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回答謝晚晴的質問,因爲在這件事裡似乎每個人都是受害者。段天明和方奕雖然過去犯過錯誤,但段天明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方奕今後也將生活在懊悔和孤單中。謝晚晴雖然是爲了冤死的好友,但她也用罪惡來報復了罪惡,賠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都別動!”在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時,謝晚晴又高舉起手中的匕首,迅速拉住距離她最近的秦路影,將冰冷的刀尖抵在了秦路影的脖頸。她瞪着項澤羽,厲聲道:“把槍扔在地上!”
“先聽她的,小影的安全重要。”陳遠沉聲勸道。
項澤羽依言把手中的槍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謝晚晴冷冷環視衆人,再次開口命令,“你們都退到門外去!”
這次沒有人馬上移動腳步,他們都不知道謝晚晴會做出什麼舉動,秦路影的安危令他們擔心。謝晚晴見她的話沒有奏效,心一橫手上稍加用力,鋒利的刀尖劃破秦路影白皙的肌膚,幾滴鮮血流淌下來。
“別激動,我們馬上就走。”陳遠拉了拉項澤羽和項澤悠,兄弟兩人雖然面帶不甘,但還是擔憂地看了看秦路影,緩緩走出了工作室。一直凝視着謝晚晴的方奕,也被一旁的警員強制拉了出去。
“好了,謝晚晴,現在就剩下你我兩個人,你打算怎麼做?”秦路影看着眼前關閉的門,轉頭問道。
“別動!”
“好,我不動,但是所有的人都守在門外,相信你也明白,就算是挾持了我也無濟於事,你不可能逃走的。”
謝晚晴冷笑一聲,“逃?從我爲了報仇委身給段天明的那天起,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你這是何苦呢?方奕那麼愛你,如果你及時收手,還有可能獲得幸福,復仇對你來說就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你用自己的一輩子去換?”
“你們從小生活在有父母疼愛的家庭中,當然不會明白我的感受。我的父親是個酒鬼,從我有記憶時起,就經常打我和母親。那時候我和王璐是鄰居,她父母經常來幫勸,還收留我在她家躲避,我和王璐因此成了好朋友。後來母親因爲忍受不了父親的暴力而離家出走,父親也丟下我不知所終。我是在王璐家長大的,我們雖然不是姐妹,但感情好得勝似親姐妹。她的仇,我一定要報,我不會放過害死她的壞蛋!”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我能理解你這種心情。”秦路影在心中對謝晚晴升起一絲同情,“爸爸是我唯一的親人,卻也在幾年前被人害死了,如果我知道真兇是誰,想必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爲他報仇。”
“想不到你也有這樣的經歷。”
謝晚晴有一瞬的動容,可很快便收斂了神色,重新恢復了凜然。她伸出沒拿刀的另一隻手,在秦路影身上摸索。不一會兒,從秦路影的衣兜裡翻出了她方纔點菸用的打火機,握在手中。
秦路影發現她的企圖,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謝晚晴飛快地點燃身邊桌面上的設計圖,紙張遇到火很快便燃燒起來,禍及周圍。因爲工作室內幾乎每張桌子上都少不了堆積的紙,很快屋裡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濃煙陣陣升騰翻滾,嗆入口鼻。
“路影,屋裡發生了什麼事?我看有煙冒出來,你們還好吧?”
門外響起項澤羽高聲的詢問,秦路影想要回答,一張口卻被嗆得透不過氣,欲向外跑,謝晚晴雖然鬆開了刀,但依舊緊緊拉着秦路影讓她掙脫不了。秦路影回望謝晚晴,火光映紅了她的身影,謝晚晴的神情看上去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悲壯。此時原本就不太結實的屋子,在高溫的炙烤下開始落下粉末,在火光的噼啪聲中,有些房樑也漸漸鬆動,搖搖欲墜。
忽然一陣火舌襲來,秦路影深吸一口氣,準備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在這一瞬間,她竟隱約看到謝晚晴臉上露出釋然的笑意。一股強大的力量把秦路影推到門口的位置,秦路影眼睜睜看着謝晚晴在最後時刻將她推了出去,謝晚晴卻被吞沒在映得通紅的火光之中。
突然,秦路影頭頂的一根房樑經不住火舌的吞噬,倒塌着向她砸了下來,她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這時門被從外面用力推開,一道身影及時覆在了她的身上,幫她擋去了危急。
秦路影定睛望去,這纔看清救了她的人是項澤羽。項澤羽運用自身良好的身手,拉着她側身避開,避免她正面被房樑砸到,可掉落的木頭還是砸到了他的頭,鮮血順着他的額頭流了下來,帶着溫熱落在秦路影的臉頰。
“澤羽,你怎麼樣?”“哥哥,你沒事吧?”秦路影和項澤悠的聲音同時響起。
項澤羽擡起頭,在項澤悠和陳遠的幫助下站起身,“我很好,回去讓老陳幫忙處理一下傷口就行了。”
“紫茵!紫茵呢?”方奕跟在幾人身後跑進來,在狼藉一片的火場中搜尋着謝晚晴的身影。
“她……”秦路影望着剛纔謝晚晴的身影被火吞沒的位置,欲言又止,但足以讓大家會意她的意思。
“紫茵她?紫茵,紫茵……”
方奕雙目彷彿染了血般赤紅,聲嘶力竭地大聲吼叫着,拔腿就要衝向火中,被項澤悠眼疾手快地抱住,不讓他再向前一步。即便是這樣,方奕依舊極力掙扎着,目不轉睛地盯着火光沖天的工作室。他悲慼而絕望的聲音,讓在場的人聽着無不感到動容。
火光映紅了屋裡的一切,除了方奕的呼喊聲,其他人都選擇了沉默。沒有人知道該怎樣去安慰方奕,此時,所有的言語都顯得沉重且多餘。
大火被熄滅後,警察在一片廢墟里發現了謝晚晴的屍體,由陳遠進行了DNA的對比確認。經過這麼一折騰,方奕的發佈會自然被迫取消了,當然,方奕也沒有了繼續工作的那份心情。前來島上的客人們只知道因爲火災發佈會無法如期舉行,紛紛離開小島回去了。
秦路影找到方奕的時候,他正在一間小酒吧喝酒,在他面前擺着十幾個空瓶子。秦路影沒同他打招呼,徑自在他身邊坐下,要了一杯果子酒,小口淺酌着。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了良久,秦路影才緩緩開口說道:“明天我們要回去了。”
“走吧。”方奕頭也沒回地揮了揮手,透過昏黃的燈光,醉眼迷濛地凝視着眼前的酒杯,“我也不想讓熟悉的人看到我現在這個窩囊的模樣。”
“你今後怎麼打算?”
“不清楚,可能會休息一陣子,也可能會就此找個地方隱居起來。”
秦路影沉吟片刻,平靜地開口,“紫茵要是活着,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逃避現實。”
“可惜她已經死了!”方奕忽然瞪着秦路影,厲聲道。
因爲理解方奕的心情,秦路影對他的態度並不以爲意,她修長的手指摸着酒杯邊緣,輕聲道:“也對,已發生了的事情,不可能再假設。”
方奕的火氣好像針扎進了氣球般,瞬間消了下去,他像是在質問秦路影,又彷彿喃喃自語,垂頭喪氣地問:“爲什麼,爲什麼紫茵就這樣死了?她難道一點兒都不留戀我們之間的感情嗎?也對,她是恨我的,她從來就沒愛過我,對她來說離開我纔是最高興的吧?”
“你真的覺得紫茵不愛你嗎?”秦路影看着方奕,“她在你身邊那麼久,如果要殺你,機會很多,但她都沒有出手。”
“你的意思是?”方奕剛纔還酒醉的眼睛,聞言一瞬間清醒了,他灼灼地看向秦路影,眼中閃動着些許期待,又似乎理解了她的話,顯得有些欣慰。
“我該走了,你是個聰明人,剩下的話你自己去體會。”
秦路影說完,喝盡了玻璃杯中最後一口酒,站起身搖曳生姿地走向了門口,擺了擺手當做與方奕告別。
碼頭的一角,兩個身影立在暗處,避開衆人的視線竊竊私語。其中一人,便是一直暗中跟着秦路影的彭鑫。彭鑫從隨身的揹包裡拿出一沓照片交給對方,上面張張都是秦路影等人在島上各處的身影。其中幾乎沒有一張是正面,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辛苦你了,回去我們會付現金給你。”
彭鑫點燃一支菸,漫不經心地抽着,“要不是當年我犯事的時候你們幫過我,我纔不接這麼麻煩的活,那女人精明得很,好幾次都差點被她發現。”
“記得別亂說,管好自己的嘴。”對方厲聲叮囑。
彭鑫輕聲一笑,“放心,作爲私家偵探,這點兒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
“道德?你跟我講道德?”對方露出些微不屑,“你要是有道德,也不會好好的警察當不下去,被開除去做私家偵探。”
“你們做的事,我看也好不到哪兒去,否則也不會見不得光。我走了,剩下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吧,以後有麻煩可別連累我就行。”
“放心,一會兒在船上我們就當做不認識,沒事我不會和你聯絡。”
“回去也少來往比較好,我欠你們的情也還得差不多了。”彭鑫一口把嘴裡的菸蒂吐到地上,拎起腳邊的行李箱,脣邊掛着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和對方告別離開了。
那人凝視着彭鑫離去的背影,目光中閃動着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人面容熟悉,竟是陳遠。
“老陳,老陳,該上船了——”“陳叔叔——”
遠處傳來項澤羽和秦路影的呼喚聲,陳遠應了一聲,收回視線,重新掛着一張笑臉,轉身向甲板方向走去。
“原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早知道我就是再忙也請假和你們一起去了。”白薇坐在秦路影對面的椅子上,眼睛閃動着晶亮的光彩。
秦路影把玩着手裡的煙盒,“我看你是想看熱鬧吧。”
“但幽靈船和小島上這兩樁案子,我也有幫忙吧。”白薇不甘地撇撇嘴,“算了,我只希望能早日在你小說裡看到精彩的故事,你用最快的速度把素材整理整理,寫好稿子交給我。”
“你是逼債的黃世仁嗎?就不能讓我再放幾天假?”
“拜託,我的大小姐,你還休假?你的讀者都還在翹首以盼,等着‘夜影’的新作呢!”白薇抱怨了一句,知道秦路影不會真的罷工,也沒有認真計較起來,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環視四周優雅的環境,“沒想到你秦大宅女也會出門,你說和我約在外面咖啡店見面的時候,我還真以爲自己的耳朵有問題聽錯了。”
“放心,你這個年紀還沒到耳背的程度。我一會兒要去個地方,所以索性和你在這裡見面。”
白薇顯出好奇的神色,八卦地問道:“你要去哪裡?”
“去項澤羽家問候一下,昨天小悠回家的時候,我順便問了地址。”
“人家項警官爲了救你負了傷,怎麼,我們的‘冰山’被感動了?”白薇向秦路影擠眉弄眼,笑得不懷好意。
秦路影不屑地白了一眼白薇,淡然道:“你也說了,他是爲了救我,我出於禮貌當然該去慰問,誰像你,整天滿腦子風花雪月的思想。”
“不過說真的,沒想到那個謝晚晴爲了給好友復仇,竟會用這麼極端的方法,最後連自己的性命也賠上了。”
“其實,她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
“小影……”白薇側目,望着秦路影的神情中露出一抹擔憂,“你還在意秦叔叔的事情?”
“當然,我不會讓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秦叔叔確實不是死於意外,而是被人害死,你會怎麼做?也會想盡辦法爲秦叔叔報仇嗎?”
秦路影轉頭望向窗外,眼中閃過一絲堅決,“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小影,你……”
“好了,我得去項澤羽家了,薇薇你慢慢喝咖啡。”
知道白薇又想舊事重提,不等她再勸說下去,秦路影站起身,朝她微微一笑,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門口。白薇看着她離開的身影,臉上帶着掩不住的憂慮。白薇明白,心中的這個結只要一天不打開,秦路影就始終無法獲得幸福。
秦路影站在項家門口,擡頭仰望着項家兩層的別墅式建築,略微感到有些驚訝。她記得項澤羽說過,他的父親是個警察,母親八年前因爲交通事故去世,而項澤羽自己也只是個普通警察,沒想到他家裡竟能有這樣好的條件。
秦路影手提禮物按響了門鈴,開門的人是項澤悠。因爲項澤羽受傷在家休假幾天,項澤悠也暫時回到了家裡。看到是秦路影,項澤悠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立即拉開門讓她進去,嘴上熱情地招呼道:“師父,你來了?”
“我來看看你哥哥的傷怎麼樣了。”
“他好得很,明天就打算去上班了。”
“不多休息幾天?”
“他閒不住嘛。”項澤悠抱怨道,“我在家待得都快要發黴了。”
“小悠,誰來了?”隨着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一箇中年男人從屋裡走了出來。
“老爸,這就是我和您提過的師父,秦路影秦小姐,她來探望哥哥。師父,這是我老爸項林,他爲了哥哥受傷的事,今天請假休息一天。”項澤悠爲兩人互相介紹。
“項叔叔您好。”秦路影禮貌地打招呼。
項林呵呵笑道:“我早就聽小悠和小羽說過秦小姐你,他們說你既漂亮又厲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聽說您也是一名警察?”秦路影微笑着問。
“我老爸前幾年升職做了公安局局長,現在也就能坐坐辦公室。”項澤悠從旁解釋。
項林敲了一記他的頭,“你很看不起我?有兒子這麼說爸爸的嗎?”
“我是說事實嘛,原來還總是能聽您說各種各樣的破案故事,從您升職以後就沒有精彩的案子可以聽了。”
“我這個小兒子,整天滿腦子都是偵探遊戲,給秦小姐你也添了許多麻煩吧?”項林親切地看着秦路影。
秦路影嫣然一笑,“沒關係,他還幫了不少忙。”
“路影?”這時項澤羽也從屋裡走了出來,額頭上的傷口處還纏着紗布。看到秦路影,他露出微微詫異的神情。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就不能來嗎?我是來看你的傷怎麼樣了。”
項澤羽難得輕笑,“小傷而已,我明天就能銷假上班了。對了,你們怎麼都站在門口?”
“瞧我這記性,光顧着說話竟忘了請秦小姐進屋裡坐。”項林慈愛地笑道,“小悠,去倒點水給秦小姐。”
“項叔叔,不用忙了,您叫我小影就可以。”
四個人剛要往屋裡走,項林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看了看上面的號碼,向秦路影他們三人點點頭,走到門邊稍遠的角落去接電話,不一會兒便返了回來,歉然道:“我有點公事要去辦,恐怕不能招待小影你了。”
“沒關係,您去忙吧。”
“小羽和小悠你們好好招待一下客人。”項林叮囑。
項澤悠不以爲意地擺擺手道:“放心,老爸,我們不會怠慢了師父的,您去忙吧,反正這麼多年了,您也不是第一次在休息的時候去忙公務了。”
項林無奈地苦笑,拿起公文包出了家門。
秦路影和兩兄弟閒談了一陣,見項澤羽沒有大礙,也同他們告別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出項家的時候,她站在門外回頭望,脣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笑意。她反問自己,在她的心裡,已經接受他們成爲朋友了嗎?自從父親出事以後,除了白薇,她幾乎可以說是個沒有朋友的人,原來這樣多了兩個朋友的感覺也不錯。
只是此刻望着項家別墅的秦路影並不知道,她的人生還將會和他們有更深的羈絆。命運彷彿一隻無形的手般,即將把他們推上一條充滿矛盾與艱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