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伏兵是李忠雲的神槍隊,他們一十五個人散落埋伏在高地對面的亂石崗中,也就是小泉部隊側後方,與小泉部隊保持了約兩百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剛好是漢陽造的極限射擊距離,再遠一些的話,就很難保證射擊精度。
李忠雲神槍隊的動作很利落,藉着爆炸聲的掩護,他們中多的打出了三發子彈,少的也打了兩發,若不是距離較遠,射擊視野欠佳,他們至少能幹掉三四十人。饒是如此,其戰果也足夠輝煌,撂倒了十多個,同時高地上也炸的小日本哭爹喊娘,整胳膊整腿撤下來的不到一半。
自上午十點至現在的下午四點半,六個半小時的時間裡,小日本被擊斃了小三十人,被擊傷的人數超過四十,直接戰鬥減員竟然超過了百分之十。
付出這麼大的傷亡卻連敵軍的屁股也沒能摸得上一把,這對小泉正雄來說是莫大的恥辱,他對自己說,是該冷靜一下了,必須改變戰術,不能跟着對手的節奏走。
那麼,小泉正雄真的能冷靜下來嗎?
作爲日軍青年軍官中的佼佼者,小泉正雄有他的獨到之處,他真的能做到冷靜下來的狀態。
但是,這種冷靜僅僅是他已經瘋狂的一個表現形式。因爲,若是他真的冷靜下來了,他應該能夠認識到他這次突襲的目標並非是葉途飛,而是賈家汪。然而,小泉正雄依然把賈家汪扔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地要吃掉葉途飛。
也就是說,在戰術變化上,小泉是可以做到冷靜下來,但在戰略目標上,他已經迷失了。
小泉最終做出的戰術變化是:放棄以葉途飛部爲目標的戰略計劃,全軍向賈家汪方向快速挺進。
這個決定對日軍來說是完全正確的,它迴歸到了問題的本質上來。若真是如此,那麼葉途飛將徹底失敗。然而,小泉做出這種戰術調整的本意並非是他真的清醒了,他只是想借用賈家汪來逼迫葉途飛現身。
這是一個本末倒置的戰術決定。
這個決定,卻出乎了葉途飛的預料。
從另一個角度看,葉途飛輕敵了,他低估了小泉正雄的戰術指揮才能。
當暗哨把日本兵的動向彙報給葉途飛的時候,葉途飛先是一驚,然後陷入了沉思。他在判斷小泉正雄此舉的真正意義所在。是他整套計劃對小泉正雄根本沒產生作用?或是小泉正雄突然冷靜下來,想起了自己的真正使命?又或是這僅僅是小泉正雄的把戲?葉途飛一時間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在這道三選一的題目面前,葉途飛最爲傾向的答案是c,但他還在猶豫。
之所以猶豫,並非是因爲葉途飛優柔寡斷,過去的戰鬥經歷可以證明他是一個敢做敢爲,敢於押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放手一搏的人。
他猶豫的原因只是因爲他還有時間去猶豫。
但張羅輝按捺不住了,他認爲,必須迅速做出應對,絕不能讓小泉正雄順利地通過二郎山,“六爺,不能在猶豫了,在猶豫下去的話,我們就來不及了!”
石亭下,葉途飛依舊端坐,手中把玩着一隻新的雪茄,對張羅輝的請求充耳不聞。
張羅輝急了,衝着葉途飛放出了一句狠話:“你不敢幹,我自己幹!大不了和小日本同歸於盡就是了。”
葉途飛依舊端坐,對張羅輝不理不睬。
張羅輝面對着一直緘默的葉途飛,猛地跺了下腳,掉頭離去,他要召集他的部隊,用血肉之軀去阻擊小日本的鋼鐵洪流。
葉途飛未加阻攔。
戰鬥結束後好久,有一天,葉途飛和張羅輝在一起喝酒,張羅輝聊起當初的二郎山一戰,張羅輝對自己當時沒有聽從葉途飛的指令而採取了單方面行動的舉措深爲後悔,藉着酒勁,責備了葉途飛一句:“當時你幹啥不理會我呢?你應該把我拉住,哪怕就是讓人把我給綁了,甚至是斃了,也比現在的結果要好啊!”
葉途飛對張羅輝的責備依舊是不理不睬,但那天他最終喝醉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醉,同時也是最後一次喝醉。
七年之後,張羅輝率部同葉途飛所部協同作戰,戰鬥中,張羅輝身負重傷就快要不行的時候,葉途飛才說起當初二郎山一戰他爲什麼沒有勸阻張羅輝,葉途飛解釋說,他當時認爲張羅輝就根本沒那個種敢跟小日本死拼。
這是葉途飛一生中爲數不多的一次犯錯。
張羅輝迅速集結了隊伍,刺刀上槍,衝向了正往賈家汪進軍的小日本。
這是一場遭遇戰。小泉正雄來不及做炮火準備,只能以步兵中隊迎戰,雙方很快發展成白刃戰。廝殺聲,吶喊聲,臨死前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山谷,同時也震醒了葉途飛。
“真他孃的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貨!”葉途飛氣的爆了粗口,“馮老大,帶着你的突擊隊從正面衝擊,減緩那個二愣子的壓力!老四你立即對包圍那個二愣子的小日本進行狙擊,掩護馮老大他們的衝擊!老五,把你手上的玩意都用上吧,招呼那些隨時準備上來增援的小日本,切斷他們的聯繫!”
三員戰將領命而去。
三分鐘之後,漫天的土炸/彈、手榴彈飛向了日軍陣營。
同時,馮忠樑的突擊隊自鳳凰嶺傾瀉而下,撲向了正與張羅輝部混戰的日軍。
李忠雲的神槍隊也進入了狙擊位置,沿着馮忠樑的突擊線路,不斷狙擊着危險目標。
三重作用下,日軍對張羅輝部的包圍圈鬆動了。在馮中樑的接應下,張羅輝部終於把小日本的包圍圈撕開了一個口子,和馮中樑的突擊隊會合一起。
“向鳳凰頂迅速撤離!”葉途飛在制高點上以旗語向馮中樑及神槍隊下達了命令。
自肉搏戰場經鳳凰嶺至鳳凰頂,僅四百來米的距離。
但就是這四百米的距離,卻在日軍的機槍封鎖及火炮攻擊下形成了一道生死線。
李忠雲神槍隊的弟兄距離鳳凰頂最近,他們幾乎沒有傷亡便撤了回來。
馮忠樑的突擊隊對地形熟悉,雖然是和張羅輝部同時起步,但一跑起來便分出了快慢,在付出了二十餘生命的代價下,也成功的撤了回來。
悲慘的當屬張羅輝部,兩百四十名弟兄出擊,突出包圍的約有一百五十餘,而撤回到鳳凰頂的卻僅有五十不到。
小泉正雄終於扳回一局。
只這一局,便在兵力總損失上佔了極大的便宜。忠義堂和258團一共損失了兩百多弟兄,而日軍的總傷亡還未過三位數。
這纔是真實的實力對比。
任何戰爭,在初期階段,戰術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打到最後,終究比對的還是作戰雙方的實力。
因爲張羅輝的衝動,忠義堂和258團的主力終於暴露在日軍面前,一旦暴露了,就無法再隱藏,小泉正雄是絕對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的。
鳳凰頂上,葉途飛看着一臉血污精疲力盡的張羅輝,沒有責備也沒有安撫。
身旁郭忠林提醒葉途飛說:“六爺,這鳳凰頂雖說是易守難攻,但只要被小日本堵住了後山退路,那麼就會成了一個死地。六爺,咱們還是快撤吧!”
葉途飛搖了搖頭,說:“來不及了,即便小日本現在尚未封死我們的退路,我們也來不及撤退了。”
郭忠林不解,問道:“六爺,這是爲什麼?”
葉途飛指着後山的退路,說:“只要我們從這兒下去,就會被小日本牢牢地咬住,弟兄啊,咱們兩條腿是跑不過小日本的子彈和炮彈的,那樣的話,傷亡只會更大。”
張羅輝恢復了些許體力,沙啞着嗓子說:“這樣也好,說不準犧牲了我們,保全了賈家汪。”
郭忠林趕緊連唾三口,說:“你上輩子是烏鴉變的啊,怎麼盡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呢?”
張羅輝慘笑着說:“吉利不吉利又有啥呀?你以爲我們還能活着下山嗎?”
葉途飛突然說道:“能!只要我的記憶沒錯的話,我們就一定能夠活着下山。”
郭忠林將手中的一塊剛溼了水的毛巾砸向了張羅輝,說:“咱就說你是個烏鴉嘴吧?還不承認?咱給你說吧,只要六爺在,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張羅輝接過那條溼毛巾,胡亂擦了幾下,對葉途飛說:“六爺,你記得什麼?我們真的能活着下山嗎?”
葉途飛此時雙手抱着頭,慢慢地蹲了下去,臉上盡是痛苦的表情。
郭忠林趕緊上前攙扶,關切道:“六爺,您這是怎麼了?”
葉途飛咬緊了牙關,狠力地捶着自己的腦門,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腦子太亂了,我需要靜一靜!”
半分鐘後,葉途飛恢復了常態,他問郭忠林說:“今天是清明節麼?”
郭忠林回答說:“是的六爺!”
葉途飛吁了口氣,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李宗仁將軍將於明日凌晨向臺兒莊之敵發起總攻,日軍早已呈頹勢,無力再戰。我相信,只要我們能撐得過明日凌晨,山下的小日本就一定會接到撤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