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夢眨眼恢復鎮定。
笑容嫵媚豔麗:“我道是誰,是你啊。”
看到“寧燕”這張臉,梅夢就想起上一次的衝突不快了。她嬌嗔似得抱怨:“寧侍中大人有大量,何必與我這等弱女子計較呢?”
“寧燕”的迴應是迎面一劍。
梅夢笑弧僵在了半空,閃身避開。
嗓音添了一點兒讓人骨頭都發酥的嬌媚甜膩,更是膽大包天,纖纖素指貼着“寧燕”劍鋒拂過她下巴,抓住一縷飛揚髮絲。“寧燕”先是一驚,旋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被對方輕薄調戲……啊不,是挑釁!她眸色陡然凌厲,殺意濃烈逼人,劍鋒直襲要害。
梅夢並不擅武,君子六藝只能說勉強能看,自然架不住“寧燕”步步緊逼,心臟正中一劍。她雙眸流露出錯愕驚懼,視線從胸口轉向近在咫尺的“寧燕”臉上,似乎沒想到這一幕。可就在下一瞬,她噗嗤譏嘲道:“寧侍中,好狠的心,竟不懂憐香惜玉。”
這一劍刺出,“寧燕”心中便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梅夢食指沾一滴身上的血,兩指輕輕摩挲,笑容帶着蠱惑心智的魅力,從容不迫道:“這一回,妾身身邊是沒有人護衛,但——狡兔三窟的道理還是懂的。”
她怎麼可能讓本尊去見崔止派系武將?
只是沒想到,這個後手沒在武將這邊生效,倒是在“寧燕”手中又撿回一條命。隨着文氣化身消散天地,梅夢笑着留下最後一句話:“寧侍中,咱們啊,來日方長吧。”
“寧燕”不甘看着梅夢消失方向。
她失神的功夫,被河水衝來的敵兵突然從水中暴起,作勢要跟“寧燕”同歸於盡。
“你也配?”
她沒有看出劍位置,任由鮮血順劍鋒滑落,一具屍體從她腳下飄過。屍體在水中還掙扎了兩下,半截人頭跟另外半截全靠一小片頭皮連接,臉上還有駭人的猙獰弧度……
“寧燕”收劍歸鞘。
有些可惜,卻不喪氣。
正如梅夢說的:“來日方長。”
只要梅夢不隱居山林,她有的是機會取下對方首級。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抓緊時間將這一路兵馬解決了!痛打落水狗!“寧燕”施展【追風躡景】,踩湍急水流,幾個輕盈起落,耳畔廝殺聲愈發清晰。環境聲音徹底掩蓋她口中言靈:“夜闌臥聽風吹雨……”
本就恐怖的雨勢再添一重助力。
“鐵馬冰河入夢來!”
隨着丹府文氣被抽走七成,天地風雨嗚咽着滯空一瞬,似乎有誰摁下了暫停鍵。空氣中傳來雨滴凝結成冰的細微動靜。隨着無數冰晶沒入水中,一聲戰馬嘶鳴破開水面!
馬蹄踩出洶涌白浪,冰馬浴河!
它們的目標整齊劃一!
每一匹戰馬皆是白色凝霜雕琢而成,馬背披着全副馬鎧,吐息白霧瀰漫。距離它們最近的康國士兵默契飛躍上馬,任由戰馬馱他們穿過混亂戰場,直線衝向敵人聚集處!
“殺!”
喊殺聲,戰鼓聲,聲聲交纏。
天地風雨也無法將其掩蓋。
隨着“寧燕”施展這道言靈,空氣溫度迅速下跌,湍急水面雖不曾結冰,但河水冰涼刺骨。雙手往水裡泡一下,指節都能迅速泛紅,更別說西南盟軍這邊大多都泡水裡。
隨着沉重甲冑泡滿水,刺骨寒意無孔不入鑽入身體,用不了多久,四肢就凍得不像是自己的。武膽武者有武氣護體尚可熬過,尋常士兵沒有高亢士氣庇護,最先受到氣溫影響,反應明顯遲鈍不少,也有人四肢抽筋穩不住身體平衡,被沒過脖子的河水沖走。
相較之下,康國這邊幾乎不受影響。
一來,西北大陸冬日偏長,他們早就習慣寒冷;二來,絕大部分人都駕馭木筏,並未下水;三來,利益當前,對軍功的渴望熱情讓他們熱血沸騰,這點兒溫度算不得啥。
錢邕:“……”
康國這些文士果真靠不住。
一個比一個狂傲,讓他們給一個【將者五德】跟要他們命一樣。要說還是他有先見之明,一直自掏腰包養着家養文士,否則只能光屁股上戰場,什麼言靈增益都混不到。
“真是令人心寒的同僚情誼。”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共事這麼多年了。
一個【將者五德】都不給!
轉念一想,有這待遇的武將也不是他一個,其他武將上戰場也要自力更生,錢邕心裡好受不少。當他斬殺雙胞胎武將中的一個,看着另一個悲憤紅眼失了章法,如野獸一般嘶吼要跟自己拼命,這種愉悅情緒達到了巔峰。
他笑眯眯道:“你們同年生同年死,兩顆頭顱擺一張博古架當藏品,是老夫善!”
這樣稀罕的東西,分開了可惜。
話音落下,另一顆頭顱也咕咚落水。
還未來得及飄遠呢,長槍尖刺扎穿頭頂髮髻。槍尖上揚,頭顱也從水中飛出,在半空化出一道飄着血的水漬,被一隻手穩穩抓住。
這份戰利品,他錢叔和笑納了。
此時,餘光也看到撞向敵人重盾的冰馬在巨大沖擊下碎裂成渣。錢邕正想說這玩意兒不太結實,只能當成一次性玩意兒,緊跟着就看到冰屑將目標瞬間冰封成了人棍兒!
人棍兒撲通撲通落水,眨眼就被沖走。
也有士兵破冰而出,奈何平衡已經失控,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流矢,根本無力避開,不是被紮成刺蝟受傷,便是左支右絀、難以爲繼。戰爭天平已經明顯傾斜向錢邕這邊。
更別說頭頂還有一個超級大賭徒。
錢邕一邊殺敵,一邊分心用餘光去看天空牌面,看清那張牌圖案,他忍不住嘴角狠狠狠抽搐。怎麼說呢,其他國家的武將只用跟武將競爭就行,而在康國還要跟文士競爭上崗,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被對方搶了軍功——
論心黑,還得是文心文士!
康季壽這廝用言靈將方圓幾裡化成沮澤!
西南盟軍本身就被加強過的開閘泄洪衝擊,打了個措手不及。用防洪手段勉強穩住陣腳不被衝亂,試圖化出戰船木筏上岸,又被衝出來的康國士兵百般阻撓破壞,不得不待在水裡,頂着河流衝擊結陣禦敵。在諸多不利條件下,盟軍這邊還是陸續化出幾十艘小戰船。只要上了船,不管是進攻還是順水撤退,都能佔據有利條件,康時就使壞了。
水面之下是沮澤。
動作稍微大一些都要下沉。
這片戰場要說最幸福最辛苦的地區,莫過於下游地段了。這塊地方水下都是特殊言靈漁網,就算是末流公士被困住也不能一下子掙脫。時不時就能聽到一陣陣興奮歡呼。
蹲守在這邊的精銳殺紅了眼。
“大魚,又有大魚!”
其他地方,軍功兌現有困難,但在康國,軍功就等於前途等於資源,不管是自己修煉還是拿去改善家庭,都是不錯的選擇。每次康國募兵,用不了幾天都能招滿額員,甚至隔三差五還有人在折衝府附近打聽下次擴員時間。衆人也沒想到這份肥差能落頭上。
盟軍士兵被河水衝了個頭昏眼花,肚子喝飽了水,好不容易止住下衝之勢,還未來得及慶幸逃出生天,迎接他們的是亂刀加身。也不是所有人都殺,但清醒的一定不留!
僅一個時辰,這條河就被染紅。
西南盟軍也意識到棘手,幾次反擊不成,不得不選擇斷尾求生。錢邕這邊纔不管窮寇莫追,駕馭木筏,不時用掌風拍擊水面給木筏提速,跟西南盟軍在河面上追擊互砍。
一直殺到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開閘放水量有限,水面此刻已經退回正常,而簡陋的木筏顯然趕不上人家小型戰船的動力,錢邕不得不放走了剩餘殘部。他大手一揮,下令道:“掉頭,剩下的吞了!”
昨晚局勢這麼混亂,西南這一路盟軍早被水流衝散,錢邕追擊的是規模最大一批。既然追不上,那隻能退而求其次,蚊子肉再小也是肉。這一仗打到了第二天晌午才歇。
回到主戰場,錢邕也傻眼。
水位正常的河面上飄滿了浮屍。
少部分是自己人,絕大部分都是西南裝扮。己方士兵正下水撈人,優先撈自己人,還有呼吸的立即止血轉移去救治,已經涼透的擺在木筏上,回頭查明身份再統一安葬;其次纔是撈敵人,敵人識趣就當俘虜,不識趣還傷人,士兵也不介意補一刀多點軍功。
浮屍多還不是震驚他的主因。
他震驚的是河道被堵了。
如此多屍體,密密麻麻鋪滿了河面,饒是錢邕這種狠角色也忍不住頭皮發麻。腦中第一個念頭是昨夜居然殺了這麼多人,第二個念頭則是這事兒怎麼跟沈幼梨交代……
俘虜的價值遠遠大於一具屍體。
軍中規矩,能不殺掉就儘量不殺。
俘虜能賣給西南盟軍交換己方兵卒,不賣也能留下來當奴隸壓榨,用個十幾二十年再遷徙到偏僻地方開荒,讓他們在那邊繁衍生息。思及此,錢邕腦仁兒就開始疼了……
脾氣上來,一巴掌拍想上前獻媚的士兵腦瓜上:“殺殺殺,誰讓你們大開殺戒?”
士兵縮了縮脖子。
“我不殺人,人就殺我啊……”
錢邕抓抓悶溼的頭髮,雙手負背,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主上肯定問責。”
死了這麼多能創造價值的俘虜,經濟損失是一回事,還有就是影響日後史書名聲。江河斷流,赤水不絕,這可不是什麼好聽名聲。不管是主上還是他,免不了被罵殘暴。
錢邕越想越委屈了。
他昨晚也是收着力道的。
死這麼多人,少這麼多俘虜,不能全賴在他頭上啊。千愁萬緒之時,錢邕餘光眼尖看到立在河畔沉思的欒信,大步流星上前找對方背鍋。只是他噼裡啪啦說了大半天,欒公義仍沉靜在自己的小世界,不屑給他反應。
就在他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欒信慢吞吞道:“如實上奏即可,主上不會怪罪。”
錢邕噼裡啪啦倒豆子。
“你不懂主上。”路過一條狗都要給沈棠拉幾圈石磨,更別說上萬規模的俘虜。
這筆損失肯定要記自己頭上的。
欒信繼續慢吞吞。
“那就記康季壽頭上。”
這跟錢邕的想法一拍即合。
不過——
“康季壽的腰桿背不起這麼大的鍋。”
依他看,再加一個“寧燕”。
欒信用更緩慢的速度、更長的時間甩給錢邕一枚白眼,問道:“將軍看某如何?”
像不像是能背鍋的?
錢邕笑容訕訕。
誰背鍋都不適合。
最後,沈棠收到的消息就被模糊了重點,刻意引導秦禮誤解,以爲殲敵七成是因爲內奸險些釀成大禍。錢邕一怒衝冠,下手格外狠。儘管此番殺戮過重,但也情有可原。
沈棠更關心的是有無形成水患影響下游。
康國邊境附近也有庶民靠水謀生。
若有影響,錢邕該趁早派人將他們轉移安頓,待戰事結束再進行彌補。秦禮一眼就看穿沈棠在擔心什麼,特地提了一句:“戰場清掃當天,錢將軍便派斥候沿岸查探。”
儘量將影響降到最低。
更遠一些地方,那就顧不上了。
沈棠道:“如此甚好。”
她很快就沒精力擔心這些瑣事了,西南盟軍主力不日就要殺來,那也是場硬仗。
天時、地利、人和,腳下這片陌生地方沒有康國的底蘊,能讓沈棠加以利用的地利可不多。她能做的就是在天時與人和下功夫了。
而天時——
沈棠擡頭看着陰沉沉天穹。
“幾仗下來,西南諸國怕是已經摸清咱們的弱點,再想出其不意佔便宜,沒那麼容易了。”康國不擅長水戰,這點從雙方交戰,康國文士言靈化出的工具多爲簡單木筏而不是巍峨戰船也能看出一二。言靈造物不是憑空產生的,施術者至少要對化物有了解。
也就是說,瞭解戰船纔有概率化出戰船。
包括但不限於外表以及內部構造。
相較於複雜戰船,木筏就簡單多了。
簡單是簡單,但也不能千軍萬馬乘坐木筏跟人家超級戰船正面衝撞吧?那是找死。
萬幸,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沈棠率兵繞後滅國,不僅士要逼迫西南諸國主力掉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戰船圖紙。
找不到圖紙,還能找造船世家。
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其他,總能撬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