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說:“親家太太還真猜對了,夢竹這孩子也真是的,今年她外家還有六姨母家都沒去,連自己孃家都沒回去過。後來才知道夢竹病了。夢竹也真是的,病了都不讓人通知我一聲。”
徐夢竹說:“勞母親掛念,是女兒不孝,累您操心了。”
這下子輪到李夫人臉色不自在了,不過李夫人與威國公夫人還要商議小女兒的婚事,也不耐與四兒媳婦孃家人說話,勉強招呼了兩回,就對徐夢竹道:“親家太太今兒特地來,是來看望四媳婦吧?四媳婦,你孃家來了人,趕緊招呼着纔是。我也不留你了,想必你們母女還有體已話要說罷。”
然後徐夫人也從善如流地隨徐夢竹去了徐夢竹住連接在二進院落裡的小小東跨院。
李家這處三進的宅子原本佈局還是很不錯的,只是因人口的增多,接連在二進三進的正院旁邊,各搭了東西跨院和倒廳,就改變了原來合理的格局,變得逼仄起來。
徐夢竹居住在二進院的東跨院,小小的七間房,住着徐夢竹的陪嫁,及六個小妾通房,擠得不能再擠。徐夢竹一人住了兩間房,也只是兩間稍大些的屋子相連,中間打通,打造成堂屋和內室。連專門的淨房都沒有,很是逼仄,這讓習慣了凌府寬闊格局的徐璐很是不方便。強忍着皺眉的衝動,略略打量了這小小的跨院,緊鄰堂屋的另一間房,是林姨娘所住。只是林姨娘已有身孕,被李夫人移到正院去了,所以空着。而坐南朝北的四間廂房,則住了四個姨娘。另一排四間低矮些的屋舍,則讓四房的十來個奴僕居住。四房主子加上奴才,一共近三十人,卻住在不到半畝地寬的房子裡,就是大聲說句話都不成。長期下來,如何不壓仰?這人一旦心情壓抑了,哪生得出孩子。難怪徐夢竹作主擡的四個姨娘,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沒半個子嗣。都是壓抑給鬧的。
徐夫人與徐夢竹是母女,自有許多體已話要說。徐璐不便聽,便故意落後幾步,等徐夫人母女進入內室後,就與武夫人一道坐在堂屋中。
婆媳二人坐在大理石刻蟠桃獻壽的屏風下,嗑着丫鬟遞來的瓜子,徐璐看了守在內室門口的婆子,不由低聲道:“若李家真與威國公結成了親,表姐那小姑子尾巴豈不更要翹上天?”剛纔她可是瞧得清楚,徐夢竹的小姑子李曉英對於她們這些客人,可是連正眼都不帶瞧的。
武夫人毫在不意地道:“你急什麼?又還沒定親。”
徐璐呆了呆,已互換了庚貼,今日又要商定大定,雙方婚事已是板上釘釘的,又豈能隨意譭棄?
武夫人看她一眼,卻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道:“什麼都不要說,我心中有數。”
過了好一會兒,徐夫人從才內室出來,臉色很不好看,隨後出來的徐夢竹也是眼眶紅紅的。
“這是怎麼了?”武夫人慢吞吞地問。
徐璐趕緊起身,把位置讓給了徐夫人。自己則讓丫鬟搬了個杌子坐下。
徐夢竹擔着帕子抹眼,“六姨母,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還求六姨母替侄女做主。”
武夫人問:“大過年的,說什麼活不活的。”
徐夫人忍着怒火,恨聲道:“李家欺人太甚。她們要嫁閨女,嫁他們的就是了,可偏偏還要打惠惠嫁妝的主意。”徐夫人怒氣騰騰地拍了矮几,“惠惠婆母想給閨女多制些嫁妝,開口就要惠惠在苑平上千畝的陪嫁良田。你這死丫頭,居然還給同意了。真真是氣死我了。”
徐璐吃了一驚,那李夫人好歹也是堂堂官夫人,品秩也還不低,怎麼就做出這種強奪兒媳婦嫁妝的事來?
更讓徐璐吃驚的還是,徐夢竹好歹還是國公府的千金,李家娶了這樣的兒媳婦,不說供着,至少也要客客氣氣的吧,怎麼事情卻恰好相反呢?
武夫人眉毛也是高高揚起,過了會,才冷笑一聲,“惠惠,你那地契難不成也一道給你婆婆了?”
惠惠低下頭來,“給了。”
徐夫人氣得臉色欣青,恨恨地揪了她一把,“你個沒用的,她要你給你就給?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真真是丟我徐家的臉。”
徐夢竹捂了臉哭了起來,“我也不想給的,可我哪敢說不?她也沒明着要,就是先說我嫁入李家多年還無所出,要我如何打算?我還能怎的?我都把身邊的丫頭都全都開臉了,仍然沒生下一兒半女。最後又在外頭擡了個良妾,纔剛上身,就被婆母移到別處養着。這豈不擺明了不信任我?上回她開口就瞧中了我在苑平的田莊,也沒有明着要,就只是說家中人口衆多,開支漸大,日子有些艱難。小姑子又是高嫁威國公府,若沒個像樣的嫁妝,嫁過去豈不受委屈?要我這做嫂子的多疼疼小姑子。我正要推辭,婆婆又說,‘你在苑平的田莊,收益也還不錯吧?恰巧威國公府在苑平也有田莊呢。’這意思分明就是要我把那處田莊送給小姑做嫁妝。我正要拒絕,婆婆就說,我嫁入李家六年,四爺膝下還淒涼,還準備把她遠房侄女擡爲二房,好替我分憂。一個林氏的良妾已讓我疲於應付了,若再弄個二房,豈不成了活祖宗?所以,我只好同意把那處田莊給小姑,婆婆這纔沒有再提擡二房的事。”
徐璐嘆口氣,她是小輩,沒有說話的餘地,但聽着徐夢竹的話,實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軟弱的人?
徐夫人如此強勢的人,怎麼就教出了兩個不中用的女兒?一個兩個都讓婆母拿捏得半分脾氣都沒有。
正嘆息着,耳邊就聽到武夫人冷笑的聲音,“你也是堂堂國公府出來的,怎這般不中用?他們李家也不過是才升上來的朝廷新貴,再是權勢滔天,也得按規矩來。無子又怎的?這世上無子的女人多了去,若個個都依你這般,那還要不要活了?”
徐夫人臉色又青又難堪,抹着眼說,“是我的不是,沒有教好她們。一味的讓她們姐妹賢惠恭良,溫謹端慧,卻把她們教成了這副軟面性子。一個兩個的都讓我操心。”她一邊抹淚一邊對武夫人道:“好妹妹,你自小就比我有主意。惠惠不爭氣,可好歹也是你侄女,妹妹就幫我想想法子吧。苑平那處田莊,每年都有近千兩的收益,哪能說拿走就拿走的?惠惠當年的陪嫁也不算少,可這些年來,給女婿打點,養一層子的姨娘,李家人再三五不時的搜刮,就是金山銀礦也給搬沒了。如今惠惠就只剩下苑平那處田莊,他們也要佔了去,也太不要臉了。”
徐夫人氣得咬牙切齒的,卻又是滿臉的無耐。徐璐明白她的苦楚,堂堂國夫人,卻讓一武將新貴給欺成這般,也太打臉了。偏又沒治裁的法子。徐夫人的長子雖貴爲世子,卻還得靠徐夢竹的公公周旋,纔有瞭如今的差事。
從根本上來講,徐家在李家面前,卻是毫無底氣的。加上徐夢竹性子又軟,自己立不起來,又無所出,更是挺不起腰桿,也就任李家搓圓捏扁了。
武夫人沉吟片刻,說:“這事兒還真難辦呀。惠惠都已答應了,還把地契也給了人家,再要回來,反倒是出爾反爾了。唉,惠惠,先前姨母就教訓過你,對婆家的人,一味的拿銀財去討好,只會縱出得寸進尺之人。升米恩鬥米仇,這就是血淋淋的教訓呀。”
徐夢竹羞愧地低下頭來,弱弱地說:“是我沒用,讓娘和姨母操心了。”忽然就捂着哭了起來,“是我沒用,這日子真沒法子過了。那林氏纔剛有了身子,婆婆就把她領到她屋子裡養胎去了,分明是不信任我。年前婆婆的妹子從大興來京城,婆婆好面子,就逼着我把陪嫁裡的簪子分給各房,說是拿去充門面。等她妹子走後,也沒有還我。我稍稍提了句,她就說頭疼,要我給她揉按。我明知她故意整我,卻又拿她沒辦法。那八支赤金鑲寶石的簪子也只能白白沒了。沒過兩日,小姑子又說她想製衣服,又打我織金妝花緞的主意。我不肯,她就到婆婆面前告裝,婆婆就藉口頭疼,又要我去侍疾……”說到此處,徐夢竹又痛哭出聲,幾乎不能自抑。
服侍徐夢竹的丫鬟採菊趕緊上前輕聲安慰着,自己則悲忿地道:“夫人,姨夫人,你們可得替四奶奶作主纔是。六小姐不知怎的,見天的就與四奶奶爲難,今天這個明日裡那個的,沒一天消停的。先前是天天給四奶奶使絆子,這近年來,學乖了,基本上還能做面子功夫,卻可勁得折騰四奶奶的嫁妝人,今兒要屏風,明兒要個茶盞的,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可也架不住天長日久的乞要。這回更是離譜,張口就要四奶奶的緞子,要了緞子不成,還要釵飾,說沒有相配的釵飾佩戴。張口就要四奶奶平時都捨不得戴的羊脂玉手鐲,和那枚用羊脂玉雕成的鳳釵,那套頭面可值錢了。四奶奶如何肯給她?她就跑去太太跟前哭訴,說四奶奶欺負她,侮蔑她。太太不分青紅皁白就把四太太叫去,一頭劈頭蓋臉的訓斥。四奶奶辯駁兩句,就以忤孽爲由,說要休了四奶奶。四奶奶都哭暈了過去,太太還不肯罷休,又要四奶奶罰跪,夜裡還讓四奶奶侍疾,說身子不適,可憐四奶奶才侍疾了兩天,就染了風寒,大夫說,四奶奶因長期身子受涼,體質寒氣入體,孕育子嗣估計遙遙無望了。四奶奶悲從中來,身子越發不好了。恰那時候,世子夫人來看望四奶奶,太太怕四奶奶向孃家告狀,就把四奶奶身邊的人都找理由譴走了,派了自己的丫頭守在四奶奶身邊。”
徐夫人卻氣得臉色發紫,連連低吼道:“這老虔婆,欺人至甚。”豁地起身,就要去找李太太乾架。卻讓徐夢竹給攔了下來,哭道:“母親,您真要去了,豈不正中她的下懷?”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那老慮婆還巴不得我去找她鬧?”
徐夢竹哭得快要斷過氣去,邊哭邊道,“從去年開始,我就聽到消息,說是承恩伯的三小姐,也就是貴妃娘娘的妹妹,瞧中了四爺,想嫁給四爺。耐何四爺已是有婦之夫。”
徐璐倒吸口氣,目光掠過武夫人徐夫人。
武夫人臉上閃過了然。
徐夫人臉色煞白,無邊震怒,卻也顫抖不已。她牙齒咬得咯咯響,從牙逢裡擠出聲音來,“你的意思是……李家想與朱家聯姻,嫌你礙眼,這才……”
徐夢竹只是哭,肩膀一聳一聳的。
武夫人冷笑一聲,“惠惠這番話,我倒是想到了你們家嚴氏。”
當年,李駿還是徐三夫人嫡次子的身份時,卻因爲李駿越發受太子器重,逐漸人坐大之視。怕李駿不與自己一條心,就想方設法整治連氏,想把連氏治死後,再讓李駿娶她中意的媳婦,好把李駿拿捏在手心。嚴氏整治連氏的法子,也與這李太太大同小異。
徐夫人目光一縮,身子一震,也想到了這裡頭的名堂,再也坐不住了,拍了茶几,嘶吼一聲,“走,找那老虔婆算賬去。”
……
徐夫人是真的忍無可忍了,女兒被作賤不說,嫁妝都快要李家搬空了,若再隱忍,那纔是軟骨頭。
但武夫人卻知道這個姐姐的性子,若真的與李夫人撕破臉,正中李家下懷。於是攔下徐夫人,冷聲道:“對付李家,還髒了我的手,自有人幫着收拾。”然後對徐璐說:“你也去。”
儘管不知道武夫人要幹什麼,但她自來佩服這個婆母,想必她已有整治李夫人的法子,緊張地點點頭,“是。”
“咱們合計合計,等會子與那王氏說,李家危機到了,越嚴重越好。反正隨你編,到時候我讓侯爺給你圓了就是了。瑩火之光也妄想與皓月爭輝,不給他們點顏色,還當我好欺負的。”武夫人脣角浮現一抹譏諷,“威國公夫人我雖然沒與她打過交道,但素來知道她的脾性,那是眼裡揉不下沙子的,又最注重名聲,等找了機會你就可勁扒她的臉皮。”
徐璐大驚失色,吞了吞口水,“那可是縣主,還是國夫人……”看人下菜誰不會呀?若是普通官宦夫人,她二話不說,擼了袖子就衝上前,怎麼舒服就怎麼踩。可人家身份可不一般呀,有封誥的縣主,郡主之女,又是國夫人,威國公還手握重權,就是給她十個膽子也惹不起呀。
武夫人瞪她一眼,“你個沒用的,反話不會說麼?”
武夫人一行人去了李家的宴客廳,李夫人正與威國公夫人談笑風生,還不時傳出歡聲笑語,顯然,李家與顧家這門親事,是板上釘釘了。
徐夫人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說:“依我看,直接衝進去,把她女兒對惠惠做過的破事兒全抖出來,看她還高興得起來。”任誰都不會娶一個在孃家就敢與嫂子打擂臺並處處佔嫂子便宜的媳婦的。
武夫人橫她一眼,警告道:“不許胡說八道。等會子見了李太太,面上還得一團和氣。明白嗎?”
徐夫人氣得全身發顫,“她都這般作賤我兒了……”在武夫人冰冷含威的目光下,逐漸低了下去。
武夫人盯了徐夫人一眼,良久,才低低地道:“你統共就兩個閨女,青青已經那樣了,難不成還要惠惠也學青青那樣分府別過?”
徐夫人豁然變色,須臾,方開口道:“好妹妹,我知道你一向最有主意的,你就給你侄女指條明路吧。”
武夫人瞥了徐璐一眼,“你來說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徐璐苦着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夢竹表姐不能離開李家,這不但關係着徐家的顏面,還有夢竹表姐的將來。李家這般行事,不過是拿捏了夢竹表姐的弱處。只要咱們捏了李家的命根子,李家必不敢再作賤表姐了。”
徐夫人嘴巴張了張,長長一嘆,“說得倒是容易,李家雖算不得什麼,可也不是那麼好拿捏的呀。”
李家是朝廷新貴,又是天子近臣,自然是多方巴結的對像。而徐家,則是過氣的老牌勳貴,家族子弟沒一個特別成材的。空有尊貴身份,卻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武夫人不可置否,看着徐璐眼裡閃過的狡賴,“你有什麼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