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搜尋無果,姜憐心愈發焦急,這日忙完各商號的事,她便又往那條街上去。
她照舊的來回尋了幾遭,不僅未見那道士的蹤影,便連他往日裡擺攤的方寸之地也已被個書生佔了去,賣些字畫、對聯等物。
姜憐心正失落的欲離去,卻被街邊忽然傳來的喧鬧聲吸引了注意,扭頭去看,原是幾個流氓地痞圍了那書生的攤子尋釁滋事。
書生生得細皮嫩肉,身子也瘦弱,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一味的籠了袖子與那幾個地痞告饒,奈何卻是秀才遇上了兵,那些地痞不由分說的就要去掀他的攤子。
這幾個地痞本就是街頭上的霸王,時常欺辱附近的攤販,爲的是收些保護費,若是給了便也就罷了。
想必那書生是個新來的,遇到此等事情,周圍商販早已見怪不怪,連看熱鬧的也沒個,只各顧各的生意,由着他們鬧去。
可憐那書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偏又有耿直倔強的性子,不肯向惡勢力屈服,竟企圖以一人微薄之力相抗。
但見他奮力的撲向攤上擺着的字畫,拼命將它們護在懷裡,可纔不過片刻間,卻被一名壯漢粗魯的拉開,扔到一旁地上,其他幾人則趁勢衝到攤鋪前,抓起字畫便撕得粉碎。
撕光了字畫,那些人似還覺不過癮,又架起那書生,直說些污言穢語。
“瞧這白花花的臉蛋子,簡直比娘兒們還騷,老子看他腰身也細,伺候起人來不定比窯子裡的差。”
爲首的那人邊說着邊對書生動手動腳,見那書生稍有反抗便大嘴巴的往他臉上抽去,三兩下間已打得他雙頰紅腫,脣角冒血。
看到這一幕,姜憐心忽然想起那日領人來砸道士招牌的事,想必看在旁人眼裡,自己也與那街頭惡霸無甚差別。
或許正因爲她做了那些有損德行的事,所以老天爺纔要懲罰她,讓她現在有求於道士,卻偏又遍尋不着他的蹤影。
這樣想着,她便忍不住朝着書生那邊行去,竟生出些將功贖罪的心思來。
此時,那羣地痞正在興頭上,亦不察覺她的靠近,爲首的那名更是露出一臉wei褻的涎笑對書生道:“而今交不出地頭銀子,大爺我也可通融,且給你個機會,要是把爺伺候的滿意了,那銀子爺可準你緩幾天再交。”
書生自然不肯聽他那些污言穢語,猛地便往他臉上啐了唾沫星子。
“狗日的,給你臉你還不要臉!”那人又往書生臉上狠扇了一巴掌,接着卻換了更陰狠的嘴臉,邊着人去扯書生的衣服帶子邊道:“眼下爺就把你給扒光了,也叫大夥一道來驗驗貨。”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姜憐心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衝上去便朝那地痞頭子一通呵斥。
那羣地痞顯然未想到會有人來幫着窮書生,先是詫異的愣了片刻,又見她身邊並無其他人相助,便換回方纔的兇惡嘴臉朝着她逼了過來。
地痞頭子將姜憐心上下打量了幾遍,接着不屑的一笑,故意扯開了嗓音道:“今兒個刮的是什麼風,盡送來些娘兒們似的小子,還是個掂不清斤兩的蠢貨,想是見爺拳頭癢了,送上門來給爺開葷的。”
因近日出外辦事,姜憐心扮的是一身男裝,故而眼下那地痞見了也識不得,只當她是個清秀些的公子哥兒,揮着拳頭正要往她臉上送去,卻不想自人羣裡忽然冒出姜府的家僕來,見有人慾毆打家主,慌忙就攔了下來。
那些家僕少說也有十來衆人,又豈是三五地痞可敵,不過片刻間,那幾個地痞已被打得落花流水,跪在姜憐心面前,連連的磕頭告饒,又一再的她要求賭咒發誓不敢再找書生的麻煩,才終於得了姜憐心的允許,連滾帶爬的躲開去。
擺平了那幾個地痞,姜憐心又忙去扶蜷在牆腳的那名書生。
書生見她與自己解了圍,自是感激涕零,偏只垂了眉眼與她說着道謝的話,如何也不肯起身。
她便又安慰了幾遭,見他家當盡失,本拿來賣的字畫也都被撕碎了扔在地上,於是取了些銀票塞與他道:“不過是舉手之勞,公子無需記掛,這些銀錢且拿去救急,若再遇上難事自可去姜府上尋我。”
那書生接了銀票,總算平復了情緒,擡起頭來與姜憐心說謝,卻又將她驚了一遭。
真真是好一雙惑人的眼睛。
姜憐心一時失神,險些就要呼出聲來。
但見那一雙形制精巧的桃花眼,縱是滿臉的血污和泥土也難掩其風華,再加之書生通體自然流露出的風流韻致,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出生。
姜憐心甚至錯覺這雙眼睛曾在哪處見過,然則細想,卻又想不起來。
或許這正是生而親近的一番朋友緣分也說不定,姜憐心這般自我安慰着,正辭了書生欲回府去。
轉身之際卻聽得那書生欲語還休道:“恩公可是在尋人?”
他說話的聲音溫雅,竟也有似曾相識之感,然而此刻的姜憐心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這一點。
“你如何竟知道?”姜憐心不可置信的回過身去,思來甚是篤定,方纔絕不曾向他提過要尋人的言語,莫不是此人竟有識人心的本領。
“小生不才,家門裡略通些卜算之數,方纔私心觀了恩公的面相,遂知有尋人不着之苦。”書生與姜憐心拱了拱手,頗爲謙遜的說來。
“既是如此,公子可能卜算出我而今尋找之人身在何處?”姜憐心見有一絲希望隱現,自然也不肯放過,急着向那書生問詢。
書生亦不推辭,直言道:“這倒也不難,恩公且報上生辰八字和府上名址,我且略算上一算。”
姜憐心於是依照他的請求,呈報上生辰與名址,卻見那書生口中唸唸有詞的一番掐指,片刻後便籠了袖子對她拱手道:“恩公往南行去,自可得尋此人。”
見他說得這樣篤定,姜憐心自然深信不疑,也不敢耽誤時辰,只與他一再的辭謝後便攜了幾名家僕一道往南邊尋那道人。
說來也奇怪,往南邊去的路上既沒有繁華的街市,也沒有熱鬧的人羣,竟是通往一處越來越幽靜的所在。
也正是這個原因,過往尋人時,姜府上的僕從卻也不曾往這邊來過。
行過一段距離後,那其中的一名家僕較他人更願言語,便對姜憐心說出衆人心下存有的疑慮:“家主,咱們已走了這麼遠,卻也不見個人影,再往前只怕人更稀少些,要不還是回去吧。”
“且再往前行個百步,若還沒有,也就罷了。”姜憐心左右衡量之際,終以此話應了他去。
其實,行了這些路後,她亦對書生的卜算生出懷疑,畢竟也不是專門的修行者,有幾分可信本就難說,只是她心下總還懷着那一絲希冀,卻也不忍放棄。
本就已煩累僕從們尋了許多日,眼下又叫他們跟着自己白行這些路,姜憐心本也十分慚愧,故而不忍令他們依着自己再尋下去,便定了這百來步的許諾。
怎料這世間之事偏生就是無巧不成書,姜憐心一行人堪堪走出百來步,便見剛拐過的山頭下有座廢棄的寺廟。
衆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入到廟中查看,又見正殿裡半殘的神像前和衣臥着一個人。
細瞧那人,正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一身寬大的道袍雖已穿舊,卻捯飭得齊整乾淨,與那滿地的荒草蛛網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此人不是當日珈業寺前街上擺攤的道士又是何人。
姜憐心認出他時,幾乎是激動的撲了過去。
那道士本在小憩,見十來衆人聲勢浩大的闖進廟裡,一骨碌就自地上爬起來,繼而縮身躲進了神像下面方寸小的木架子底下。
撲了個空的姜憐心忙蹲下/身來,朝着木架子裡的道士看去,見他一臉緊張的擡眼往外偷覷,便自報了家門道:“小師父,你且看看,是我啊!”
那道士一看是姜憐心,立時想起她當日的狠處,愈發縮了身子不肯出來。
姜憐心便也學他,蜷了身子往那木架子下擠,見擠不進去,又伸了手去拽他的袖袍。
道士哪裡肯認輸,直攥緊了袖袍與她拉扯回來,兩人於是這般僵持不下。
姜憐心愈發的急了,又不敢讓僕從拉他出來,只怕又驚跑了他,只得對他言道:“小師父莫要害怕,我今日來尋你不是爲了別的,只因有急事要求小師父相助。”
“當真?”道士低頭沉吟了片刻,復又望着堵在門口的一衆僕從,將信將疑的確認。
姜憐心明白過來他的憂慮,便舉了手到耳旁起誓:“當真,我對天發誓,只要小師父從那下頭出來,絕不敢傷小師父分毫。”
經她這好一番勸說與保證,道士總算畏手畏腳的從那神像底下爬將出來,起身後邊抖落衣襬上的褶皺邊與姜憐心道:“你且說是何事。”
姜憐心於是把那夜白衣妖孽的情狀細緻的描述開來,又把近日的諸多經歷說與他聽。
道士聽後,直點着頭若有所思道:“那定是受妖力反噬之狀無誤。”
“如此,師父可有法子將那妖孽收服?”見事情似有轉機,姜憐心立時喜不自勝,幾乎感激涕零的攥了道士的袖角。
那道士卻衣袖一拂,將她揮了開去,繼而露出滿臉高傲表情,冷然道:“既然是姑娘求我,那就得有個求人辦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