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這話,我便放心了。”
公西來長舒一口氣。
眸光盈盈,彷彿找到主心骨。
孝城這座城池承載了太多過往。
她在此處長大,也在此處經歷人生最大的變故。慶幸上天待她不薄,在她陷入絕境低谷之後,讓她遇見了公西仇。不曾想,時隔四年,舊日噩夢有再度上演的兆頭。
幸好——
峰迴路轉,一場虛驚。
荀定召喚出戰馬,伸出手:“走。”
“等等,我也去。”
楊英用佩劍擋住想遞出手的公西來。
“姓楊的,你如此提防我作甚?”
楊英也召喚出戰馬,伸手稍一用勁兒便將公西來拉到馬背上,雙手圈在懷中,穩穩握着繮繩:“我是阿來的貼身護衛,斷沒讓阿來離開視線的道理,自然也要去。”
“你——”
荀定嘴角微微一抽,心下不爽。
楊英沒看他,只是輕夾馬腹:“駕!”
馬蹄清脆,戰馬徑直從荀定身邊走過。處於話題中心的公西來蜷在楊英懷中,衝着荀定露出安撫輕笑,還調皮地眨眼。荀定張了張口,瞧着楊英筆直背影,鼻尖溢出不服氣的輕哼。楊英耳朵不聾,扭頭挑眉。
“哼什麼哼?荀永安,該領路了。”
荀定暗磨後槽牙:“來了!催甚?”
公西仇挨千刀,這楊英也礙眼。
幹仗的時候放開手腳一通狂野破壞,戰後清掃就麻煩了,瑣碎複雜,還要派人把守各處,封鎖城門,以免有漏網之魚。這些事兒全部交給姜勝、荀貞和寥嘉三人忙。
顧池?
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戰場戾氣重,心聲多,文士之道對顧池的負擔遠勝往日。顧池白日還參與攻城作戰,文氣消耗超標,他戰後還勉強自己整理秋丞帳下要員名單,身子骨自然吃不消。
寥嘉勸說他別這麼拼命。
顧池咳嗽着道:“文心文士花樣多,雖說抓他們不容易,但縱虎歸山更不行。”
誰敢肯定不會是未來的心腹大患?
寥嘉可不聽他的話,身體不好就該躺着:“那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城門已經封鎖,也用郡守綬印重啓城牆屏障,他們暫時混不出去。既困於甕中,慢慢抓便是。”
顧池還想說什麼:“但……”
“但”後面說不出來了。
寥嘉也給了他封禁大禮包。
顧池:“……”
被封禁的滋味相當難受,而荀定此刻心情與他相仿。荀定三番五次找話題,總被楊英打斷,找不到機會與公西來說兩句。
這倆人劍拔弩張,被夾在中間的公西來好笑又無奈。恰巧,此時瞥見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快速閃進深巷,她急忙拍楊英手背。
“先停下,我看到熟人了。”
荀定忙道:“熟人?在哪裡?”
公西來指着深巷方向,口中那句“瞧着像是前未婚夫”沒來得及說出來,馬背上哪還有荀定身影?她癟了癟嘴,小聲道:“怎麼也不聽人將話說完,如此急性……”
楊英道:“不靠譜。”
公西來滿臉飛霞,嬌嗔。
“你渾說什麼胡話呢……”
楊英面無表情地道:“你阿兄下的定論——不靠譜,實力弱,修爲差,家徒四壁,看臉的膚淺之輩!我只是複述罷了。”
公西來:“……他自己就怪好看的。”
公西仇提醒過楊英,儘量讓公西來少提荀定這廝。於是,楊英果斷轉移話題,故作好奇地道:“阿來,你方纔看到了誰?”
這一招果然奏效。
“若沒認錯,應當是前未婚夫婿。”
楊英詫異:“你還有這玩意兒?”
公西來險些被楊英逗笑:“什麼叫做‘玩意兒’?訂婚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不過,這樁婚事在十歲那年便斷了。我因族叔牽連沒入賤籍,未來夫家嫌棄丟人,也是爲了避嫌撇清干係,命人退了婚書。倘若沒諸多變故,或許後宅又多一員怨婦……”
“怨婦?那玩意兒不是個東西?”
楊英聽出公西來話中隱含的意思。
公西來感慨:“我被沒入賤籍之後,勤學琴棋書畫、歌舞聲樂,靠着天賦和這張臉,還未登臺便有豔名。時常有風流才子慕名過來聽我練琴習舞,他便是其中之一,年紀不大便流連私窠。私下曾說等我正式登臺,便替我贖身做他外室,花心風流。”
楊英厭惡地擰眉。
“這種玩意兒——”
多見一眼都嫌惡心。
公西來眼眸彎彎:“瞧瞧唄,若知道他過得不好,於我而言不是喜事一樁?”
楊英:“倒也是。”
誰知荀定抓回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公西來忙解釋:“是這男的,那女的抓錯了。”
男的瑟瑟發抖。
女的氣勢逼人。
誰知荀定表情莫名古怪,視線看看女人,再看看公西來,最後落在楊英身上。被抓的女人不斷掙扎,怒目圓睜。楊英一眼便看出她的怪異之處:“你怎卸她下頜?”
雖說荀定有千萬般不好,但他不打女人,不傷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殘——除了楊英。因爲楊英是有武力的女人,是對手,可以打。邏輯跟公西仇真是異曲同工。
怎麼今日對個弱女子下重手?
“不卸下來,人就跑了。”
荀定慶幸自己下手快。
楊英:“旁人逃跑用腿,她用下頜?”
“旁的先不說,先去見沈君。”一聽到“沈君”二字,女人掙扎更厲害幾分。
沈棠此刻在哪裡?
她在孝城郡守府邸。
此處幾經戰火,幾經修繕,格局裝飾可比沈棠那個狗窩強多了。荀定原本還算美妙的心情,在府邸門口碰見老父親的那一刻,嘴角弧度立馬收起來,乖順得不行。
“阿父!”
他下馬行禮。
公西來跟着行了一福禮,楊英只是簡單抱拳。荀貞微微頷首,視線掠過荀定身後的公西來與楊英,再看兒子莫名緊張起來的表情,他腳步一頓:“你來此處作甚?”
荀定小心翼翼道:“求見沈君。”
又指着一男一女,邀功似的道:“阿父,這二人有重大嫌疑,沈君或許會感興趣。”
荀貞哦了一聲:“跟來吧。”
因爲是匆忙之下接管郡守府邸,再加上沈棠武力高深,派過來的護衛人數少,一路走來也就看到七八人:“主公在何處?”
護衛回答道:“在議廳。”
順便給荀貞指了方向。
議廳不是很遠,一行人剛靠近便聽到沈棠跟誰在說什麼,話語間帶着幾分喘息,隱約還能聽到流水嘩嘩聲音。 荀定耳力比荀貞更好,聽得真切,面頰默默滾燙起來。
“阿父,這會兒不太方便吧?”
他小聲兒提醒老父親。
老父親斜眼看着自家好大兒。
鄙夷道:“你腦子裡想什麼東西?”
擱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會誤會,但自家主公——荀貞寧願相信主公在拍黃瓜,也不信她在啪人。剛說完,便聽沈棠那頭傳來一聲:“含章嗎?進來吧,有事情?”
荀貞得到允許,邁步進入議廳。
荀定幾個也後腳跟上。
然後——
入眼看到的第一人不是沈棠,而是連武鎧都不穿的公西仇,平日很囂張的辮子頭這會兒也顯得沒精神。他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支着膝蓋,扭頭道:“阿來,過來。”
“阿兄!”
公西來大喜。
“呦,這就是咱們義妹啊?”
公西仇:“那是我義妹,不是咱們。”
公西來還未跑到公西仇身邊,就聽一聲調笑,她環視四周,柳眉倒豎:“誰?”
那聲音含笑道:“往下看。”
公西來:“???”
聲音來源於一根柱子。
柱子上倒立着一雙長腿,順着長腿往下看,張揚殷紅的衣角掖在腰間蹀躞。再往下看,是一張倒立的少年俏臉。在柱子這邊,有一個單手撐地,另一手撓着溼漉漉黑髮的少年。少年腦袋下放着一盆冒熱氣的溫水,公西來傻眼,問:“你在作甚?”
少年沒回答,但自家阿兄卻耷拉着眼皮,嘆氣道:“給我表演倒立洗頭絕活。”
因爲一諾千金,所以他不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