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嘟囔着將話說完,接着卻垂首不語了,佟修端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望着那弧度美好的頸子,心中不知在想什麼。
“董——”佟修想要開口問她怎麼不說話了,結果一張嘴就成了她強調過不許的叫法。
妖精的頭猛然擡起來,眼神責怪。
佟修輕咳,然後道:“剛纔不還興致挺高的,怎麼不說話了?”
妖精眨眨眼,道:“我在等你說啊!”
“等我說?”
屋外忽然颳起一陣風,衝門而進的時候裹挾了兩片還未黃透的楊樹葉子。
妖精伸手捏住一片,擺在眼前端詳着。
不似於剛纔的嬌嗔軟語,此刻的她安靜得讓人奇怪。
佟修也憑空握住了另一片葉子,比妖精手上的那片大一點,然後伸手擺在了妖精的面前。
“看,這片葉子是後追來的,會不會是你那片葉子的兄長?”佟修難得這麼平易近人的與人閒聊,卻絲毫不顯得生疏或者奇怪。
“不像,”妖精擡頭,杏眼亮亮地下起了定論,“若是兄長,不會長的一點點都不像,如果是兄長,不會等到妹妹不見了纔會想起尋找。
兄長對妹妹的惦念是無時無刻的。
所以,我覺得這兩片葉子是對戀人。”
佟修從她手上拿走了那片小的,然後擺在眼前自習端詳了起來。
之見其色澤還很光亮,卻微微泛黃,雖然保存完整葉脈清晰,卻又不少褐色斑點,破壞了那葉子原有的模樣。
“哦,怎麼講?”佟修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問道。
“你看,”妖精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手中那片小葉子上的斑點,道:“這些是什麼?”
“斑點。”
妖精笑了笑,又問:“那葉子在什麼時候纔會有這麼多斑點?”
“老了的時候。”佟修答得認真。
妖精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那你再看,”玉指又去點那片後來的大葉子,道:“這片葉子明明也有斑點,卻比那片小的少得多。
明明共處一隅,氣候時間都是同等的,兩片葉子卻相差這麼多,這說明,兩片葉子的心裡裝了不同的事兒,這些事兒或大或小,卻足以在這葉子的表面留下這些斑點成爲它們曾經的思慮過的痕跡。
小葉子先來,很有可能也是先落的,她身上擔負了太多,所以選擇了離開。
大葉子後來,明明還很健康的樣子卻還是追了來,不過很可惜的是,如果不是我們碰見,它們或許就此彼此錯過。”
妖精將兩片葉子分分合合地在手上擺弄了半天,最後分開,然後舉起雙手問道:“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佟修被她自己臆想的故事打動了,很顯然,她並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態,而他,突然間有些好奇她所言的憂慮之事,而後對她身後或許存在着那片“大葉子”很是不歡喜。
佟修從她手上將兩片葉子抽走,隨手拋向了門外,道:“隨風隨緣,你剛纔所說的尚且是猜測,我們何必庸人自擾。”
令佟修沒有想到的是,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妖精已經衝向門外。
夜風驟起,呼呼而作。
妖精磕磕絆絆地在掛滿大紅燈籠的迴廊裡追着那兩片越飛越遠的葉子。
似是故意與她作對般,那對葉子就是不讓她追到,在院裡打着轉兒地飛來飛去。
佟修見她追得辛苦,臉上神色也不好看,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剛纔的做法,於是跟到了外面,畢竟他沒有喝酒,抓住兩片葉子對於修爲如此的他又怎是難事。
“哦!”妖精只顧着追葉子,沒想到身前會突然有人出現,一個不留神便撞了上去,不由痛呼。
佟修一把抱住又險些超後倒去的妖精,兩人不由貼近了許多。
“呵呵……”妖精見此,也不顧那對還留在佟修手中的葉子了,只是細細地看着眼前的人。
因爲身高相差不多,所以她看得並不吃力。
看着看着,她開始伸手去描摹那張臉上的眉眼、鼻樑、脣線……
“姑娘自重。”佟修握住妖精的手,神色不明地說道。
妖精抽手,卻抽不出來,挑挑眉毛,“我倒是想。”
佟修卻是沒有放手的意思,接着講另一隻手上的葉子塞進了她的手裡,說道:“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興許這對相思葉不會相錯一生。”
妖精訝異地睜圓了杏眼,“你不是說應該靜觀其造化,任憑天地決斷、輪迴姻緣麼?”
佟修放開了她的手,俊目深深,道:“感情這件事,旁人做不了主的,若不是兩片葉子合起夥來欺負你一個人,我也懶得做這個便宜‘旁人’。
它們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了,姑娘還在暗自神傷什麼?”
妖精擡手,展開了手指,任憑刮來的大風將兩片葉子再次吹走。
不同的是,因爲先前兩人手中都些許有些汗液,將兩片葉子粘在了一起,此時沉沉而飛,卻是沒有在分開。
“天下都是完滿的,唯獨我……”
“天下是天下的,你是你的。”佟修見風大了,便拉着妖精回到屋裡,她身上穿的單薄,又喝了酒,被風一吹極容易生病。“何況天下也不盡完滿。”
妖精也感到有些冷了,眯縫着眼睛朝溫暖的地方靠攏,竟然靠在了佟修的肩頭。
佟修先是一愣,隨後笑了,道:“姑娘知不知道此刻你的行爲是很危險的?”
妖精*索性閉上眼睛任由他拉着走回去,懶懶地回道:“怎麼,公子也難能免俗?”
忽而,佟修停下了步子,緩緩推開了她,一臉正色道:“不會。”
妖精笑笑,徑自走了回去,一邊舉手朝後擺了擺手,道:“今夜妖精多有失態,感謝公子作陪到這個時辰,夜深了,公子安歇吧。”
說罷,屋門緊閉,燈光幻滅。
佟修在門外站了許久,望着漫天星光和滿院的大紅燈籠出神,臨走時小聲說了句:“不會?怎麼可能……”
屋裡,妖精背靠在門上,跌坐在地,銀白的月光和大紅的燈光摻雜着透過門上鏤空的雕花,絲絲縷縷地落在妖精的臉上。
精緻的面容上,竟是點點淚痕,微微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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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晚宴,越榮軒在聽到盼珊昏迷四個字後就招呼也不打一個地朝着盼珊的屋子去了。
小三正守在門前等着佟修帶人回來,卻等來了一身酒氣還面色薰紅的越榮軒。
小三想也不想地擋在門前,道:“我家主子的閨房,越公子還是少來的好。”
越榮軒輕輕瞥了他一眼,伸手扒開他,道:“人命關天。”
小三面色一緊,這才反應過來他就是佟修要去找人,於是讓了讓身子,卻有些不信地問道:“你是來瞧病的?”
越榮軒沒有理他,徑直來到牀前。
盼珊的鼻尖也有些發紫了,身上的涼意甚至隔了好遠都沁到了越榮軒的身上。
“怎麼樣了?”小三抱胸靠在門邊,有些不屑地問道。
越榮軒又翻看了盼珊的手指和腳趾,皺了皺眉頭,道:“肢端青紫,應該是心病。”然後回頭問道:“雖然不確定,但也八九不離十了,這種病不可能突發,以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反應麼?”
說着,越榮軒伸手就要解開盼珊領口的衣裳。
下一刻,小三出現在了牀前,伸手握住了越榮軒的肩關節。
“你再敢動一下,我廢了你的膀子。”小三目色凌厲,威脅道。
哪知越榮軒卻淡定地很,說道:“醫者無性別,何況,”越榮軒掃了眼小小的盼珊,繼續道:“你家主子有便宜讓我佔麼?”
小三本想堅持,可又因爲盼珊的狀況越來越差而有些慌了,遂放開了手,然後被轉身子,道:“你跟我家小主子的關係我知道。”
“那又如何?”越榮軒解開盼珊的領子,然後將她腦袋下的枕頭除去,再將她平放在牀上,一邊問道。
“所以我不相信你。”小三迴應得很痛苦。
就是這個迴應,讓越榮軒眉梢一動,輕聲道:“你倒是直接。”
此時的他,哪還有剛纔喜宴上的混沌醉態。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時間,越榮軒給盼珊服了他隨身帶着的一些藥,然後又不是搓一搓她身上越來越涼的手腳,可情況還是不見好轉。
“不行,”越榮軒再查看盼珊體溫時同樣發現了那眉間的硃砂痣,此時一雙眼睛帶了些許血絲,似乎是壓抑着無比的憤怒,“這麼下去不行,我要帶她走。”
然後將盼珊用牀上的被子包裹好,抱起來就走。
這次小三卻沒有攔着他,只是道:“什麼時候送回來?”
“連她自己都覺得命不久矣,我怎麼跟你保證。”越榮軒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二哥新婚燕爾,還是別教他們知道的好。”
小三會意,道:“我會留下張字條,就說主子心血來潮,到——到哪呢?”
“就說隱族來促,先行一步好了。”隨後,在小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離去。
他走後,小三按着他的說法留了字條,然後連夜離開,去尋那還在建設消息網絡的三人集合,心中暗道:姓越的那小子,絕對不只是個世家修煉者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