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憐心總覺得方纔的畫末有些不對勁,於是一骨碌從牀榻上爬起來,推開窗往外瞧,見天上的月亮還是缺的,又低頭算了算日子,想起而今除夕尚不曾過,離元宵還遠着,才舒了一口氣。
可轉念一想,卻還是心下難安,便焦躁的在房中來回踱了幾十遭,終於按耐不住,披了間外衫,往房外去敲隔壁的門。
她剛擡手,指尖才觸到門上,那門卻露出了一絲縫隙,竟沒有關牢靠。
姜憐心下意識的蹙了眉,愈加肯定自己的揣測,畫末肯定有哪裡不對,否則他不可能連門是虛掩的都不知道。
這樣想着,她就更焦急了些,忙推開門跨入屋內,開口便欲喚畫末可還安好,然則那“畫字”才吐了一半,她卻已愣在原地。
那屋內正水霧瀰漫,盡源自於屋中央擺着的浴桶,旁邊立着蝶戲花叢的屏風,屏風上搭了件寬袍廣袖的雪衫。
氤氳的水汽中,男子如瀑的墨發半掩住清俊的側臉,卻遮擋不住搭在浴桶邊緣的兩條臂以及露出水面的雙肩,瑩白的肌膚可謂玉質天成。
容顏驚豔的男子尋着門口傳來的聲響,緩緩側過頭來,宛若無波的瞳眸佈滿霧氣,也不知是否因爲染上水澤的關係。
姜憐心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這原本該是無比曖昧的畫面,卻因那宛若謫仙的男子變得神聖而不容褻瀆。
姜憐心遲鈍的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她慌忙擡手掩住雙目,一顆心好似要跳出胸口,卻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覷屋內風情。
耳邊繼而想起了一陣水聲,當她鼻尖嗅到墨香而緩緩移開雙手時,畫末已披了那件雪衫立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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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拭乾的水漬仍棲在他的肌膚上,順着兩道精緻的蝴蝶骨滑落,在緊緻的線條上劃過弧線,而後隱沒在雪衫之下。
以近在咫尺的距離觀摩如此景象,姜憐心只覺腦中嗡嗡作響,雙頰如燒着了一般滾燙,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她有些語無倫次的解釋道:“那門開着……我……我擔心你纔看你沐浴……我……我不知道妖也要沐浴啊!”
這簡直是越描越黑,姜憐心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卻忽然觸到一抹仍攜着水汽的髮絲。
她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何事,一雙腳就已離了地。
潮溼而又溫暖的呼吸就在她頸窩處極近的地方,他的雙臂緊緊桎梏着她的腰身,而或許是因爲剛沐浴過的原因,他的身子也顯得格外灼熱。
姜憐心還來不及反抗,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意識,此刻她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就如同那屋內仍然漂浮瀰漫的水汽一般,迷迷糊糊,一團混亂。
眼睜睜看着水汽繚繞的浴桶漸行漸遠,畫末已抱着她轉身進入隔壁的房間。
方纔姜憐心因離開得倉促,屋子裡並未點燭,故而此刻甚是昏暗,只能藉着窗外撒入的月光勉強看清一二。
畫末卻毫無阻礙的尋到了牀榻,並攜着她一道撲了上去。
當背脊觸上牀榻之時,她亦同時覺到男子壓在她身上的重量。
姜憐心驚慌得腿軟,甚至忘了掙扎,她迎向面前逐漸擡起的眼眸,訝異的發現那素來無波的瞳眸此刻卻是波光粼粼。
畫末以雙臂撐在她身子兩側,又與她靠近了兩分。
姜憐心徹底受不住了,一面往後縮去,一面飛快的急道:“你別這樣,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也在我沐浴時闖進去過,我們算是扯平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那張清冷的,總是不帶一絲表情的俊美面容卻忽然隱現出一抹笑意。
姜憐心已由驚訝轉爲恐懼,正萬般害怕的與他對視,卻聽他以嘲諷的語調道:“你們凡人女子就這般不喜穿鞋?”
姜憐心下意識的低頭去看,她那雙腳卻已覆在他雪白的衣襬之下,雙腿也正被他壓住而不得動彈,同時她也終於注意到自己的一雙腳是光着的。
都怪她方纔莽撞,一心擔憂這傢伙,出門時竟連鞋襪也忘了穿。
即使她自小沒有生母教養,亦沒有人教過她,可女子沒有穿鞋就出門,是一件都麼失禮的事情她還是知道的,而在一個男人面前光腳則更是牽涉到名節的事情,雖然說畫末是個男妖,算不得男人。
姜憐心忽然有些委屈,可是轉念又想,以自己在坊間那些剋死父兄的傳言來說,恐怕這輩子也是嫁不出去的了,於是便自暴自棄起來。
與此同時,畫末似也察覺到她的表情變化,正蹙了眉,尋着她方纔後退的方向又與她拉近了距離。
姜憐心卻在那周身縈繞的墨香中尋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悉。
是酒氣。
姜憐心不解的擡眼看向畫末,又湊到他跟前嗅了嗅,才發現縱使他已沐浴更衣,然而脣齒間瀰漫的酒氣卻還十分濃烈。
她忽然明白過來,不可思議道:“那些酒,你是真的都飲下去了?”
畫末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姜憐心的眉角不自覺的抽動了兩下。
這麼說他方纔沐浴是爲了洗乾淨身上沾染的酒氣,而方纔一系列有反常態的舉動都是因爲,他醉了。
原來妖也是會醉的。
姜憐心心下閃過這個念頭,隨即又數落他道:“你也真是,既然不喜歡酒,何必真的飲了,過往不都是略施雕蟲小技就把他們糊弄過去了?”
畫末卻垂了頭擱在她肩窩上,悶聲應道:“你不是說不能用術法……”
姜憐心徹底無話可說,默然在心下腹誹,你何時竟變得這樣聽話了。
思罷,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同時意識到兩人這般情狀太過曖昧,既然只是一場誤會,還是趕緊糾正的好。
她於是扯了扯身側的袖擺,小心翼翼的喚道:“小白……”
“嗯……”一聲柔軟而略顯綿長的應答更加沉悶的自她頸窩處傳來。
她便趁熱打鐵道:“你看我腰都酸了,你能不能……”
姜憐心好生與他商量,卻什麼迴應也沒有收到,便又提高了聲音連喚她兩聲,還是沒有回答。
她只得把心一橫,伸手去擡那張伏在她頸窩的俊臉。
側臉與他相對時,才發現他的雙眸緊閉,儼然是已經進入了夢鄉。
“喂,你快起來啊,這裡是我的房間啊!”
姜憐心急了,又喚了他幾遭,奈何他睡得甚死,竟全然忽略了她的吵鬧。
此時的姜憐心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睡得酣甜的男妖,表情比哭還難看。
一隻男妖在她房裡睡着是幾個意思?有誰可以來救救她?
最後,姜憐心還是趁着夜黑風高、無人經過之時,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畫末挪回了他自己房間。
她自己則睜着眼睛失眠到天亮。
這樣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當次日一早,畫末來敲她房門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她頂着兩個眼圈,滿臉怨念的樣子。
據說與奈何橋畔遊蕩了百年的冤死鬼尚有一拼。
“你這是怎麼了?昨夜沒睡好?”畫末甚是關切的相問,顯然已不記得昨夜之事。
姜憐心哀怨的點了點頭,敷衍着應了一句。
不過也好在他不記得,否則他若知曉昨夜她不僅觀摩他沐浴,還見識了他酒後失態的模樣,難保不會做些殺人滅口之類的事情。
想到這裡,姜憐心仍有些後怕,慌忙轉換話題:“今日午時玉瓊宴開宴,我們收拾妥帖了就早些過去吧。今日展示的酒,我也想留下來看看,畢竟在這方面我懂的不多。”
其實,依照姜家慣例,成爲家主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需得從自小接受嚴格的教育,對姜家各項產業都瞭解透徹的幾個兒子裡選出最有出息的那一個來繼承。
這個過程漫長而又複雜,不僅從小對每一個有可能成爲家主的兒子費心栽培,就連選拔的過程也堪稱挑剔,簡直跟朝廷考科舉一般。
只可惜她父親雖然一世英名,是個經商的奇才,卻偏生子息單薄,不過只得兩個兒子,還先後夭折,而他亦不曾想過自己竟被那病壓倒了,故而致死仍盼着再續了弦,添一個兒子繼承家業。
這般陰差陽錯之下,姜憐心這一介孤女才莫名其妙的承襲了家業,只是那些教習卻都是缺了的,而眼下她能做的也就是以勤補拙了。
畫末雖不知曉她這些百轉千回的思量,可對於她要觀摩今日參展的酒這件事,卻也不反對,只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與她一同往玉瓊宴上去了。
縱使這玉瓊宴名滿天下,可真正有幸親眼見識的人卻屈指可數。
今日得邀赴宴之人,不是商界巨賈,就是達官貴人,而從未想過自己能出席這般場合的姜憐心此番也算是開了眼界。
開宴的鑼鼓準時在午時敲響,隨着一衆舞姬嫋娜自席間穿行而過,登上擺滿美酒的高臺,酒宴也算正式拉開序幕。
這一時間,美酒佳人,珍饈佳釀,玉瓊宴的一切都令人目不暇接,姜憐心只顧忙着將一切盡收眼底,恨不能鐫刻在眼睛裡把這一切帶回家去。
在衆人的歡聲笑意之中,她亦難掩激動的心緒,竟忘情的握住畫末的手臂,另一隻手一會兒指向這裡,一會兒指向那裡,迫不及待的與他分享眼前盛況。
畫末卻好似對這繁華之景並無甚興趣,自始至終都不言語,只蹙了眉由着她胡鬧。
後來姜憐心回想這一刻,覺得他這日的心情定然是十分不錯的,否則又怎會如此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