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受了這麼點小小的挫折嗎?可這又算得了什麼?”周瑞看到曲明俊剛想開口說話,乾脆一伸手製止了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是不是對我罵你有意見?對,我那時候是很生氣,對你非常非常生氣,還非常非常失望。爲什麼呢?你一個接受了這麼長時間特種軍事訓練的人,面對着盜獵分子隨隨便便就放鬆警惕,給了他傷人的機會,你覺得自己說的過去嗎?那不是普通老百姓,那是犯罪分子,那是咱們的敵人,你知道什麼是敵人嗎?”
“我……”曲明俊羞愧地臉色通紅,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當時我還沒弄清楚情況我就開口罵人是我不對,可我知道了情況我還得罵你,你的警惕性呢?你作爲特種兵的責任心呢?”周瑞站了起來,“出任務受傷是我們特種兵的家常便飯,就連平時的訓練我們都有死亡名額,可是江營長這次重傷完全是因爲你的疏忽大意,完全是因爲你的輕敵心軟。你是個特種戰士,你應該時時刻刻保持冷靜的頭腦,保持警惕的心態,保持鋼鐵一般的心腸,而你卻沒有作到。所以我失望,所以我罵你,我並不是因爲老江受傷埋怨你,我是恨你不成熟,我是恨鐵不成鋼,你明白嗎?”
“……我明白。”曲明俊頭低了下來。
“一個人的一生中不怕他經常會犯錯誤,怕的是他犯了錯誤都不知道總結經驗教訓,下次他還犯同樣類型的錯誤。”周瑞拿起曲明俊的退伍申請,“把這個拿回去。我希望你能從這件事情中找到自己的不足並加以改進,而不是給我拿出一份這個玩意兒,你這是告訴我你要當逃兵了。不是嗎?我給你一個機會,把它給我拿回去!”
“……我,我還是想退伍。請……請連裡面考慮一下。”曲明俊心下嘆息了一聲,還是忍着心頭的彆扭把這句讓周瑞瞠目結舌的話說了出來。
“滾——”片刻後,周瑞大怒。
已經入夏,中午的太陽開始變得毒人了起來。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不過正好符合了曲明俊現在的心情。他渴望着陽光能夠更熱一些,最好能夠照到自己心底那陰暗的角落,把那些不痛快的東西一掃而空。
不知道江安傑江大哥現在在哪家醫院住院,不知道他的傷勢到底怎麼樣了,自己真想去看一下啊。曲明俊呆怔怔地坐在體育場的邊上,望着天上很少的那幾縷白雲在高空中千變萬化。就如同自己的心情一樣,紛繁雜亂。
崔澤和馮紹軍都把這些天曲明俊的變化看在眼裡,急在心中。他們也曾試着勸慰過他。不過最後都讓曲明俊面帶笑容地敷衍了過去。他現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起初高班長給他的感覺一樣,帶着笑容,卻拒人千里之外。
“怎麼一個在這兒呢?”聲音傳來,打斷了曲明俊自己也不知道想些什麼亂七八糟,沒有頭緒地思路。轉頭看去,卻是高梓桉高班長坐到了他的身邊。
“嗯,想曬曬太陽。”曲明俊對老同志始終存着一份敬意,禮貌地應道。
“諾,來一根。”高梓桉拿出一盒中南海,甩了一根出來。
“我不會,真的。”曲明俊急忙推辭。
“嗨,知道你心情不好。這東西就是解悶的。來吧,拿一根。”高梓桉堅持。
曲明俊心中確實有着苦悶。這一點最近怕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了。於是他苦笑了一下,伸手接過了那根雪白的香菸。
“……咳、咳、咳……”雖然是第二次抽菸,但曲明俊還是不習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高梓桉笑了起來,手裡拿着煙除了點火的時候卻再也沒往嘴裡面塞,只是拿着玩。看着菸頭緩慢向下燃燒,煙霧絲絲卷卷繚繞而上。
曲明俊沒顧得上看高梓桉,只是感覺被嗆咳的肺部的難受有點兒像是自虐,不過這樣反而讓自己心情好了一些,他又狠狠抽了一口,又咳了幾聲,不過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腦袋空了起來,有些輕飄飄的。
“哎,哎,慢點兒啊。”高梓桉看不下去了。“你一個剛學會抽菸地人抽這麼猛幹啥?慢點兒。”
“……咳咳……嗯,你怎麼不抽?”曲明俊這時候才注意到高梓桉一直捏着那根點着的香菸沒有抽。
“我抽夠量了。”高梓桉笑了一下。“這根點着了是陪你的,看着它自己燒就行了。”
“夠量?”曲明俊不解。
“嗯。”高梓桉點頭,“咱們當特種兵的,什麼時候都得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講究一個度。你看我,在小組裡面是狙擊手,狙擊就是要能夠定神、冷靜、手穩、忍耐。這樣才能做到一擊必殺。如果抽菸抽多了,手都發抖的,還瞄什麼準,打什麼狙擊啊。”
“可是不抽又不行。”高梓桉自嘲地笑了一下,“自打出了那件事,我就抽上癮了……本來我也是不抽的啊。唉,現在我給自己規定一天最多抽三根,慢慢戒吧。”
曲明俊想了想,搖了搖頭,擡起手又狠狠地抽了一口,這次就咳了一聲,似乎有了不小進步。曲明俊僅僅抽了三口,這香菸就快燒到底了,看得高梓桉一個勁地搖頭。
“還有沒?再來一根!”曲明俊把燒到過濾嘴的菸屁股碾到腳底下,嘶啞着聲音張嘴又朝高梓桉要。
“歇會兒吧。”高梓桉沒想到自己給曲明俊敬菸居然敬出來這麼個結果,不由的心底下開始嘟嚷起來,老天可保佑這小子別這麼一下子就有癮了啊。
曲明俊沒再堅持,低着頭清了清嗓子,又開始看着天邊的雲彩發呆。
“聽說,你給連長遞交了退伍申請?”高梓桉跟着也朝天上看了幾眼。回頭問道。
“……嗯。”這沒什麼好瞞的,想來自己在部隊也呆不長了吧。
“還真是跟我一樣呢。”高梓桉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嗯?”曲明俊不明白,扭過頭疑惑着看着高梓桉。跟你一樣?難道你也要退伍?
“哎,我問你。”高梓桉把自己手裡的煙也掐滅,一反平時冷淡的模樣,帶着點笑意問曲明俊。“你是不是剛認識我地時候覺得我這人很冷淡?”
“嗯。”曲明俊點頭。
“想不想知道爲什麼?”高梓桉嘴角的笑消失了,有一絲痛苦的神色浮上了他的眼睛。
“嗯。”曲明俊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確實對這個問題非常好奇。
“唉——”高梓桉長長嘆息了一聲,低聲衝着曲明俊敘說起他的往事。
高班長有一個幼時的同學,叫平,他們兩個後來一起報名參軍入伍,又一起被帶兵幹部挑到了同一個部隊。在新兵連,兩個人你追我趕,競爭無處不在又難分上下。私底下,兩個人又是無話不談地好友,常常互相鼓勵和教給對方自己在訓練中的一些小訣竅。
就這樣,既相互激勵,又相互較勁,兩個人在“明爭暗鬥”中雙雙成爲了當時他們那一屆新兵連最拔尖的兩個訓練標兵。新兵訓練結束後,兩個人同時被下去選兵的突刺大隊挑中。兄弟兩個激動壞了,下連地前一天晚上。兩個人甚至在半夜偷偷摸摸翻出了新兵連的營房,奔襲十多公里跑到離他們營區最近的那家飯店狠狠撮了一頓。
兄弟兩個人最後互相摟抱着肩膀,半夜鬼哭狼嚎地一路唱歌回到了營房,好在沒被人抓住。這是高班長和平第一次違紀也是最後一次違紀,是第一次在駐地外面飯店吃飯也是最後一次在駐地外面飯店吃飯。
進了突刺大隊後,兄弟兩個人又在訓練中脫穎而出,被選入了一個小組。平是突擊手,高班長則成了狙擊手,他們兩個之間地默契也到了一個令人難以想像的高度。往往不需要說話,只要一個眼神,哪怕只有那瞬間的接觸,兄弟兩個就能準確無誤地讀懂對方下一個突破目標和要採取的戰術手段。
就這樣,他們兩個僅僅經過半年的強化訓練,就被突刺大隊選中出了第一次任務。這是一次協助警方抓捕一夥持槍搶劫的歹徒的任務。這夥歹徒有四個人,持有仿製的“五四”手槍兩支,一支56式半自動步槍,還有不算少的子彈,甚至還有四枚木柄手榴彈和一些土製炸藥。歹徒明顯受過一定地軍事訓練,警方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在包圍過程中不僅沒抓住歹徒,還讓歹徒在逃離過程中劫持了一名女性人質。
高梓桉和平接到的命令就是在確保人質安全的情況協助警方抓捕歹徒,必要情況下可以將歹徒當場擊斃。兄弟兩個的心情都很激動,也很興奮。全副武裝後就跟着警方一起出發了。此時的歹徒已經逃到了山區的邊緣。
就在這次行動中,高梓桉一次疏忽,使得他一腳踏上了生死之間的鬼門關,爲了救高梓桉,平毅然挺身而出。高梓桉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平倒在了他的眼前,到死,平都是睜着眼睛的。似乎有一些不捨,又似乎有一些救了自己兄弟的欣慰。
“……你可知道,兄弟間的這種生離死別,是一種什麼樣的痛?”高梓桉眼角溼潤着,如同夢囈一般喃喃地說着,“每次我看到部隊,看到槍,看到一切的一切,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這種回憶剛開始是一種溫暖,到了最後,卻成了錐心般地疼痛。就好像,好像有一根針一樣,在心裡面一下一下地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