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必須儘快結束。這是林雲對蔣百里提出的要求,很複雜。說它簡單,是在戰略層面上沒有複雜的要求,目標很明確。說它複雜,是因爲這個目標並非一城一池佔領後就能結束的。它包含着要將日本駐朝鮮軍全部消滅,包含着要幫助復國軍建立起來,還要建立一個新的朝鮮國。
而漢城,是日本駐朝鮮軍大本營所在地,也是那個朝鮮傀儡國的首都,佔領漢城的政治意義關係重大,這一點,蔣百里心知肚明。
永鐵戰役中,日、朝位於朝鮮中部的兵力被大部消滅,這就給打漢城提供了絕好的時機。當前的敵人除了日本的四個師團和朝鮮的六個垃圾軍外,已無可戰之敵。就是這十八萬之衆的日朝聯軍佔據着開城——漢城——春川一線的三個大中城市。如果從地圖上看的話,倒是自己陷於這個大三角口袋之中了。
援朝軍司令部的時間如驚濤駭浪,流速加倍,日夜難分。在這些激戰的日子裡,陰雨連綿,水漫戰場,部隊行動艱難而又調動頻繁。蔣百里雖爲最高軍事指揮官,卻不辭辛苦,日夜巡視,全是步行。自拿下永川進行大圍殲作戰以後,他的生活失調,未能得到保障。他身邊的參謀、警衛人員談及此事,都啼噓感嘆,十分不安。
颶風戰役實施以來,援朝軍在東線攻擊順利,未遭大地阻擊。而中、西線兩個兵團卻迭經苦戰。損失頗大,尤其讓蔣百里最爲心痛的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第十軍,爲了全局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任何戰爭中,戰役的計劃也好、準備也好,甚至在具體地實施中也好。都離不開,也躲不開一個字:“變”。這個變,可能是有利的,也可能是不利的,蔣百里深知,在颶風戰役中,同樣出現了很多變化。這個變化又引起了局部到全局的變動,然而不管怎麼變。總的戰略目標是不變的,一切變化都要圍繞這個總的目標。所以他在永鐵戰役剛一結束,立刻將整個作戰計劃進行了比較大的更改:
以第十軍爲主力地中部兵團不經休整,立刻沿鐵路線南下,進佔議政府。併爲此兵團增加剛從元山、高山趕來的第八、第九兩個軍並朝鮮復國軍第三軍;西線主力第五軍及朝鮮第二軍拿下板門店後不打駐守開城之敵,留一個旅鉗制即可,其餘主力盡快南下與東線兵團合打漢城,另以一個師或者一個加強旅兵力切斷仁川至漢城聯繫;東線兵團分爲兩部分,一部佔領原州休整待命,伺機西渡漢江。威脅長湖院——烏山一線,另一部北上後再分兵兩路,一路向西北猛擊光大里,務必於漢城戰役中期拿下,以對漢城守敵形成三面夾擊之態勢,一路繼續沿公路北上。徹底堵死春川守敵之南下退路。
在作戰順序上,以西線兵團爲先,切斷敵從海路仁川增援之可能,繼而由西線兵團主力會同中路兵團對漢城實施猛攻,東線兵團由於運動路線較長,兵力薄弱,只起輔助之作用,佔據關鍵據點。這就與颶風戰役以前的戰役安排有了較大變化。簡單來說。以前是先打春川,解決春川之敵後由中路兵團直插腹地,置漢城於身後,由西線兵團解決之。現在則反過來。先解決漢城,再包打春川。
下這個決心,蔣百里是有很大壓力的。本來按以前的原則,是先吃肉,後啃骨頭,也就是說,先打以朝鮮軍爲防禦主力的春川之敵,再繼續推進至漢城打日軍主力,可是戰役的發展與變化,迫使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調整。
這個調整中,還包括朝鮮復國軍的使用。
朝鮮復國軍的發展壯大雖然很迅速,已經成立了九個軍,共十八萬人(其中六萬多是原朝鮮軍投降或俘虜改編),但是其戰鬥力和裝備非常低下。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改變地。即使是經過這一年多的戰爭錘鍊,還是未能達到蔣百里所希望的水平。所以在制訂颶風戰役之初,朝鮮復國軍就一直作爲協同部隊擔任一些次要任務,但是在戰役提前發起之後,由於一些主力部隊未能運動到位,這些原本擔任次要任務的復國軍就擔負起以前從未擔負過的重要任務。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地是,這些拿起槍才一年多的朝鮮人,竟然也在戰場上打的有聲有色,面對日本人時,表現的比援朝軍還要兇狠,當然如果他們能更好的組織起來的話,取得更大的戰果也不是不可能的。出現這樣地局面,一方面是因爲日本在朝鮮進行的殖民統治激起了這些復國軍的復仇之心,另一方面,也得宜於援朝軍對於復國軍的大力幫助和支持。
蔣百里也注意到了朝鮮復國軍地變化,在漢城戰役打響之前,他曾對復國軍總司令樸正烈這樣說道:“我相信你的部下已經在炮火中迅速成熟了……在收復漢城這樣具有重大意義的戰鬥中,他們完全可以,也完全有理由擔任更加重要的任務!這是他們的光榮,也是您的光榮。”
打漢城,是九月二十一日晚開始的。
無聲的戰場,靜寂的黃昏。
靜寂中潛伏着強烈的殺機……第十師師長魏鋼與師參謀長萬雲飛滿身大汗回到師指揮部營地時,雨停雲散,天有放晴模樣。他兩人燃起紙菸,萬雲飛仰望天空,猶如悠閒的旅客,喊道:“喂,老魏頭,天時來了!天時來了!地利、人和等了很久,等得火急它纔來!”魏鋼看錶,夜已垂下幃幕,昏暗中看不清什麼。
忽然天空一亮,紅光刺目。接着咣咣咣咣炮聲震地。時針正指向二十點三十分。兩人對視一笑:“總攻開始了!總攻開始了!……”互相只見嘴動。聲音被炮聲吞沒。
炮兵團炮兵營炮兵連地各種類型大炮在看不見的地方擺成條條長蛇陣,同時開炮。着彈點成爲一條條橫線,宛如一排排電焊施工,整整齊齊,一層層,一步步。從陣地的外圍向內移動,又從小山下往上移動,整個漢城外圍陣地燃起一片火海。小山下的片片積水被映照得通紅,可以望見一羣羣慌亂的敵人東奔西跑,
光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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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火焰吞沒了日軍佔據地小山,成了見火不見人的火焰山。炮擊四十分鐘,夏然停止。只見紅、綠、藍、黃信號彈滿天飛舞,號聲齊鳴。各部隊開始衝鋒。
第五軍十師二十五旅、朝鮮復國軍第二軍一部由西向東,直指漢城西邊門戶永登鋪。十七師第十八旅由西北向漢城小西門村攻擊,該旅是平山戰役後期才由駐地歸建的,戰鬥力在第五軍也算的上數一數二。特別是旅長汪耀忠,是個“老兵油子”。這個外號,還是林雲給起的。
汪耀忠原來是聶士成的部下,聶大人戰死之後,他就隨新軍在洋河作戰,武襄軍建立的時候,他被提升爲營長。在後來的戰鬥中,逐漸提升爲旅長,年齡歲不大,當兵地時間卻很長。據說有一次林雲視察第五軍,問到他的時候,得知他從十四歲當護兵起。已經從軍十二年,當時就給他起了個外號:“老兵油子”。這倒不是貶低他的意思,反倒讓汪很認同。
由北向南,直取漢城正面陣地的是陸軍第八、九、十軍及朝鮮復國軍的三個主力軍。不過第十軍雖然還是軍的番號,實際戰鬥人員不過是五千多人,還不足一個師。在中線兵團的右翼,以朝鮮復國軍獨立旅第一團爲主攻團,七連爲突擊連。協同第八軍三十七旅十九團,並肩攻向漢城東面的北嶽山。第一團血戰四十五分鐘攻佔了北嶽山主峰。
第一團攻佔主峰不是輕易得手的,九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兩次猛攻都未攻下,這是第三次。攻奪主峰。曾投入很大兵力:朝鮮復國軍第十六旅的四十八團、四十六團,援朝軍地第九軍第九旅、第七旅,第八軍的四旅、六旅,都曾在此灑下了滾燙的鮮血。第九軍七旅十九團第三營的營長、著名的抗擊俄軍戰鬥英雄董少華,第八軍第六旅十六團二連戰鬥英雄張珍海,都是在此處壯烈犧牲的。
這坐海拔三百四十二米地小山,幾乎一步一窪鮮血。
隨軍記者伍時傑發表過專題報道《英烈偉績永垂不朽》。第八軍軍長高飛總結漢城戰役時悲痛地寫道:“年僅二十一歲的第二連連長戰鬥英雄張珍海上尉壯烈殉職於北嶽山之巔。”這是名垂青史的英雄烈士。那些沒有留下姓名的英雄無人記下確切的數字。他們都隨歷史的激流而去,把勝利留給後來人。
這次獨立旅第一團改變以往集團突破的方式,而採取小兵羣多路衝擊的戰法,終於獲得成功。沒想到奪佔北嶽山進入漢城街道之後,遇上敵人反覆頑強地反撲。雙方逐房逐屋逐牆地爭奪,白刃戰一步比一步激烈。此時敵我雙方的大炮和手榴彈都無能爲力。
說起來,日軍的裝備也隨着戰爭的進行而逐步地改進了,以前沒有手榴彈,現在有了,以前不曉得用迫擊炮,現在也會用了。敵我之間的距離相當於圓桌宴席上舉杯祝酒那麼遠近,步槍拉栓推子彈都來不及,只有刺刀衝刺徒手廝殺的工夫。什麼“殺啊!衝啊!”之類的語言全用不上了,只聽見金屬碰擊怪叫怒吼和扭打喘息之聲。
年輕人的鮮血肉漿不分敵我不論官兵隨着激烈的砍殺四濺橫飛,倒下的人成爲活人的墊腳石,活着的人眨眼之間倒下一個又一個,一片又一片……倒下去的,沒有給自己的親人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一絲紀念物。他們沒倒下之前,除了一顆赤心,別的一無所有。活着的,義無返顧繼續戰鬥,沒有廢話,沒有笑,眼光如刺刀,森嚴,峻厲,要殺人。瞳仁裡只有生和死,勝和敗。心中,懷着神聖的信念。爲信念,甘願死一次再死一次。
伍時傑同其他隨軍記者一樣,要記述這信念的花朵,於是撲向生死之地。大炮開始轟擊時,他急不可耐,伸手同第八軍作訓處主任張福科握別。張抓住他不放,大聲喊道:“你?……”不回:“你們是第二梯隊,耐心等待命令吧。對不起,我去前沿看看。”
伍時傑藉着炮火的紅光向前沿奔去。一路上亂石成片,雖是上坡,但比山下的泥濘水路好走多了。此刻正是我方大炮逞威之際,敵人抱頭伏地,沒有還手之力。他來到前沿,紅光照見幾股電線從簡易的工事裡伸出,他明白此乃指揮重地。先是連、營指揮所,後是團指揮所,現在是第八軍第六旅指揮所。
世界全淹沒在炮火的巨大聲響之中。伍時傑進去時軍官們正交頭接耳。點頭示意之後,旅長和參謀長分頭奔赴各團,留下旅的作戰處主任坐鎮指揮。
北嶽山被拿下,日、朝軍南北西東的聯繫被切斷,各友鄰部隊從四周圍了上來,將守敵分割成不規則的小塊。第八軍六旅十八團九連副連長高志邦帶着突擊排穿過了被炸塌的核心工事,被一座小院擋住。他聽見院內敵人的大聲訓斥,嘰裡咕嚕的,想必是個指揮所。當下一甩手,命令:“投彈!”幾十顆手榴彈自天而降,轟轟作響,乘爆炸的濃煙,兄弟們從塌牆的缺口衝了進去,和院子裡的小鬼子刺刀相見,殺,殺,殺,殺,殺……真是殺聲沖霄漢,殺得地暗天昏!一個敵人逃到牆角,端起一挺重機槍剛要掃射,秦志邦一個箭步躍過去奪下機槍,對準那人的胸膛就是一梭子……
沒人統計漢城這個戰場上,鋼鐵與胸膛頭顱與肢體互相毀擊所噴灑出的鮮血共有多少克多少公斤多少噸……各軍各師各旅各團營連隊從四面八方衝殺過來,逐街逐院落逐牆角地向前推進,包圍圈逐漸縮小。而敵人並未因節節敗退而放棄頑抗。酷烈的砍殺徹夜未停,血戰通宵,一直殺到九月二十八日上午。
當蔣百里迎着朝陽指揮自己的人馬向漢城內縱深銳進時,他已經明白自己提前完成了林雲交給自己的任務。朝鮮戰爭已經開始奏響結束的音符,也是他覺得最爲美妙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