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不可抑止的模糊了視線,姜憐心癡癡的看着他來到自己面前。
這一次,她再不敢妄自觸碰,唯恐他也如桃夭一般忽然消失在眼前。
越是歷經了離別,就越是知曉離別的痛楚,那種感覺遠比至寒玄鐵劃破血肉,割裂心臟還要難以承受。
她不敢也沒有勇氣再經歷一次同樣的痛楚。
宛若無波的瞳眸越來越清晰的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太近了,近得她覺得太不真實,也讓她擔心,下一刻就會碎裂。
縱使如此,他還是朝她伸出了手。
溫良如玉的掌撫摸着她的面頰,那觸感是如此真實,姜憐心終於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
畫末的手卻沿着那晶瑩滾落的痕跡逐漸下移,一面擦拭着淚痕一面對她說道:“我來找你,是想向你討一樣東西。”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姜憐心不假思索的答着,聲音都已哽咽。
清俊臉龐近在咫尺,他薄脣微啓,忽然浮起一抹笑意道:“這可是你說的。”
說話間,纖長的指尖已經劃過蝴蝶骨抵達她的胸口,他目光緊鎖她正閃爍淚光的雙眸,壓低了聲線,幽幽的低喃:“我要……你的心。”
話音剛落,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尖細的指甲嵌入了她的血肉,痛楚仍停留在心尖,傷口卻因爲神仙之身在迅速的癒合。
姜憐心望着他忽然變得猙獰的面容,幡然醒悟,拂袖揮開他欲再度發起攻擊的爪。
那妖物見自己被揭穿,便索性原形畢露,幽黑的妖氣頃刻間如濃霧彌散,它便藉着黑霧的掩護,脫開身去。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下,姜憐心反而冷靜下來。
“竟敢冒充小白來騙我!”怒意自心底逐漸升騰,她莫名的煩躁起來,凝聚仙氣,轉瞬間衝散了妖霧,終於看清那妖孽的本來面目。
一身黑袍的妖魔修爲尚且不深,雖得凡人面目,□卻還如雲霧般漂浮於空。
它見姜憐心仙法厲害,隱約覺察不敵,便一閃身往屋樑上逃去。
若放在平時,得饒人處且饒人,姜憐心段不會同它多糾纏,可今日那一股無名火生生燒得她顧不得許多,於是拼了命的追上去。
幾番交戰下來,那妖孽早已不敵,卻仍然頑劣相抗,所結之妖法,招招狠毒。
姜憐心躲過極危險的一道妖咒,終於忍無可忍直擊他妖元所在,令它修行盡毀。
最終,她握着那早已散盡修爲的妖元,嘆息道:“若是潛心修行,自有功德圓滿的那一日,可苦偏要作孽?”
說罷,她鬆開五指,終究還是放了它一條生路。
與此同時,眼前的畫面再度發生變化,滿園的花草竟在頃刻之間調零,原本清晰的景象也漸漸扭曲變形,就好像一副被撕扯開來的畫卷……
姜憐心猛的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恍惚間才發現她竟不知何時躺在了寢屋裡的牀榻上,方纔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個夢魘。
“原來是夢妖啊。”她還在劇烈喘息着,擡手揉了揉仍然十分昏沉的腦袋,自言自語的低喃。
平復下來後,她便忙起了身。
人間如此景象,已然不容耽擱。
此時,她又想起七彩鳳凰提到過而今地府已被魔君佔據,便想到去地府尋找線索。
還記得桃夭曾經攜着她一同前往地府,她於是尋着記憶找到了當年的林府。
果然那林府也是荒宅凋零、滿目瘡痍的光景,然而與姜府不同的是,林府中的妖氣更重,似乎無數的妖魔鬼怪都聚集在此。
見此情形,姜憐心愈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測,於是以仙法在周身佈下結界,斂起全部的氣悉朝林府中行去。
她小心翼翼的避開橫行的妖邪,追尋着越來越強烈的死氣,終於在林府的後院中尋到了通往地府的入口。
姜憐心未曾多想便自那入口跳了下去,頓時,陰寒之氣撲面而至。
那陰府之地也同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呼吸中,妖氣與死氣交纏,腥紅的彼岸花大片大片的盛開,那是被詛咒的花朵,花與葉生生世世不得相見。
那陰寒的世界,似乎比往日熱鬧了許多,到處都是鬼魅的嗤笑和充滿幽怨的嘆息。
押解魂魄的,也不再是青面獠牙的鬼差,而是換成了各式各樣的怪物,握着勾魂鎖在忘川河畔緩緩漂浮。
被迷霧籠罩的忘川卻依舊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好似這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相干。
姜憐心最終收起祥雲,在奈何橋上停下。
回望着橋下血色瀰漫一般的彼岸花,她竟也忍不住駐足,揣測那許多年前曾同樣望着這片花海的男子,是否也如那忘川上漂浮的煙雲一般幽怨哀婉。
這樣癡癡的望着,她便忍不住行至橋邊,彎□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前晃過了一抹光暈,似乎是自花叢裡發出的,正伸了手打算撥開如血的花瓣細加查看,卻有一個幽怨的聲音將她打斷。
“別碰那罪孽之花。”那聲音似從忘川之上傳來,虛無得好似隨時會如煙雲散去,卻又悲愴得直戳人心。
姜憐心尋着聲音轉過身去,果然見忘川上有個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正划着船朝她這邊靠近。
拉低的帽檐遮蔽了她的眉眼,姜憐心看不清她的長相,印象深刻的唯有自帽檐下露出的那下半張臉上,染血般顏色的紅脣,還有那雙握着船槳和臉同樣蒼白的柔荑。
待移至她近前,那女子便將船停下,嘴上仍繼續着方纔的話題:“因爲罪孽深重,所以被困在這黑暗的地方,永不見天日,因爲受到懲罰,所以花與葉生生世世都要承受分離之苦。”
她的聲音越來越哀婉,直叫人錯覺她說得不是彼岸花而是她自己。
女子在說完最後一句後掀開了帽檐,露出清雅的面容。
“儷姬?”
姜憐心正詫異,那削肩的女子卻看向她道:“你就是憐心仙子?”
其實她的聲音很是明麗動人,若非那過於哀婉的語調,本該是十分熨帖人心的。
姜憐心略點了點頭,儷姬便朝着她微微一福:“魔君陛下命奴家在此等候,爲仙子帶路。”
聽她這樣一說,姜憐心愈加肯定了那位魔君和畫末的淵源,便毫不猶豫的上了她的船。
船身緩緩劃過水面,在迷霧中穿行,耳畔迴響着船槳攪動河水的聲音。
在這過於陰沉的氣氛中,姜憐心難免侷促起來。
她望着立在船頭,背對她划槳的儷姬,尋了個話頭來打破沉寂:“你可有等來你的夫君?”
她既然已不再奈何橋上等待,想必是等到了吧,姜憐心這樣想着。
怎料那儷姬卻更加哀婉的應答:“我的夫君已經灰飛煙滅了。”
沒有想到,得到的竟然是如此令人尷尬的答案,姜憐心一時語塞,竟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儷姬卻繼續說道:“他爲了讓死去的我復生,前往天宮求取仙丹,被那裡的神仙碎了妖元扔進了煉丹爐裡。”
說着這件事時,她的語調很是平靜,透露出的幽怨之氣卻如那深不見底的忘川水一般,濃稠得化不開。
想不到儷姬的夫君竟是一隻妖,原來又是個悲傷的故事。
姜憐心正沉浸在對儷姬的惋惜之中,儷姬卻又忽然開口:“我知道這件事後,就從奈何橋上跳了下去,後來是魔君陛下救了我。”
聽她提到魔君,姜憐心回過神來,聽着她後面的話:“我原以爲跳下去就什麼都好了,可如今我身在忘川裡,卻發現都是一樣的,無論在橋上還是忘川裡,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嗎?
姜憐心望着那茫茫川流,正陷入沉思,卻見划船的儷姬忽然回過頭來,對她道:“我們到了。”
原來說話間船已靠了岸,姜憐心於是擡頭往岸邊看去,入眼的卻只有一塊巨石。
“這是三生石。”儷姬邊向她介紹着,邊兀自朝三生石行去。
她撫摸着表面早已斑駁的巨石,目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彷彿正沉浸在某種美好的回憶中。
“每當想念夫君的時候,我就會到這裡來,重溫我們的過往。”
順着儷姬的話,姜憐心也往那巨石上看去,奇妙的是,竟真的有影像在巨石上浮現。
影像裡的她還是姜家幼女,因爲剋死了自己兄弟而被關入別院禁足。
一幕幕熟悉的畫面呈現在眼前,也彷彿拖着她心陷入回憶,一步一步順着走過的路緩緩行進。
後面的故事她早已知曉,卻還是看得模糊了眼眶。
她還欲在看下去,然而立在她身旁的儷姬已然開始催促:“得快一點,不然魔君陛下救等急了。”
說話間儷姬已把姜憐心拉至三生石的後面,那裡藏着一個巨大的黑色深淵,深不見底的不知通向何處。
“這裡就是魔界入口,仙子快下去吧。”儷姬還在催促。
姜憐心正低頭望着那深淵感慨“想不到魔界的入口竟然在三生石後面,也難怪衆仙尋之不得”,便覺那儷姬自身後推了她一把,於是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朝着深淵裡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