徒。他甚至把《聖經》的部分內容放進《古蘭經》裡——
《埃斯諾蓋篇》,現在還在《古蘭經》裡。但是,一旦我們對他說“不”,說我們想永遠做猶太人,他變得非常惱怒,告訴人們說猶太人都是異教徒,英語裡怎麼講它,丹尼?”
“不信教者。”
“不信教者。基督徒也是。有時候,慘遭殺害,有時候被趕走。在也門,我們被關起來保護着——像孩子。我們住在那些小山村裡,即使是在薩那——首都,也不過是一個大村莊。我們生活很貧苦。很多阿拉伯人也很窮,但我們是最窮困的,因爲我們不能擁有土地,不能做生意。他們只讓我們當手藝人,因爲他們想要猶太人做的手藝品。每個村莊都有一個大作坊。”
“村子裡最有實力的祭司會殺一隻羊,讓一個穆斯林做祈禱,告訴安拉說猶太人隸屬於他。我們要向村子裡的祭司交很高的稅——給他做他想要的東西。要是我們的祭司在打仗中敗了,我們就得歸附勝利的一方。”
老人嘆了一口氣,吃起一塊蛋糕,又喝了一口飲料。
“不是尊敬,布魯克夫人,而是比垂死還要慘。我們就那樣在撒尼的統治下過了幾百年。後來扎德西阿征服了撒尼想建立一個更強大的國家。所有的猶太嬰兒都得被抱走送給穆斯林人家。那是一段悲慘的日子,和埃及的奴隸制一樣。我們設法把孩子藏起來——被抓住的就給殺了。1646年,法官穆罕默德-阿-薩胡裡制定了基特納法案,所有的災難就落到了猶太人頭上。l669年,阿-莫哈德,也門的頭兒把我們趕出了薩那。我們不得不穿過沙漠到了一個叫做摩扎的地方,一個極其糟糕的地方,一個爛泥坑。”
“是的,爛泥坑。”
“一個疾病蔓延的鬼地方。我們中的很多人死在路上,到了摩扎死的人就更多了。”
“你說‘我們’,”露安妮說,“好像你當時在那兒。你是其中一員?”
老人笑了笑:“是的,我在場,布魯克夫人。拉比告訴我們每個靈魂都是過去某個時候創造的。靈魂是不死的——沒有昨天,也沒有今天。這意味着在埃及、在錫安山、在薩那、在奧斯威李都有我的靈魂。如今,我的靈魂又在以色列安歇,作爲一個猶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上帝慈悲,它會這樣自由自在地呆着一直到麥加。”他掰了一塊蛋糕要往嘴裡填。
“爺爺,”薩茜說,“講講莫瑞-伊克亞。”
蛋糕停在了半空:“噢,莫瑞-伊克亞。”
“讓爺爺吃吧。”勞拉說。
“好吧。”老人說。他放下了蛋糕,親呢地撫摩着偎在他下巴底下的薩茜。“莫瑞-伊克亞是誰,爺爺?”
“薩那的一個智者。”
“還有呢?”
“一個義士。”
“很好!”
“可海姆意思是智者,”丹尼爾解釋說,“特德可指的是正直的人。”
“莫瑞-伊克亞的全名是什麼?薩沙娜。”
“莫瑞-伊克亞-阿-阿伯亞德。爺爺,快給我們講《克哈可》和神泉的故事吧!”
老人點點頭,又開始了唱歌一般的講述:“莫瑞-伊克亞-阿-阿伯亞德,這位大智者也是在去摩扎的路上死的。他曾經住在薩那,當一個織工——他寫了幾部很有名的書。《克哈可》——這部猶太法律——告訴我們說當一個教徒寫一部書的時候,他必須有純潔的心靈,沒有一絲邪惡念頭。當他寫上帝名宇時,這一點是最重要的。很多教徒在他們寫上帝的名字之前,都要到一個浴室去潔身。莫瑞-伊克亞沒有那樣做。薩莎娜,你說說他是怎樣做的?”
“他跳進了一口熱水鍋。”
“對!在他動筆寫上帝的名字之前,他自己跳進了一日熱水鍋潔淨自己的身體。他的智慧——他的正直——保護了他,他的作品也很特別,與衆不同。薩莎娜,它們怎麼個特別法?”
“如果一個壞人讀它,字馬上就不見了。”
“是,很對!要是一個居心不良的人讀它,莫瑞-伊克亞的書就會變成黃色,字也不見了。”
“這裡有一些卷軸,就在耶路撤冷,”丹尼爾告訴露安妮,“人們把那歸功於莫瑞-伊克亞。沒人敢用它。”他笑了。
“爺爺,講神泉。”薩茜說。她用柔軟的手指把老人的鬍子捲起來。
老人摸摸她的下巴,又喝了一口飲料,說:“當莫瑞-伊克亞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糟糕的事。他躺在沙子上,停止了呼吸,在那個乾涸的地方——我們都奄奄一息。《克哈可》說屍體必須洗過後才能埋葬。可是,當時那兒沒有一滴水。猶太人很悲傷——我們不知道怎麼辦。我們祈禱一場大雨,但是心裡明白我們不能等多長時間——《克哈可》也說屍體必須趕快埋掉。突然,一件怪事發生了。”
他指着薩茜說:“你猜猜!”
“神泉出現了!”
“對。一汪泉水在紗地中間涌現了,一個紀念莫瑞。伊克亞的偉大的奇蹟。我們給他洗了身,做了祈禱,就埋掉了。然後,我們給瓶子裝滿了水。由於莫瑞-伊克亞,很多生命得救了。等他的靈魂升人了上堂,神泉也幹了。”
“精彩極了!”露安妮說。
“也門人個個是講故事的能手。”勞拉說,她笑笑,加了一句,“這就是我爲什麼嫁給了丹尼爾……
“媽媽,爸爸給你講過什麼故事?”薩茜問。
“我是個百萬富翁,”丹尼爾說,“我名叫丹尼爾,我有一百匹白馬,我能把卷心菜變成金子。”
“哇,爸爸!”
“在這些書中有好多優美的待,”勞拉說,“它們是可以唱的——我公公就能把它們唱下來。爸,你給我們唱一個,好嗎?”
老人拍拍手裡拿的蘋果:“我口乾舌燥。”
“給你神泉水。”丹尼爾說着,給老人倒了滿滿一杯飲料。老人一口賜幹了,又要了半杯喝了,他這才滿意地站起來,整了整他的衣服,又清了清嗓子。
“我要唱的敬取材於莫瑞-薩利姆的幾首詩,是他所有作品中最著名的幾首。首先,我唱他的《派魯特》。”
伴着他的手和身體的動作,他開始用希伯來語以一種尖尖的、清晰的男中音唱起來。先是柔和的,後來越來越高。丹尼爾在一邊附在露安妮耳邊給她翻譯着。老人用了四百多年前的那種原初的音調唱這首歌曲——英雄事蹟——正是這位大教育家中利姆減輕了薩那的阿訇的苦惱,從而免於流放到摩扎。莫瑞在塔茲的墳墓變成了一個紀念物,甚至對穆斯林也是如此。
他們是這樣的虞敬,以致常有不少朝拜者用鮮花裝點他的墓塋。
基恩坐在那兒,洗耳恭聽。孩子們也停下來,不再玩耍了,聽着老人唱歌。
老人足足唱了半個小時,追念着同胞,還有發自內心的猶太人對和精神得到拯救的渴求。他停下來,又喝了些水潤潤嗓子,然後看着丹尼爾。
“過來,孩子。我們一起唱唱我們的先祖莫瑞這位織布工,想必你是很熟悉的。”
丹尼爾站起身,拉住了父親的手。
四點鐘,老人去聽下午那一堂《聖經》課,勞拉從箱子裡拿出一本書。
“這是最近出版的一個也門婦女歌曲的譯本,是由婦女中心出版的。我公公可能永遠也不願唱它——可能他從來連見都沒見。在也門,男女是被隔離開的。婦女從來不能學習讀書或者寫字,也沒人用希伯來語或者阿拉伯語教她們。她們用阿拉伯語編故事——近似於女極主義——主要是說性、愛以及男人是多麼愚矗、貪婪和自私——以此回敬男人。”
“這就有些危險了。”基恩對丹尼爾說。他從沙發裡站起,提了提褲子。
勞拉說:“我有一個好故事,”她一邊翻着書,一邊說,“名字是《假小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子,穿得像男人,後來變成了一個有名的英雄。
其中有一個情節說的是這個女孩子向四十一個強盜施放催眠彈,脫下他們的衣服,然後——”勞拉突然停下了。
“那是,”基恩說,“是我的最後防線啦。”
“我也是。”丹尼爾說。
他們留下幾個女人在笑着走開了,帶着孩子和旦亞去了獨立公園。
當丹尼爾走出屋子時,陽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感覺到臉熱乎乎的。他走着,注意到一切東西看起來是那樣生動,生動得有些不大自然——花呀、草呀是那樣的明靜好像剛漆過的一樣,空氣清甜得好比那曬乾的餅乾。他看着基思。這個黑人的臉還是那樣,好像沒什麼感覺,丹尼爾知道這只是自己誇大的一種感覺。他正在體驗着黑人特有的過敏性,而視力卻神奇地恢復了。
“這些孩子,還有你父親,真正有趣。”基思說着,當他們穿過公園北邊的田地時,基恩問他:“你父親多大年紀了?”
“七十一歲。”
“他活動起來像個孩子,很有趣。”
“他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有一顆美麗的心。我母親死於難產——他對我來說既是父親又是母親。”
“你沒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這一點和勞拉一樣。我們的孩子們沒有叔伯,也沒有姨姑。”
基恩看了看兩個小男孩和薩茜,他們向前跑着穿過那片草地。
“不過,看起來,一個男人能夠從家庭中獲得的你幾乎都有了。”
“是的。”丹尼爾躊躇了一下,“基恩,我這個窮主人向你道歉。”
基思揮了一下手掀開他:“什麼也不用道歉,食品和玩的東西花樣挺多,要是你到了我那裡恐怕真讓體失望了。”
他們進了公園,裡面擠滿了安息日的閒逛者。他們走過了松枝和白樣樹覆蓋的林蔭道,走過了玩沙場子和玫瑰花園,最後來到了由費裡德斐亞的猶太人捐贈的解放鍾前面。
“這是怎麼回事兒,父親節嗎?”基恩問,“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小夥子跟小孩子一起出來散步。”
這個問題讓丹尼爾一驚。他一向想當然地認爲安息日是在公園裡消遣。一個禮拜,只有一個下午母親可以休息,父親則做做家務。
“在美國不是這樣子嗎?”
“我們帶着孩子出去,不過,不像這樣。”
“在以色列,我們一禮拜工作六天。禮拜天,我們跟孩子們一起過。”他們繼續走着。丹尼爾向四周看了看,試着以基恩的眼光看看那些散步的人們。
基恩是對的。公園裡有不少的小夥子,也有夫婦——都帶着孩子。有阿拉伯人從東耶路撤冷趕過來,一家三代在一起演奏音樂,還在草地上就餐。
不過,大部分是一些男人在聚會。褐色頭髮的大個子,臉白自的,看起來很認真的小夥子。有的已經有了黑灰的鬍子,有的看起來還很年輕,幾乎稱不上父親。有的穿一件黑外罩,戴一頂黑帽子,蹬一雙黑靴子;有的則連一件短袖也沒穿。汽車司機、律師、店主還有一些士兵,又是吃花生米,又是吸菸,對着拉住他們手往前走的人喊:“是,是!就這樣!”
在下棵橡樹下,一個小夥子用樁圈出了一塊地方。他仰面睡在地上。他的孩子——
四個小女孩——在用冰琪淋棍搭房子。一個兩歲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從丹尼爾和基恩的面前哭着跑過去,臉上髒兮兮的,手伸開着,對一個穿着短褲、T恤衫的成年男子喊:“爸!爸!”這個男子抱起了孩子,哄着她不再哭了。
兩個警察停下來坐在公園裡的長椅子上。丹尼爾把旦亞鎖在椅子背後,讓它蹲下來。旦亞不再纏他了,他也不再想剛纔那個話題。他朝四周看看米奇和本尼在哪兒,發現他們在公園裡跑着,爬上了一個太空飛船似的鐵架子。薩茜剛纔碰見了她的一個女伴,現在兩個人在滑冰場四周走着。兩個女孩子埋下頭,沉浸在好像很嚴肅的談話裡。
兩個孩子爬到了鐵架子頂上,又跳了下來。然後,朝玩具火車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車箱後面。
“是你讓他們像這樣跑得看不見影兒嗎?”
“當然。爲什麼不呢?”
“在拉門,你可不能這樣,那兒的公園裡有很多怪物。”
“我們的公園是安全的。”丹尼爾說道。
基恩看起來有什麼話想說。是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丹尼爾敢肯定。但是,這個美國人停下了,慢吞吞地說:
“哇,那太好了。”說着伸直了腿。
他們兩個人坐在那兒,周圍是一片喊叫聲和笑聲。兩個人肚子吃得飽飽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誰也懶得動一下。
基恩的胳膊茸拉下來。“感覺真好。”他說了一句就閉上了眼睛。一會,他覺得胸悶得慌,嘴便微微張開,輕輕地“噓”了一口氣。
丹尼爾緊挨着睡着了的基恩,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得抽點時間歇歇。休息,再振作起來,像父親說的那樣。也得抽點時間用自己那雙訓練有索的警察的眼睛去發現不太留意的家庭生活中一些不如入意的地方。
不是什麼衛士,也不是什麼偵探,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一個帶着孩子們到獨立公園玩耍的男人。
他的眼皮子沉沉地擡不起來,丹尼爾閉上了眼睛。安息日,安息吧!真正的安息日的寧靜。
他睡得太沉了,不知道被人盯了梢。實際上,從他一進公園,就被人盯上了。
一個美國的大黑鬼,一個小個子的猶太人。這個狗一樣的小傢伙玩起來是很有意思的。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黑鬼——猶太人——這話是開玩笑的。他們已經退化到極點了,天生就是那樣愚笨和弱小。
這個小個子是個愚蠢的傢伙,所以把他的名字列在了電話本上。在這個該死的國家,每個人都可以——可以去拜訪市長,到他家去,然後等他從前門出來時,狠狠地打爛他的臉。
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發明:將採集到的蟲子裝在一個小紙盒裡,然後讓自己做的玩具坦克轟隆隆地輾過去,一下子就把那些無用的蟲子除掉了。還有別的討厭的東西,都消滅乾淨,全他媽的幹掉。
看看那邊。那兩個傢伙手腳攤開睡在長椅上,活像兩個酩酊大醉的酒鬼。
當你碰見一個黑鬼或猶太人,你能指望得到什麼呢?一個看門人能擁有一座房子?
這個人覺得忍不住想笑,硬是憋住了。他佯裝很放鬆的樣子,跟其他人一起坐在草地上,戴着假髮和鬍子,看起來跟別人一樣。他的眼睛透過太陽鏡冷冷地看了看公園四周,一手拿着張報紙.一手插在口袋裡。
所有這些小夥子,這些猶太人和黑鬼。他真想用一條大鐵鏈,或者是一臺割草機或聯合收割機,用永遠也不會停熄的蒸汽機作動力、把他們統統幹掉。不,原子能的,用一個特大無比的刀片,快得像他的小美人,大得像直升機的螺旋槳。發出的聲音越來越高,高得像空襲警報。這聲音震耳欲聾讓人恐懼不已;這聲音嚇得人膽戰心寒,血液好像也要停止流動!
開動一臺大型割草機,“轟隆隆”地直開過去,就對着人羣開過去,一直開過去。到處是刺耳的尖聲嚎叫,一切都弄個底朝天。
然後,再看一場特恐怖的遊戲。那真是再愜意不過的事了。可是就只一天。
現在還不行。他還有別的事要幹。
他得按自己的計劃去幹。
那個女孩拒絕了他,使他的行動不得不往後拖,也打亂了他一週一次的規律,這些都讓他心神不安。
這個愚蠢的臭姨子!
他的錢看來威力還是不夠大。他盯那女孩有好幾天了,她的那張臉使他非常感興趣,她那窈窕的身姿綴他想象的一模一樣。就算戴上那個紅色假髮,也一樣美。他要剝下那個假髮,連同她的一切,一切!
一切看來順利。
緊接着她走過來了,然後讓他滾開。
這不可能。
然而,這是真的。他偏離了自己的計劃,草率行事,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
一定要小心謹慎——老是不頂用。
要緊的是部署行動,得按規矩來,別總是拖泥帶水的。
那天晚上回家後,他爲自己的出格而自責不已。
他用了把細長的小刀在自己的大腿內側刻了一句警語,就靠近陰囊——別忘了,哈哈!得要有一次大調整了。
切吧,砍吧。他用刀子旋轉着在自己的大腿內側各刻了一個“”(法西斯代表符,打不出)
字。刀口流出了血;他嚐了嚐,又苦又有點金屬味,浸透了失敗的滋味。
這個愚蠢的臭姨子!
是拖延了,不過不會太久。要是她還是那樣不可侵犯,時間表可就砸了。
他聽到孩子們在笑。所有這一切該死的劣等貨——搞得他頭疼不已,腦子裡“嗡嗡”作響。他把臉埋在報紙後面,竭力想趕走這可惡的噪音;他想到了他的小美人正躺在天鵝絨一般柔軟的牀上,那樣的光彩照人純潔似玉,簡直是件完美的藝術品,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關鍵是要部署好,按計劃來。
行動得加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