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鬥朝黎(十)

褚傑四招斬殺十六等大上造化身,堪稱一戰成名,但被他踩着上位的十六等大上造本尊心情可就不妙了。武氣化身與文氣化身雷同,化身散去,期間經歷的記憶也會反饋到本尊,包括死亡瞬間。化身散去之時,本尊正摟着下屬進貢的美人笙歌不斷。

酒酣耳熱,氣氛正好。

屋外寒風刺骨,屋內香粉夾雜着酒氣。

美人依偎在上首之人懷中,溫順斟酒。

底下人恭維聲一片。

那十六等大上造臉頰通紅,彷彿不知今夕是何夕。喝酒喝得有些多,他酒量雖然很好,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此良辰美景,他以美人大腿爲枕,沉重眼皮緩緩合上。

廳內歌舞未絕,帳下僚屬說笑不斷。

轟——

毫無預兆的,十六等大上造體內爆發出強烈威勢,強勁氣浪向四面八方散去。吹得廳內舞姬伶人倒地尖叫,緊閉的窗被撞得稀巴爛。一衆僚屬瞬間噤聲,看向上首。

後者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一字一句彷彿是從後槽牙擠出來的。

字少,信息量爆炸。

“蔣謙慎死了。”

一時間,鴉雀無聲,無人應答。

蔣謙慎是誰?

那可是實力僅次於他們家主的武膽武者,十六等大上造,哪怕家主時常對此人嗤之以鼻,但蔣傲實力可不是假的。這麼一個強橫人物,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就死了?

衆人腦中盤旋着同樣念頭——

誰殺的?

心思縝密的人更是想到另一層。

自家家主是怎麼知道蔣傲戰死的消息?聯想到對方曾放出一道武氣化身,視巡朝黎關附近的兵馬,答案顯而易見——家主的武氣化身被人截殺,消息是化身帶回的。

殺死家主化身之人和斬殺蔣傲之人,莫非同一人?若如此,對方實力深不可測!

他們交換了眼神,垂眸不言。

上首那武膽武者霍然起身,下令道:“派人即刻將消息傳回行宮,不得有誤!”

“唯!”從屬領命。

“家主……究竟是何人殺的蔣謙慎?”

開口這人知情識趣,沒提化身一事。

化身本尊壓下狂跳的額頭青筋,凝重地道:“是一個狂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前沒見過,不知是黃烈那狗東西刻意隱瞞還是新來的……呵呵,有意思了。”

嘴上說着有意思,眼底寫着想殺人。

“一個……小子?年紀不大?”

化身本尊道:“他說蔣傲是他殺的。”

這時,有人嘀咕:“或許是撒謊……”

化身本尊:“是不是撒謊不重要。”

他不在意沈棠,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之後出現的褚傑。儘管自己派出去的是一道實力不強的化身,這道化身還要額外耗費武氣,保持形體不散,可四招就被人斬殺,不啻於將他本尊的面子丟在地上踩。對方還有多少底牌?對上他本尊會不會產生威脅?

這個念頭始終在腦海縈繞糾纏。

他想得入神,連額頭何時冒出冷汗也不知,直到僚屬喊了好幾聲,他纔回過神,不自然地掩飾自己的異樣。僚屬見狀,繼續說道:“家主,蔣謙慎一死,勢必會引起人心動盪,牽涉甚廣……那聯軍今非昔比,吾等、吾等或許……要早做打算啊……”

話未說完就收到了對方殺人眼神。

化身本尊滿含殺意問:“什麼意思?”

僚屬作揖到底:“……自是爲了家主!蔣謙慎被派去朝黎關才幾日就戰死,可見黃烈聯軍兵馬實力已非以往能比,沒了朝黎關這道天險,他們便可長驅直入……國主勢必會派遣家主出戰。屆時……下官斗膽提議,家主不妨再觀望觀望,再做抉擇?”

化身本尊認真聽完,哂笑。

“不是,這仗都還沒打起來,你便畏懼對方如豺狼,真要見了黃烈那狗東西,是不是準備開城投降,納頭便拜?”他走到面色煞白的馬屁精面前,將他扶起來,聲線倒是友好,“本將軍若真貪生怕死到這個地步,便是連蔣謙慎這個廢物都不如了。”

說話的僚屬嚇得面無人色。

他除了會拍人馬屁、有點兒小聰明,沒有其他本事。他以爲蔣傲和家主化身陣亡同一人手中,由此推測出黃烈聯軍彌補了尖端戰力的不足,兩軍對壘已經能對家主產生致命的威脅。家主依附鄭喬就是爲了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而這些有命才能享受。

於是,他自以爲體貼地提出這道建議,可如今看來,自己怕是拍馬屁拍到馬腿。

“家、家主……屬下失言,請責罰。”

化身本尊幫他理了理肩部的衣褶,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道:“別這麼怕,本將軍也不是什麼暴徒,敢於諫言是好事。不過,雖然你提議很好,但下輩子別提了。”

僚屬驚懼睜大眼睛。

下一瞬,耳邊只聽到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他的視線也跟着轉一百八十度,第一次看到了背後的風景。化身本尊拍了拍手,冷漠注視着腦袋一百八十度扭轉的屍體。

扭頭問衆人:“你們想說什麼?”

幾個膽小怕事的搖頭如撥浪鼓,剩下的幾個對這一幕見怪不怪——不管家主貪戀鄭喬給的什麼東西,他惜命不惜命,這些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講。當然,私下也不行。

自作聰明的下場就是死得快。

“黃烈之流,不過孤雛腐鼠、泥豬疥狗。即便僥倖勝了蔣謙慎,也不能證明他們如何強大,只能確定蔣謙慎確實是個廢物。將軍之能,非蔣謙慎能比!必能橫掃!”

這話讓化身本尊臉色緩和不少。

他心氣順暢了,但收到消息的鄭喬卻是雷霆震怒。那個時候,蔣傲的頭七都沒到。

豪華奢靡的行宮。

空氣中瀰漫着恐怖肅殺的氣息。

行宮境內的天地之氣也變得暴戾混亂,不少官員在這種威壓下汗出如漿,戰戰兢兢。朝服下的內衫被汗水打溼,溼了又幹、幹了又溼,緊緊黏在肌膚上,很是難受。

氣息源頭又是國主鄭喬。

坊間甚至還有人陰陽怪氣,說這位有着女嬌諢名的國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陰晴不定,尋常婦人的天癸一月也才五六日。不過,鄭喬這次暴怒是有原因的——

蔣傲腦袋被黃烈兵馬削了!

他可是鄭喬帳下僅有的兩名十六等大上造之一,被派去朝黎關一月都沒到。如此巨大損失,擱誰不氣出心梗?只是距離前線太遠,更多詳細情況還要再等幾日才知。

目前只知蔣傲被個男生女相的砍頭。

此前並未在黃烈聯軍出現,是生面孔。

鄭喬問:“你們可知此子是誰?”

衆朝臣不敢出聲,他們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便聽鄭喬道:“說起男生女相,又跟黃烈之流走得近的,孤倒是想到了一個人選。前不久,不是說秋文彥偷襲隴舞郡不成,反被隴舞郡端了四寶郡?”

秋丞花費重金聘請公西仇這個大頭兵坐鎮治所,結果上演一出鬥將互接暗箭的荒誕劇情。這種劇情,怕是坊市話本都寫不出。鄭喬一開始還將這個消息當笑話看待。

秋文彥這狗東西死得糊塗!

倘若鬥將沒有民間藝術加工,便意味着沈棠跟公西仇實力不分伯仲,而沈棠相關情報又確實有“男生女相”的標籤。因此,斬殺蔣傲的人,極有可能就是這名少年。

這名少年還是他師兄宴安看好的。

思及此,鄭喬心中添了幾分懊悔。

當年沈棠沒跟吳賢幾個來行宮論功行賞,自己應該警覺的,只是那時候存了讓沈棠牽制吳賢和谷仁幾個,便對此子沒有多加關注。之後沈棠在十烏手中守住了隴舞郡和永固關,但那時候鄭喬已經失去了對地方的控制。如今,沈棠倒是羽翼豐滿了……

他眸光閃爍着危險。

有一朝臣道:“國主猜測是沈幼梨?”

鄭喬糾正:“是篤定,定是此子所爲。對於沈幼梨此人,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衆朝臣面面相覷。

“……只隱約聽說此人名聲不錯。”

“坊間傳聞是濁世君子,仁義並重。”

“……似乎與鄰里關係不錯?”

除了秋文彥那個大冤種。

朝臣絞盡腦汁去挖掘沈棠相關的記憶,只是沈棠這些年一直低調,治地又在鳥不拉屎的窮苦邊陲,除了一副好名聲和曾經曇花一現的高端戰力,並無其他可說道的。

鄭喬不耐煩道:“孤不是聽你們如何宣揚此人仁善,而是問你們如何處置此子!”

這時候,有個朝臣提出了大膽想法。

黃烈聯軍這麼多成員,幾乎各個都跟鄭喬有血海深仇,他們的仇恨值只會更高,不會消除。不過,沈棠不一樣啊。此人從揚名到如今,跟鄭喬是井水不犯河水,也未聽聞什麼仇恨。不僅沒仇,鄭喬名義上還提拔沈棠,任命十二歲的少年爲一方郡守。

要知道這個時代出仕有着嚴苛門檻。

家世、相貌、能力、天賦,不可或缺。

其中出身又是重中之重。

而沈棠走馬上任可沒有考慮過這些。

換而言之,是鄭喬給了少年踏入仕途,一展才華的機會。這份知遇之恩,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朝臣的的提議——私下許諾沈棠好處,將這人策反了。屆時裡應外合,沈棠一人獨吞剷除叛軍聯盟的功勞。直上青雲,名利雙收,何樂而不爲呢?

鄭喬垂眸思索。

彷彿在認真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其他朝臣覺得荒誕,這個沈棠一看就是愛惜羽毛如性命的君子,至於是真君子還是戴着真君子面具的僞君子,姑且不論。人家會爲了鄭喬的許諾,而做出變節之事?

不過,還真說不好。

鄭喬不知出於何種考慮,答應下來,還專程派了使者偷偷過去。除了沈棠,還有一樁事情要商議,關於魏壽的。此前魏壽疑似變節,鄭喬才派了蔣傲過去壓陣盯人。

誰知沒幾日,蔣傲就死了。

很難說這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不少朝臣倒是傾向是“預謀”,魏壽的問題很大。理由也充分,距離沈棠跟公西仇在孝城戰平也纔過去幾月,這麼短時間,如何一再突破?由此可知,對方實力至多是十五等少上造境界,而蔣傲是十六等大上造,儘管只差一等,二者卻隔着天塹。

若無魏壽做了手腳,於情於理,蔣傲都不可能如此隨便就陣亡,還被割去首級。

當然,也有少部分對此持懷疑態度。

鄭喬也屬於少部分。

奈何蔣傲頭七還沒過,如今他對魏壽的信任只低不高,將如此有爭議的人物放在朝黎關,怕是不妥。鄭喬再三思量,決定將魏壽召回,再派其他人去朝黎關駐守……

各方暗潮涌動。

而沈棠,她獨愛乾飯。

睡了三天三夜的她,一醒來就聽到肚子在打雷。抱着心愛的蠶絲被碎碎念:“無晦,有沒有吃的,你主公我現在快餓死了。再不吃真要餓死了餓死了餓死了……”

循環往復,比唸經還煩人。

褚曜還沉浸在沈棠醒來的喜悅之中,見她鬼哭狼嚎,笑容慈和:“主公再等等,你愛吃的都在鍋中溫着,一會兒就能送來。”

他無疑是最瞭解沈棠的人……之一。

親衛端來食物。

沈棠彷彿餓死鬼投胎,恨不得將臉埋進鍋裡乾飯,酥軟的排骨在她嘴裡走一遭,吐出一塊光溜溜的骨頭,一點兒肉渣不剩。

還嫌不夠痛快,又將濃稠鮮香的排骨汁往一桶白米飯澆,筷子來回攪拌幾圈,抄起就吃。其他人收到消息趕來,飯桶光了倆。

一整鍋的排骨只剩骨頭。

湯汁一滴都不浪費。

“嗝——”

直到打嗝,沈棠才真正滿足。

“我這回睡了多久?”

褚曜擔心道:“整整三天三夜。”

沈棠抱愧地道:“讓你們擔心了。”

“只要主公無恙就好,曜別無所求。”

沈棠看了眼趕來的衆人,搔了搔鼻子,嘿嘿笑道:“正所謂福禍相依,其實這次昏過去反倒是一件好事。你們猜我在夢裡經歷了什麼事情?說出來,你們都不信!”

她一臉期待看着衆人。

臉上寫滿了——

快問, 快問,快來問啊。

衆人面面相覷。

誰都會有夢,夢中經歷了什麼……

一個夢,這很重要嗎?

顧池趕在褚曜幾個開口前開口。

“池,洗耳恭聽。”

沈棠一拍手:“上道!你且聽着!”

“這個夢,與諸子百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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