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美洲豹”停在了街對面,正對着艾米利亞-凱瑟琳醫院。約旦的陽光太毒辣,他戴上了窄榴草帽。然後扣緊了涼鞋上的扣子,走了出來。看門人海亞伯坐在醫院門口,陷在塑料椅子裡如一攤爛泥,顯然是睡着了。
丹尼爾回頭望了一眼曾發現菲特瑪屍體的那個溪谷,隨即快步爬向山脊。他很快就翻過了山頭,開始沿着彎曲的山路跑了起來。
他的速度很快,肢體的動作亦協調而敏捷。運動是能給人帶來快感的,丹尼爾想。此時,滾燙的地面蒸出的熱氣如同無數乾枯的手指般撥弄着他的全身,但他並沒有爲之感到煩擾。
菲特瑪事件已過去了二十三天,夏天正悄然臨近着。那案子將如何發展不得而知。今年的雨季很短,取而代之的便是炎熱的颱風肆虐的天氣,但灌木叢仍固執地抓住山腳不放,似乎認爲夏天只是遙遠的夢。他淺一腳深一腳地走過了那片矮而茂密的灌木林。再往前,紅色的土地裡開始有了蒼白的石塊——一種條狀的石灰岩石,看起來如同塑料一殿毫無生氣,但如果方法得當,它還是很容易被弄碎的。很快,大地變得蒼白、荒涼,寸草不生,到處是枯骨般的灰白色。這是一片受到過詛咒的土地,空白只能靠春天的最後一顆末被餓死的種子去填補。
遠遠看去,阿費夫的吉普車就像一個黃點,但隨着丹尼爾定近,它的直徑變大了起來。丹尼爾摘下了帽子,在風中揮舞着,隨即看見藍色的警燈開始閃爍。當他離車還有四十米遠的時候,吉普的引擎發動了。他朝着車子小跑過去,對夾在腳趾間的砂礫毫不理會,突然,他想起了在兩具屍體上都不曾發現沙子。這意味着什麼?
阿費夫轟着油門,吉普車顫動了起來。丹尼爾爬上車,緊抓住李窗上沿的把手。吉普車隨即做了一個“U”字形轉彎,揚士而去。
整個行程都爲噪聲所困擾。吉普車的馬達嚎叫着似乎在抗議阿費夫對它的傳動系統的折磨。阿費夫沒法在矮而突起的石灰岩石之間飛馳,車的底盤不時磨擦到乾枯的河牀。阿費夫戴着一副反光太陽鏡。一條紅色的方巾鬆垮地系在他的脖子上,他濃密的金色鬍子上滿是灰塵。
“這是貝都因人的哪一個部落?”丹尼爾大聲問道。
“他們是土著,我告訴過你的。和任何一個大的部落都沒有聯繫。他們在這裡到拉馬特之間放牧羊羣,在這邊過夏天,就宿營在城市的北面。”
丹尼爾記起北面是有一個很小的宿營地,只有大約丸到十頂羊毛織成的賬篷,在炎熱中被煎烤着。
“你是說剛好在拉烏特過去一點的地方嗎?”
“就是他們。”阿費夫回答道。他爬過了一個斜坡,打定方向盤,開始加速。
“他們在這裡放牧多長時間了?”
“八天。”
“八天之前呢?”
“在此以北呆了大約6個月時間。”
貝都因入,丹尼爾想,一邊竭力讓自己坐穩,真正的牧人,而不是那些在貝謝瓦爲遊客提供騎駱駝和住宿服務的、笑容滿面的珠光寶氣的商人們。指望他們提供什麼有用的消息,希望不大。
貝都因民族把自身看作自由的精靈,瞧不起住在城市中的人,認爲那些人是農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但他們所選擇的賴以生存的地理環境卻給了他們最強烈的嘲諷:在那裡,維持最低條好的生存也是困難的,於是,像所有的沙漠生物一樣,她們把對環境的適應變成了一種高超的藝術。
變色龍,丹尼爾想。他們對不同路人講不同的話,同時爲對立着的雙方服務。格拉布-巴哈靠着貝都因人的才能才建立起阿拉伯軍團;沒有他們,約旦軍隊甚至連二十四小時都撐不住。然而,1967年以後,他們變得保守並開始願爲以色列軍隊服務,充當獵手,幹得比誰都好。現在又有謠言說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爲巴勒斯組解放組織當信使——鞍囊中放着手榴彈,穿着肥大的衣服出沒於加沙地帶——變色龍。
“他們來這裡有什麼特殊的目的嗎?”丹尼爾問。
“沒有,”阿費夫回答誼。“當時我們正在巡查,繞着阿爾-吉布向東南轉圈——
有人已經舉報說有可疑人羣在沿着拉馬特路移動。後來查明那不過是一個建築隊,收工太晚。就在我用望遠鏡觀察時,我看見了那些貝都因人,於是決定走近瞧瞧。”
“在他們那兒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沒有。我們只是定期對他們進行檢查。他們都是窮人,幸苦勞碌不過是爲了將羊羣活着趕到市場上出售。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們正聚集在一個小地方。像是在開會,但他們的帳篷卻在那兒以北至少一公里的地方。於是我驅車上前,發現他們圍在一個巖洞口。他們一聽到我們來就準備散掉,但我把他們留在了那裡。當我看見洞裡有些什麼時,我讓他們把帳篷搬到洞口附近重新宿營,而我則打電話通知你來。”
“你認爲他們與此事沒有任何關係嗎?”
阿費夫伸手拈了拈他的鬍鬚尖,遲疑了一下後答道:
“不可能徹底相信貝都因人。但是,我確實認爲他們這次說了實話。洞中沒有近期活動留下的新鮮痕跡。只有一些幹糞堆,看起來像是胡狼或狗的。”
“他們中有多少人進過洞裡?”
“發現這個洞的男孩,他父親,兩個別的其他人。此後我們便趕到了那裡,阻止了別的人進去。”
“我需要這些人的指紋和足印以作對照。法醫要在一個小時後才能赴到。這將是漫長的一天。””沒問題,我會處理好的。”
“那好,你要多少人手?”
“十人。”
“讓他們在洞穴周圍一點五公里半徑內搜查,看有沒有任何異常的東西。如別的洞災、衣物、個人物品、人的遺蹟等。你知道例行程序的。”
“你是希望進行一次細緻的搜查嗎?”
“那樣做的話你就需要援兵了。值得嗎?”
“已經過了數星期了,”阿費夫說道,“十一天以前,這裡還有過一次強秒暴天氣,估計嫂查不出什麼結果。”
他打任了話頭,等待丹尼爾再做決定:
足跡或別的線索抵擋住熱沙暴肆虐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在洞穴周圍半公里範圍內做一次分格的仔細搜索。如果他們發現另外的洞穴的話,讓他們立刻報告並等候進一步指示。否則,仔細搜查完剩餘區域也就可以了。”
阿費夫點了點頭。車身猛地一陷,開進了一條佈滿碎岩石和枯枝的乾涸河牀。被車輪壓得四處飛舞的岩石撞擊着吉普車的底盤,呼呼作響。阿費夫猛踩着油門,車尾揚起了一條長長的沙龍。丹尼爾放下了帽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鼻,屏住了呼吸。吉普車隨即又開始攀爬;他感覺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力量拋起了又重重按下。當塵埃散去的時候,貝都因人的帳篷已出現在了地平線上:一些黑色的長方形的污點,矮矮的,貼在地面上。隨着車子逐漸靠近,他已能看見留在那裡的邊境巡邏隊了——兩輛吉普,一輛帆布篷卡車,車頂全都閃着藍色的警燈。
卡車停在一堆雜亂的石灰岩石旁邊,被一羣灰褐色的山羊包圍着。一個牧羊人手執長鞭站在羊羣邊上,一動不動。
“巖洞就在那邊,”阿費夫指着石堆說,“洞口對着另一面。”
他徑直將吉普車朝羊羣開去,並在離這些畜牲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熄了火。
兩個貝都因人,一個男孩和一個壯年,緊靠着卡車站着,身側跟着邊境巡邏隊員。剩下的部落居民已經返回到他們的帳篷中去了,只有男性還看得見,成年男子和男孩們盤腿坐在一堆顏色鮮豔的毯子上,寂靜無聲,似乎一個個都很遲鈍。
但丹尼爾知道女人們也在那裡,戴着面紗,焦急不安,一面從山羊皮帳篷的後面向外窺探着。她們在那裡準備好食物和餐具,等待男人們呼她們前去侍候。
一隻孤獨的幾鷹在頭頂上盤旋了幾圈後又向北飛去。山羊羣躁動不安起來,只是在牧羊人的吼叫下才歸於平靜。
丹尼爾穿過羊羣。畜牲們被迫給闖入者讓出一條道來,待他們通過後又旋即合攏。
“這一家姓約瑟夫-埃本-烏默,”阿費夫一邊走一邊說,“那個父親叫可哈立德;他兒子叫侯賽因。”
他把貝都因人的身份證全交給了丹尼爾,然後走上前去,向他們做了簡短介紹。他把丹尼爾稱作長官以讓貝都因人明白來的是個大人物。可哈立德-約瑟夫-埃本-烏默謙卑地鞠了一躬,並伸手按他的兒子,直到那男孩也鞠躬爲止。丹尼爾按習俗回禮後,點頭示意了一下阿費夫。他隨即離開,去安排他手下人該做的事。
丹尼爾一邊看身份證,一邊做筆記,一邊對照着眼前的貝都因人。那男孩十歲,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小,有着一張圓圓的、表情嚴肅的臉,捲曲的頭髮緊貼頭皮。他父親的頭上披着一塊白布,一根山羊皮的帶子系在額頭上將白布固定着,這是阿拉伯民族的傳統打扮。兩人都穿着粗糙的黑色羊毛織成的袍子,沉重而又寬大。他們的雙腳黝黑,涼鞋裡滿是塵土,腳趾甲黃而龜裂。男孩的左腳還缺了一個小指頭。走近即可聞到兩人身上散發出的濃郁的羊奶味及羊肉的檀味。
“謝謝你們的幫助,”他對老埃本-烏默說道。那傢伙趕忙又鞠了一躬。他很瘦,歲月的流逝壓彎了他的腰,長着稀疏的鬍鬚,身材出奇得矮;他的皮膚幹而粗糙,一隻眼中積滿淡灰色的白內障。他的臉由於牙齒脫落而凹陷;雙手如雞爪般乾癟,上面還有十字狀的疤痕。從證件上看,他現年三十九歲,但給人的感覺幾乎有六十歲。像他們中的許多人一樣,由於營養不良,疾病,近親生殖,以及殘酷的沙漠生活的摧殘,他在還沒充分發育時就給毀掉了。
據說,一個貝都因人到四十歲就已經老了,基本上成了一個廢物。丹尼爾看着可哈立德,一邊在想,和T-E-勞倫斯筆下充滿貴族氣質的沙漠勇士相比,眼前這傢伙可是天差地別。那個英國人所寫的簡直就是些狗屁東西。高中時,他和他的朋友們讀過《智慧的七根支柱》的希伯來文譯本後,樂不可支,直笑到肚子疼方纔罷休。
男孩注視着地面,然後又指起頭來,看着丹尼爾的眼睛。丹尼爾朝他微微一笑。他的頭卻立刻又茸拉了下去。
明亮的眼睛,光潔的皮膚,這是一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孩子。身材雖矮了一點但大致還在正常範圍之內。與他父親相比,他可要健康多了。無疑,這是十個星期以來在拉馬特之外度夏的結果。社會工作者們對他進行了一場全身心的“清洗”,提供了家教,流動醫療站,免疫注射,營養食品等等。瞧不起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但卻……
“帶我去看看那洞穴。”他說。
可哈立德-約瑟夫-埃本-烏默帶着他來到了那座破爛的石灰岩小山的另一面。侯賽因緊跟着父親的腳跟。
當他們到達洞口時,丹尼爾要他們停下來等着。
他退了幾步,想看看小山的全貌。整座小山呈現爲一種難以形容的噴突狀,四周長着矮樹。古時的洪水數世紀的衝擊蝕低了山的北面,雕刻出了蝸牛殼般的螺旋形。蝸中殼的開口處則像一張繃緊了的弓。丹尼爾的第一印象是洞口太窄,不可能供一個人進入。但當他定近了後,才發現這只是一種主觀上的想法:洞口向內深深地延伸着,平坦的下部供人通過更是綽綽有餘。他輕鬆地擠了進去,又示意那兩個貝都因人跟着他進來。
洞中很涼,空氣靜止而又凝重,帶着一種康香般奇異的氣息。
他本以爲洞裡面是黑漆漆的一片,走進去之後卻發現裡面居然有光線,他向上看去,發現了光源:
螺旋的頂點是一條開着的口子。
陽光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從缺口中照入,可看到光亮中飛舞的塵埃。
如同一把舉着的火炬,光線很集中、照射在一塊麪包形的岩石中間,那石頭足有兩米長,一米多寬。光亮從那裡向四周減弱,直到完全歸於黑暗。
岩石的表面被浸蝕了——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石制的吉他。一片有着女人曲線的話跡,輪廓像一個女人的身體,中間是空的,邊緣由一些紅綠色的線條描繪出,一些線條延伸至了岩石的邊緣,甚至向下流展。尾部如扇形般散開,鬆垮地向下垂着。
一個人體祭品的黑色輪廓,在某個祭壇上擺放着。如同進行了蝕刻,那輪廓有浮雕般的立體感。
他很想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點,但隨即意識到還必須先等法醫來,於是也就只能滿足於站在遠處觀察一番。
人像的雙腿輕微地分開着,雙手則緊緊靠着軀幹。
這是血液浸蝕的結果。
血液變質是很快的。和各種元素接觸會讓它變成灰色、綠色、藍色,使你絲毫見不到血的原色。但丹尼爾見多識廣,因此很清楚那到底是些什麼東西。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貝都因人,心想他們應該也認識到這點了。他們自己屠宰牲畜,衣服上總是沾着血跡,當水缺乏時,他們會數星期不洗衣服。甚至連那孩子可能也清楚。
可哈立德挪動了一下身體。他的眼神顯得有些不安。
丹尼爾又把注意力轉回到岩石上。
輪廓是沒有頭的,從頸部以上一片空白。他於是設想上面有一具屍體無助地在那裡躺着,頭向後傾斜,脖子被割開了。血傾注而出。
他想他可能看見了什麼東西——一片白色的東西——粘在岩石的上沿,但光線不肯接觸祭壇的那個部位,於是因太黑也不能肯定。
他掃描了一下洞的其餘部分。洞頂低而彎曲,似乎被故意設計成拱形。在另一面牆上,他也發現了一些可能是血跡的斑點。石祭臺的附近有一些足印。在一個角落裡則是一堆混雜的風化士礫,有幹糞球,折斷了的樹枝,碎了的岩石,等等。
“你怎樣找到這裡的?”他問可哈立德。
“是我兒子發現的。”
他又問候賽因:“你是怎樣找到這個洞的?”
那男孩默不作聲。他父親斜着眼睛看着他的頭,推了推他的脖子,告訴他說話。
侯賽因嘴裡咕噥着什麼。
“大聲說出來!”父親命令道。
“當時……我在放羊。”
“我明白。”丹尼爾說,“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
“一頭小東西跑散了,進了洞裡。”
“是一頭山羊嗎?”
“小寶貝,一隻母羊。”侯賽因擡頭看了看父親,“那隻頭上長着褐斑的白羊。它老愛亂跑。”
“你接下來又怎麼做的呢?”丹尼爾問。
“我緊跟着它。”男孩的下脣有些顫抖,他看起來有點害怕。還只是一個孩子,丹尼爾提醒自己。他微笑着蹲了下來,讓自己和侯賽因的眼睛處於同一條水平線上。
“你做得很好。你告訴我這些東西表明你很勇敢。”
男孩垂下了他的頭。他父親抓住他的下頒,兇狠地對他耳語了幾句。
“我走了進去,”侯賽因說,“我看見了那張桌子。”
“桌子?”
“就是那塊岩石,”可哈立德。約瑟夫-埃本-烏默說,“他把它叫作桌子。”
“很有意思。”丹尼爾告訴那男孩,“它看起來確實像張桌子。你動過洞中的什麼東西嗎?”
“是的。”
“你都動過些什麼?”
“一片布。”一邊用手指着那塊白色的碎片,一邊說道。這對於法醫的鑑定可不太有利,丹尼爾想。接着又考慮還有些什麼東西給攪混了。
“你記得那塊白布看起來像什麼嗎?”
男孩向前跨了一步:“就在那裡,你可以把它撿起來。”
丹尼爾用臂阻止了他:“不,侯賽因。在別的警察來之前我不想移動這裡的任何東西。”
男孩的臉上又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我……我不知道……”
“沒關係的,”丹尼爾說,“那塊布到底看起來像什麼?”
“白底有綠色條紋。很髒。”
“是什麼髒東西?”
男孩有些猶豫,不想說。
“告訴我,侯賽因。”
“血。”
丹尼爾又看了那塊布一眼。他現在可以肯定它比他所想象的要大。
只有一小部分是白色的,剩下的部分粘在那塊有血痕的岩石上。他暗自祈禱,但願法醫能從這塊布上發現什麼奧秘。
侯賽因又嘟噥起來。
“有什麼事,孩子?”丹尼爾問。
“我想……我想這裡是一頭野獸的巢穴。”
“啊,很有意思。在這外面你看見過什麼樣的野獸?”
“胡狼,兔子,狗,還有獅子。”
“你曾看見過獅子?真的嗎?”丹尼爾強忍住笑容。這塊土地上的獅子已經絕跡了數個世紀了。
“說真話,孩子。”他父親命令道。
“我聽見了獅子的動靜,”男孩用一種意想不到的肯定語氣說,“我聽見了它們在咆哮。”
“夢罷了,”可哈立德說,一邊用手輕輕拍着他,“真傻。”
“在你碰過那塊布之後,你究竟又做了些什麼?”丹尼爾問那男孩。
“我抱起小母羊就定出來了。”
“接下來呢?”
“我告訴了我父親關於這張桌子的事。”
“很好。”丹尼爾站直了身子說道。又對他父親說:
“我們將不得不記錄你兒子的指紋。”
侯賽因抽搭了起來,後來競放聲大哭。
“安靜!”可哈立德吼道。
“這不會對你有傷害的,侯賽因,”丹尼爾說,又用手再次輕撫着他,“我向你保證這點。一位警官會把你的手指在一塊印墊上按一下,然後再把手指在一張紙上按一下,把你的手指紋路的圖案留在紙上。接下來他們會把你的手指洗乾淨,就這樣。他還會用粘土和水印下你的腳的圖樣。不會傷害你的。”
侯賽因仍很疑惑。他擦着鼻子,用手遮住眼睛,繼續抽泣。
“安靜。別像個娘們兒。”他父親訓誡道,把他的手拉開。他用衣袖的背面擦乾了男孩的眼淚。
“你做得很好,”丹尼爾告訴侯賽因,“謝謝你。”他向男孩笑了一下,發現他沒有迴應,又轉向可哈立德,問道:“還有別的人碰過洞裡的任何東西嗎?”
“沒有,”可哈宜德說,“再沒人走近了。這是個齷齪的地方。”
“你們在這洞穴附近放牧有多長時間了?”
“八天。”
“以前你們在哪裡?”
“上面。”貝都因人指着天頂。
“北方嗎?”
“是的。”
“你們在北方放牧了多久?”
“從上個齋月結束後就開始了。”
一整個伊斯蘭曆月,這顯然符合阿費夫所告訴他的情況。
“這些時間裡你們看見過有什麼別的人在這裡出沒嗎?尤其是夜間?”
“只有那些閃着藍燈的吉普車。他們老是開來。有時還有一輛軍用卡車。”
“再沒別的了?”
“沒有了。”
“你聽見過什麼不尋常的聲響嗎?”
“什麼也沒有。不過是沙漠的天額之音。”
“那是些什麼樣的聲音?”
約瑟夫-埃本-烏默咬了咬牙:“老鼠的聲音;樹葉在風中折斷的聲音;甲蟲啃幹糞的聲音。”
他的話語——對他頭腦中概念的精確描述——促發了丹尼爾的記憶。在那些緊張得連腸子也繃緊的夜間偵察中,他已經知道從來就沒有“寂靜”這回事。
“夜的音樂。”丹尼爾說。
可哈立德看了他一眼,試圖搞明白這個城裡來的傻瓜是否在嘲笑他。當他肯定這個評價是鄭重做出的以後,他點了點頭說:“是的,長官,不會聽錯的。”
斯坦費爾德從洞中走出,皺着眉頭。他脫下手套,撣了撣褲子,朝丹尼爾走來。他的幾個助手正忙着取貝都因人的指紋,印下他們的腳印並從他們的袍子上取些纖維做樣本。阿費夫的人在附近緩緩地走着,扛着物品收集袋,雙眼緊盯着地面。
“晚會時間,”斯坦費爾德說着,看了一眼那些牧民,“山羊的昧兒也比他們好聞。”
“能告訴我些什麼?”
“現在還不多。我帶來了蒸鐳水樣本,進行了標準鄰甲笨股試驗,那確實是血。我需要在黑暗中仔細瞧瞧那顏色鮮明的斑痕。
你得把頂上的洞給封上。”
丹尼爾叫來了一名邊境巡邏隊員,指示他用一塊防水氈子把縫隙給遮住。
“緊一點。”當那個隊員準備離開的時候,斯坦費爾德大聲補充了一句。“我就在那裡進行了abo測試,”他告訴丹尼爾,“所有的都是O型血,和你那兩個犧牲品的一樣,也和世界上的43%的人一樣,所以那沒什麼大的意義。根據某個派別的觀點,我想那兩人的血液之間是有些差別的——可能是在結合珠蛋白方面,但別讓我去做這事兒。我可能是錯的。不管怎麼說,別抱太大希望。血液的凝結是很快的,特別是暴露在這種乾燥空曠的地方。
你幾乎沒指望得到任何能在法庭上有用的東西。”
“忘掉法庭吧,”丹尼爾說,“能夠有一個肯定的結果我已經很高興了。”
“甚至對這個也不能抱希望。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把採集來的標本帶回實驗室。也許會有新的發現。我會讓一個傢伙在那裡把岩石切片,另一個把所有的東西都鏟走,包括那些大便。這些東西已經拉出來數星期之久了,而且可以肯定是狗的。如果我們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會第一個通知你的。”
“對那片布有什麼看法?還有那些腳印。”
“很像棉布,”斯坦費爾德說,“小得只夠你那話兒穿,但確實是非常普通的衣料。讓我來回答你的下一個問題,那些足跡非常新鮮——是我們的遊牧部落朋友的涼鞍留下的。一些指紋已經採集到了,很可能也是他們的。”他看了看錶,“還有別的事嗎?那些血是不可能再變新鮮的了。”
“沒什麼了。謝謝你來的這麼快。對了,你什麼時候能給我化驗結果?”
斯坦費爾德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昨天。
你在那時候就需要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