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個弒父殺兄的帝王,在晚年之後,突然深恐自己的兒子就好比自己當年一般,所以就立下一道旨意,放在還是李皇后的太后處,皇子之間,若有人因爲帝位而手足相殘者,當誅之——
可是,若是誅殺其他皇子的,是二皇子袁直,也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麼,她亦同樣可以一隻眼開,一隻眼閉,就當這件事情,並不存在……
“這都是謝玉告訴你的吧……”又是謝玉——這個謝玉,究竟泄露了多少的秘密呢?
“不,並不是謝玉,其實母后你冤枉她了——關於你的所謂的秘密,其實她一字不吐,這件事,是二皇弟親自告訴兒臣的……”一念之間,就知道李太后在想什麼,袁烈微微地搖了搖頭:
“當然了,若是誅殺兒臣的是二皇弟,那麼,身爲太后的你,也可以當這道聖旨不存在的,我說的對麼?”
袁烈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所以,兒臣不敢冒險,便假裝被困瀛臺,然後放刺客進來,殺了二皇弟一個措手不及——到了最後,二皇弟的仇,還是兒臣的報的呢……”
腦海裡,忽然想起了那個叫顧兮若的女子,那個女子,臉色是如此的蒼白,出手又是如此的狠厲,在最後的一刻,她單手握住了袁烈刺來的長劍,忽然間微微地一笑,如峰頂白雪之上,一閃而過的淡泊流光。她說:“雖然知道你一直是在利用我——可是,我還是感謝你——”
鮮血不停地從她的握緊劍鋒的手心落下,可是,她卻彷彿沒有一絲的痛覺。她說:“謝謝你的利用,謝謝你,讓我完成了我的對父親的承諾……”
209——前朝舊事之遺旨
女子的手一鬆,長劍穿心口而過,可是,袁烈從那個女子的臉上,卻只看到一抹解脫般的笑意——她說,她感謝他的利用,因爲,她完成了對於父親的承諾……
心裡有什麼屏障“咔嚓”的碎開,袁烈的心裡,涌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阿彌陀佛……”李太后的手不停地顫抖着,手中的佛珠,甚至有幾次就要跌在地上。她望着這個如此陌生的帝王,臉上,全無半點的血色……
成王敗寇,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
陽光無聲無息地灑落,照得小小的佛堂在煙霧之中,變得時明時暗,瀰漫在陽光中的淡淡的煙霧,被分割成數種顏色,而每一種顏色,都代表着毀滅……
“其實,即便二皇弟能在刺客的手下逃生,他還是坐不到那個位子上的,原因,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早在十幾年前,父皇就否決了二皇弟的繼承權——你可以當那件事不存在,可是,我的手,裡,卻有這個……”
袁烈的的話,還在冷冷地繼續,就彷彿是冬季的最後一場雪暴一般,漫天漫地地兜頭而來——說話間,年輕的帝王明黃色的衣袖盪開。他的手微微地一伸,從衣袖之間甩出一樣東西。重重地扔在了李太后的面前——那是一副明黃色的卷軸,可是,眼尖如李太后,卻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一道聖旨……
明黃的色澤,在光線縹緲的佛堂之中一閃而過,在淡煙之中劃了一個弧形,最後“啪”的一聲,跌落在李太后的腳前。那樣的猝不及防的脆響,使李太后驀地吃了一驚。然而,在觸到那一抹似曾相識的明黃時,在看到那捲軸之中可以預見的內容時,她望着那一打刺眼的明黃的色澤,重重地怔了怔。然後才伸出手去,慢慢地揀了起來——
明黃,是帝王的專用顏色,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而包裹着着卷軸的布帛,在李太后看來,也並不陌生,因爲,她曾經無數次看到過這樣東西——這是包裹聖旨專用的帛卷。
那帛卷,也是被保護得很好——包裹的邊緣,雖然有了一點點的褪色,那也是存放日久,纔可能會出現的淺淡的色差——再翻轉過去,再看一看那和空氣隔絕的一面,卻依舊嶄新如故。
毫無疑問,這是一道帝王的遺旨——所謂的遺旨,通常是指已經過過的世的帝王遺留下來的,最終的旨意——而那旨意的約束力,除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深宮內苑,五湖四海,普天之下,幾乎無所不能,甚至包括了現在的帝王……
那纔是天下間,除了死神之外的,最具約束力的東西……
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李太后遲疑了半晌,這才伸出手去,將那份卷軸抽出,然後,慢慢地在手心裡展開——驀地看到不同於年輕的帝王的語氣的旨意,驀地看到似曾相識的字跡,以及那副卷軸裡的面的所提及的,她的曾經是親最近的人……
李太后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那是一份先皇的旨意,上面的內容李太后至今都還記得,只看了一眼,她甚至都能背誦出來——這一份意旨上,說的是二皇子袁直,因爲天生隱疾,不適合位居人君,此旨,他日可是朝堂之上,作爲遺旨,廢袁直位承九五之權……
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忽然意識到這是袁烈帶過來的——可是,自己尋找了十幾年的致命的那件東西,時刻地威脅着自己的兒子前程的這樣東西,自己用盡了千般智謀,卻始終求而不得的東西,袁烈又是如何得來的呢?
又或者說,這東西卻原來一直的在他的手中?
看懂了李太后的眼底的疑問,袁烈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要怎麼告訴李太后,這樣東西,在當年自己知道之後,也曾經將整個宮廷都幾乎翻遍,可是,最終卻求之不得呢?
當然了,就連他自己都萬萬沒有想到,一場袁直對於自己的早有預謀的追殺,一場幾乎九死一生的浩劫——窮途末路的自己,被袁直足足拿去了半條命的自己,卻不料在山重水複疑無路之時,因爲遇到了那個女子,從而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這一樣東西,關於這一樣的東西的存在,他是和陶家的一個人用某種陰暗的條件交換得來的——也是從那時起,他決心要將那個女子擄爲己有,要將那個女子,握在自己的手心,然後,利用那個女子,得到任何的可以幫助自己的東西。
事實上,他不但做到了這一切,而且,做得很好——幾乎可以說是唾手可得,幾乎可以說是事半功倍……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謝玉第一次看到陶心然時的驚詫,已及謝玉因爲那個女子的,對於自己的無任的信任——一切,皆因有陶心然的存在……
神思逸出很遠,漸漸變得恍惚。袁烈忽然模糊地笑了起來——
“母后一定不會想到吧,就是這一份東西,曾經在母后的宮殿裡,由那個爲報一命之恩的謝玉,替瑕妃整整保存了十幾年的漫長歲月——直到看到了……”直到看到了陶家的後人,她才肯交出來吧……
神思之間,忽然有些恍惚。袁烈望着窗外的春暖花開,忽然之間就想到了那個淡然蒼白的女子——說來,還是沾了她的光呢,這份被保存得完好的遺旨,纔會落在他的手上……
那個女子,雖然表面不動聲色,雖然淡而處之。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她的背後,在他的利用之下,就連那個女子都不會知道,她曾經成全了他多少,又幫助了他多少……
他手上的血,因爲那個女子,又沾多了幾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到了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個女子,曾經爲他的今日,做了太多,太多……
她之於他,可以說是另類的存在——先是臨危救命,後又全力呵護,到了最後,他還是利用這個女子,和端木陽達成了最後的協議——以那個女子的名義,替對方剪除障礙,然後助對方登上帝位——眼下的他,已經成功,那麼,剩下的,就是端木陽了……
淡淡的煙霧之中,那個女子的虛幻的側影慢慢地浮現,彷彿霧深雲重之中,她正在望着他,淡淡微微地笑着……
“所以,母后,您是知道的,即便沒有那一幫刺客,這個位子,仍舊不是二皇弟的……”
字跡清晰的遺旨,從李太后的手心滑落,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母子二人,都輸給了這個看似什麼都不在意的男子……
輸了,他們輸得徹底,輸得體無完膚……
“知道兒臣爲什麼要說這些麼?那是因爲兒臣想要出宮,可是,爲了防止你的那些餘黨們有機可乘,所以,兒臣需要一個藉口,那就是:太后薨……”
歷朝的規定,若是帝王繼位三年,不是皇家喪,或者是重大的事情,絕對不得出宮門前步……
“我明白了……”李太后的手頹然地垂下,她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忽然浮出一抹淺淡得彷彿落霞餘光的微微笑意出來:“我會如陛下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