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沈星移做了一個夢,夢裡他站在沈家門外,那個破舊的木門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他站在門口許久,終於擡手試探般敲了敲門。

“來啦!”

門內,婦人的聲音響起,不一會兒就傳來靠近的腳步聲,面前的門‘吱呀——’一聲向兩邊打開,門後是身穿粗布麻衣的沈母,還是很年輕的模樣,她雖有些憔悴,卻在看見門外之人的時候下意識揚起一抹溫柔的笑,笑罵道:“臭小子,還知道回來,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快進來洗手吃飯!”

說着也不等沈星移,自己先進門在竈臺前忙活了起來,飯菜的味道飄了出來,沈星移聞到這熟悉的香味,不自覺紅了眼眶,他走進門,在院角打水洗了手,纔在飯桌前坐下,沈母已經擺好了飯菜,兩人默默吃着,沈母時不時給他夾上一筷子菜,讓他慢點吃。

整整一下午,他就跟在沈母身邊看着她幹農活,打絡子,到了夜裡,出去鬼混一天的沈父纔回了家,已是喝的醉醺醺的,看見兩人便臭罵了一頓,甚至還打了沈母一巴掌,沈母敢怒不敢言,只能包着沈星移躲在牆角低聲啜泣。

看到這熟悉的一幕,沈星移只覺得怒上心頭,當初就是這樣,沈母一個女人,只能打打絡子維持生計,而沈父卻整日喝酒賭錢遊手好閒,一旦輸了錢回來就將沈母和他一頓暴打,那時候的日子暗無天日,看不到光,他像行屍走肉般,與沈母小心翼翼的過活,幸好後來遇到了喻書白,來到了暮雲宗。

如今再看着這一幕,他咬咬牙,對沈父的不滿像是終於找到宣泄的出口一般,一股腦涌了出來,沈星移將沈父一腳踢開,接着上前一拳一拳打在他臉上,直打的他鼻青臉腫求饒才收手,之後沈父再也不敢造次,只是沈母似乎也有點怕了他一般。

“星移、星移!醒醒!”

是誰在叫我?我是沈富貴不是什麼星移啊,哦不對,我是沈星移,一切都過去了,都消失了。

沈星移睜開眼,看見的是那熟悉的面容,溫子煥正一臉擔憂的看着他,他擡手抹了一把臉,卻是摸了一手的冷汗。

“師尊?”沈星移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知何時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粗嘎起來,十分難聽。

“終於醒了。”溫子煥低頭抵着他的額頭,好一會兒才鬆了一口氣,擡頭道:“終於退燒了,你讓爲師好一陣擔心。”

“我、生病了嗎?”

“是啊,我就出去了一會兒,一回來你都燒的人事不知了。”

沈星移默然,溫子煥也不再說話,擰了帕子放在他額頭,便靜靜的看着他。

沈星移昏睡了一天一夜,自然沒有辦法去赴約,溫子煥便自己去了茶莊,可他終歸沒有等到柳餘氏。

那時他有些慶幸沈星移不知道這事,否則他又要再一次失望,這一生,便讓自己來保護他就好。

某處宅院內,北辰正端坐在水池邊垂釣,不時有一尾錦鯉在水面翻騰而過,卻並不上鉤,北城也不着急,畢竟他這本就是願者上鉤。

“主上。”

不知何時一華服男子出現在身後陰影處,他低垂着頭,連眼角餘光都有所收斂,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北辰喜怒無常,若是惹他不快,只怕是小命難保。

“我想你是忘了,我說過沒事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就用你的頭蓋骨盛酒喝。”明明說着這麼冷血的話,北辰卻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般,面上一派雲淡風輕。

“屬、屬下不敢!”華服男子面色一白,慌忙跪下道:“主上恕罪,今日來是有事稟報的。”

“呵,那你說說看,說得好有賞,說的不好我就把你賞給這一池子魚罷。”

“是!”華服男子哆嗦了下繼續道:“前幾日見到了那人,他很重要的故人正巧在屬下手上,如今已經被屬下扣起來以備它用。”

“哦~很重要的人,男的女的?”

“是個女的,啊!!!”

話音剛落,華服男子已被北辰抓着頭髮往湖邊拖去,此時他的聲音彷彿淬了冰一般:“女人?!你怕不是瞎了眼,他身邊唯一重要的那個女人都嫁出去了,怎麼還會有什麼重要的女人?”

“主上!主上!屬下真的沒騙您啊!”華服男子手腳並用爬跪起來,伸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角,涕淚橫流道:“是、是他親自找去的,聽說是他徒弟的孃親!”

“是嗎?”北辰這才停下腳步看着腳下軟成爛泥的男子,此時他衣衫凌亂,髒污不堪,哪裡還有幾分人樣:“他倒是有閒心,還能陪着自己徒弟千里尋親。”

北辰雙眸微斂,想起在淄洲之時,自己變成他徒弟的樣子抱着他,他那習以爲常的模樣,還有他身上沾染上的由內而外的味道,真是讓人不舒服啊...

“你說人在你手上?”

“是的。”

“那好,你把人交給我。”

“這...”華服男子卻猶豫起來

北辰頓時冷了神色,低聲道:“怎麼?你不願意?”

“不是不是。”華服男子有些爲難道:“主上,這婦人沒見世面,屬下把她抓起來以後她嚇的有些神志不清,怕是...”

“怕是什麼?”北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也不着急,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的頭頂。

“沒什麼。”那華服男子被他看的頭皮發麻,當下便道:“屬下過兩日就把那婦人送過來,只是那婦人或許有點用,還望主上手下留情。”

“輪得到你教我做事?”北辰冷哼一聲,一臉嫌惡的將他踢開,動手脫了外袍,這人讓他覺得噁心。

溫子煥啊溫子煥,你且等着,我會一個一個將你身邊的人解決,讓你知道,這世上除了我,你誰也依靠不了!

暮雲宗,清心殿外

“師兄!沈師兄!”

剛剛結束大會,所有人都神色凝重,沈星移走在衆弟子之間,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回身一看,卻原來是丁墨婉。

沈星移駐足,丁墨婉這才追上他,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師兄你想什麼呢?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

沈星移淡淡一笑道:“師妹莫怪,只是在想今日幾位長老所說之事。”

“哦~”丁墨婉瞭然的點點頭,也有些擔憂起來,今日宗門大會,幾位長老連同掌門都出席了,這是這幾年來唯一一次,看來事態十分嚴峻。

“師兄,你知道那個魔頭北辰嗎?”

“知道。”沈星移看向遠處的藏書閣,緩緩道:“上次我與師尊出門,就是去淄洲查看北辰的封印,沒想到還是被他跑了。”

丁墨婉震驚道:“你和宗主都在,他都能逃走?”

“嗯,他的實力不容小覷。”沈星移沒有多說,他沒辦法告訴丁墨婉,就連溫子煥都不是北辰的對手,否則消息一旦流傳出去,怕是宗門上下人心惶惶,到時候北辰還沒找上門暮雲宗就會出事了。

“這樣啊。”丁墨婉低低呢喃了一句,隨機揚起一抹燦爛的笑道:“師兄別怕,我現在也是十分厲害的,連穆長老都誇我了,到時候那個什麼北辰敢找上門來,我就幫你一起對付他!”

“嗯。”沈星移看丁墨婉這模樣,不禁也笑起來,是啊,北辰再厲害,終究也就是一個人,大不了同歸於盡罷了,只要有他在,休想破壞暮雲宗。

因着北辰之事,考慮到實力懸殊,到時候怕是死傷慘重,宗門大會上陳觀然便放話,若是家裡有父母妻兒,或是家裡獨子,抑或是不願無辜犧牲者可先行離開宗門,以免殃及,然宗門上下,卻無一人退出,就連娉來的廚子都毫無退縮之意,陳觀然幾人心下感動不已,卻也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些。

暮雲宗上下戒備起來,日夜巡視之人增加了一倍,沈星移與其他幾位長老的大弟子也加入了巡邏之列。

這日沈星移與高師兄一起帶隊巡邏到演武場附近,就見夜色沉沉下,明明有圓月高掛,演武場卻好似被水墨包圍了一般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那微弱的水滴聲傳來,可這正是奇怪之處,演武場在宗門唯一的平地處,四面之中有三面殿宇圍繞,唯一一面就是入口,直通其他幾峰,方圓之內根本就沒有水源,好好的,演武場怎麼會有水聲呢?

沈星移與高師兄對視一眼,二人皆是神色凝重,演武場裡吹來的風中,帶着幾不可聞的血腥氣!

“高師兄!”身後那些弟子明顯也發現了異常,一位師弟走上前來,在高師兄身側輕聲喚他:“演武場有異,不如我進去看看?”

“不可。”高師兄毫不猶豫的拒絕他低聲道:“現下形勢嚴峻,這演武場明顯不對,這麼大個地方都能被遮蔽住,想來裡面那東西不可小覷,你們在這裡等着,我與沈師弟進去看看。”

“好,兩位師兄萬事小心!”那弟子鄭重點頭。

大家目送兩人進了演武場,都有些擔心起來,演武場裡危險,外面也不見得有多安全。

“不如我們兩兩背對在一起,原地做好敵對準備吧,這夜色深沉怪可怕的,我有些害怕。”不知是哪位年紀小的師弟哆哆嗦嗦着開口。

其他人本就有些害怕,只是不好開口,這小師弟一提議,大家都趕忙同意,急忙拉着身邊人兩兩靠在一起,拔出劍戒備着,這才覺得安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