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已經完全看不到艄公和船的時候,盼珊纔將糰子和圓子從結界裡放了出來。
一紅一白從憑空生出的一道開口中跳了出來,又擠眼睛又皺眉,好似很不滿意這個地方似的,然後同時開始掃視着周圍的環境。
墨塔前的景色跟永生湖那一端有很大的差別,或者說,跟其它地方都很不同。
此時明明在夏日,這裡卻是滿地黃葉堆積,冷家城向來少見靈獸出沒,可這裡卻異獸珍禽無數,遮天蔽日的闊葉落葉林,此刻無盡蕭瑟。
每踏出一步腳下都會傳來吱吱嘎嘎的粉碎聲,那是厚厚的枯葉殘骸最後的餘哀。
糰子和圓子很有默契地從一開始到現在都保持着沉默,因爲它們知道,此刻盼珊的心情並不如看上去那樣好。
正所謂境隨心轉,就算此刻一片世外桃源的模樣恐怕盼珊也笑不出來,更何況這裡的環境還惡劣到如此地步。
“糰子,圓子,我們要不要現在就進去?”盼珊停下腳步,兩眼放空地望着屹立於前的幽深古塔。
“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倆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圓子一個箭步竄上了盼珊的肩頭,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臉頰。
以前的時候圓子說什麼也不會對盼珊如此親暱的,但盼珊所經歷的一切讓它漸漸開始爲這個總是笑着的孩子心疼,所以就連一直冷嘲熱諷的語氣也變得柔和多了。
糰子圓溜溜的眼睛從盼珊的臉上移到了圓子身上,詫異它今日竟有如此變化。反倒是盼珊一直都沒有發現。
盼珊輕輕地吐了吐了一口氣,看着那被野草埋沒地幾乎看不出來的小路說道:“冷家真放心我!也不怕我半路後悔了逃走。”
糰子卻哼了聲道:“他們?要是用得着擔心,早就派人來押送你了,你當這地方真的是什麼人間仙境了不成?血腥氣這麼重,你聞不到?!”
盼珊閉上眼,緩緩回道:“我希望我沒有聞到……”這個地方的殺孽太重,那股駭人的氣息甚至能夠吞沒一個人所有的靈識。
“如此,我們不如趁早趕過去,這林子裡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盼珊將聽風放了出去,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外延展,一邊帶着糰子和圓子向前走去。
曲徑愈幽,天色漸晚,貓頭鷹和烏鴉的聲音此起彼伏,讓本就已經陰氣陣陣的樹林愈發陰森了起來。
走着走着,盼珊突然頓住了腳步——前面已經黑透了的地方,竟然閃爍着綠色的光點,忽閃忽閃地,眼看是什麼動物的眼睛。
盼珊輕輕地哼了一聲,對懷裡的糰子和圓子道:“那傢伙是個什麼意思?”
糰子輕嗤,輕蔑地回道:“如此這般地擋在路中央,除了把我們當作獵物還能有什麼意思?!”
盼珊恍然大悟般點頭,對那頭兩眼幽幽地灰狼道:“啊……我不好吃,要不,你考慮下它們倆?”說着,已經將糰子和圓子送到了地上。
糰子有些幽怨地撇了她一眼,道:“這裡陰氣這麼重,地上可是很冷的!”
盼珊嘿嘿地回道:“沒事,解決了它我還抱着你!”然後給了圓子一腳,“跟你媳婦兒一塊兒,別因爲這事兒耽誤了我們的行程。”
圓子好死不死地看了她一眼,根本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糰子不屑地回道:“要它幫!”
話音還沒落,糰子已經化作一道銀光奔向了灰狼,“嗷……”一時間,虎嘯狼啼遍佈林間,驚飛了大片的飛鳥。
“就這麼個貨色還敢當我們的去路,膽子倒是夠大的!”圓子看着被糰子幾個巴掌就拍的昏了過去的灰狼道。
盼珊卻是緊緊盯住那灰狼,道:“它不是膽子大,而是餓極了,不信你看。”
一人一狐走到糰子身旁,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灰狼癟下去的肚子,顯然是很多天沒有進食或者吃不飽的結果。
“堪稱草原霸主、林間獵手的灰狼都能被餓成這個樣子,不知這林子裡還有恐怖的東西。”
盼珊眸中閃現出淡淡的擔心,然後便看見那抹幽然的眼睛在自己眼前眨動了下,隨即一腳踏在了那灰狼的腦袋上。
頓時,紅白飛濺,那灰狼連一聲呻吟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盼珊看也不看一眼地超前走去,一人兩獸還沒有走出幾步,一大片禿鷲立刻出現在了死去灰狼的身周,你爭我搶地啄食着灰狼身上的皮肉。
糰子這才明瞭剛纔發生了什麼,不由憤憤:“竟然給我裝死!”
圓子露出鄙視的神色,打擊道:“你當這裡的是無爲境裡那些被你打怕東西麼?狼堪稱世上至奸至狠之物,一隻成年狼都被餓成了這個德行,要是沒有一點腦子的根本活不下來!”
盼珊聽它話裡不無提醒地意味,道:“前面的路,大家小心。”然後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仔細感受着它們方圓五米之內的狀況。
說來奇怪,自從那隻灰狼死後,再也沒有什麼兇獸來擋路,就連那些小貓小耗子都不見了蹤影。
就在墨塔眼看就要到了的時候,盼珊和一狐一獸再此被迫停下。
這次,擋住她們去路的不是什麼兇獸,而是人。
“大飛兄?!”盼珊好容易纔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同樣是四個人,同樣穿着黑袍戴着帽兜,竟然是自從進了冷家城後再也沒有見過的冷軻和冷非等四人。
區別於盼珊的驚愕,那四人如四尊大佛一般立耳不動,聞言不語。
腦中的念頭閃過一個又一個,盼珊怎麼着也搞不明白這四人是因何出現在這裡。
說起來,像他們這種暗衛類的組織,一般都是由最高統治者直接掌管的,比如說明朝的錦衣衛,而再冷家,那個人自然是冷湜了。
盼珊思索及此,心中突然一驚:“莫不是,冷湜識破了自己給他的東西並沒有用處?!”
心中雖然這麼疑惑着,盼珊卻面上一片高興模樣,大聲道:“四位叔叔怎麼都不理我了?咱們分別的日子並不大多不是?”
冷軻將頭上的帽兜摘了下來,盼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長相——雖然並不十分出色,卻也算得上是儒雅了。
一個帶着渾身文雅氣質的男人混跡在暗衛這種組織裡,而且可稱得上是四人之首,盼珊不由猜測,此人不論實力還是智力,一定不容小覷!
可是接下來的半晌,冷軻也是隻是看着盼珊和一狐一獸不說話。
盼珊的耐心也幾乎被磨光了,只得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各位,我爹的自由近在眼前,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終於,冷軻張開嘴,聲音有些冷硬:“小丫頭,這世上真就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事了,怎麼上趕着送死?”
盼珊拿不準他們的意思,只能步步爲營,後退了一步然後對上了他的眼睛,回道:“這世間自然有寶兒在乎的留戀的,可是,跟父親的自由比起來,那些都不重要。”
她打定了注意,一口咬定自己是心甘情願地送死來的,這樣,不論這些人爲何而來都懷疑不了她什麼。
“既然如此,我們兄弟四個怎麼着也不能讓你過去了。”
盼珊不解,皺着眉頭問道:“柯叔叔何處此言?你們不是冷家的暗衛麼?違背了他們的意思不會受到處罰?”
大飛終於忍不住那早在三日前就鬱結在胸口的惡氣了,上前一步喝到:“傻丫頭,我們是暗衛沒錯,可暗衛就一定要是冷家主事者掌管的麼?!我們這是來阻止你去犯傻!”
站在最邊上的冷杉輕聲嘆了一口氣,道:“怎麼這孩子倔成這個樣子,跟他一點也不像……”然後突然閉上了嘴,神色飄忽。
看着大飛揮開了帽兜,一頭張揚的紅髮在夜色中無盡妖豔,而那的臉上此刻則滿是關切的神色,再看看其餘三人,雖然他們的臉上的表情不多,但有了剛纔的一番話已經足矣。
盼珊忽然覺得心間暖暖的,那籠罩在她頭頂的烏雲似乎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當初不是說你不會乖乖跟我們回來送死,現在怎麼又……”
篤定而高興看向大飛,盼珊打斷他道:“大飛兄,”然後又依次看過四人,“柯叔叔、墨叔叔、小三哥哥。你們的好意寶兒心領了,可是——”
溫暖的笑容忽然綻放在那張宛若水晶的小臉上:“我心意已決。”然後雙手上託,又道:“你們對寶兒的好,寶兒會永遠記着。”
頃刻間,四人被拔地而起的四道光柱圍住,光柱之間又迅速形成了五個透明的光牆,正好將四人圍困其中。
四人早已對盼珊的實力有所忌憚,所以今日前來也是做足了功夫的,可臨了還是慢了一步。
“寶兒,快放我們出去!這事開不得玩笑!”冷軻沉着臉說道。
盼珊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歉意,卻搖搖頭,道:“我要見我父親。”
冷非的臉色一滯,然後咬牙狠了很心,說道:“你父親已經瘋了,我們便是冷家派來看守他的人,你難道不怕他真的殺了你麼?!”
盼珊的眸子瞬間睜得老大,喃喃道:“瘋、瘋了?!怎麼會……”
“沒錯,他早就瘋了!”冷杉見盼珊的神色有一絲動容,趁熱打鐵道。
“可是……”盼珊此刻心裡也有些動搖了,要是冷燁真的瘋了的話,也許此行就是她真正的死期。
最後,盼珊並沒有解了那道結界,而是越過四人繼續向着墨塔走去,背對着衆人,心道:“那是我的父親,就算是瘋了,我也不相信他下得了手……”
糰子和圓子卻仍舊立在原地,盯着四人不動。
冷非不忍再看那個很小卻很堅定的身影,轉回身,即刻對上了四隻眼睛。
“阿柯墨墨小三,你們快看!”
三人隨着他的聲音回過頭,望着糰子和圓子並不不感覺哪裡奇怪。
大飛卻執意道:“你們還記得當初寶兒曾經跟它們倆說話麼,你們說……”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沒等大飛說完,圓子便張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