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那張如刀削般的峻臉忍不住抽動兩下,這是什麼糟糕的臺詞?
他看過的任何一本書上都沒告訴他帶女孩坐摩天輪象徵着什麼……這難道是什麼喪盡天良的事麼?他感覺觸到了自己的知識盲區。
摩天輪“吱呀吱呀”地晃盪,載着他們往最高處送去。
“摩天輪跟其他遊樂設備……有什麼不同麼?”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楚子航謹慎地求證。
“拜託啊師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約會的三大聖地?”夏彌扶額。
楚子航誠實地搖頭,以往他讀過的書裡從沒有提及過類似的知識,他研讀過女性的病理學常識、龍族的母系氏族、甚至還翻讀過母豬的產後護理……但和女生到約會的三大聖地什麼的……楚子航涌出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所謂的三大聖地,指的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這三者的曖昧程度按升序排列。”夏彌認真地科普着。
夏彌每說出一大聖地,楚子航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高中時期他曾經爲了回報拉拉隊長到場聲援他們和外校的男籃比賽而請她看過一場電影,那個女孩當時好像很開心還點名要看愛情片,當然看過電影后他就沒再聯繫過那位拉拉隊長,之後那個總穿短裙書梳高馬尾的姑娘看他的眼神像是借了他一千萬不還般尤怨,他當時想不通是爲什麼。
此外他還請仕蘭中學的舞蹈團團長參觀過水族館,給她科普過如果海龜蛋在27.7攝氏度以下孵化,孵化出來的就是雄海龜,如果在31攝氏度以上孵化,孵化出來的就是雌海龜,在這溫度中間溫度孵化出來的小海龜可能是雌的也可能是雄的,他建議他們的論文課題命名爲“薛定諤的海龜”,逗得她咯咯地笑了一路,像是抽了風,楚子航當時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笑,明明是個很嚴肅的科學話題。
可記憶裡的那兩個女孩的臉他竟是記不清了,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每每想到這兒他都會有些犯暈。
“電影院很黑,女孩會對男孩自然的有依賴感,看到愛情片潸然淚下的時候女孩很有可能順理成章就把腦袋靠在男孩的肩膀哦!一起去水族館就更浪漫了,你可以盡情展現你的學識,而且深藍色的隧道會有一種神秘感,就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你們兩個人一樣。”
“而關於摩天輪,一直流傳着一個浪漫的都市傳說,傳聞當摩天輪升至最高點的時候,在那裡接吻的情侶會廝老終身!”夏彌憧憬地說。
“這沒有科學依據吧。”楚子航下意識脫口而出。
“師兄你真的很KY誒!”夏彌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點曖昧的少女心剎那間煙消雲散了,“有沒有科學依據也得是實踐出真知啊。”
“什麼意思?”楚子航狐疑地看着夏彌
“KY是一個日語縮寫詞,意指‘不會讀取氣氛’。反正你對我這樣的美少女又沒有興趣,我看你更喜歡你手上的小熊維尼吧!”
夏彌臉頰圓鼓鼓的,她指着從始至終一直系在楚子航手腕被他帶上摩天輪的氣球沒好氣地說:“等到摩天輪升到最高,師兄你親小熊維尼就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和你心愛的小熊維尼長長久久在一起一輩子!”
楚子航看了看小熊維尼,臉色和維尼的毛色一樣僵黃僵黃的。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陪着我一起來遊樂園誒,哪個女孩第一次來這兒不想留下美好的回憶啊!”
夏彌偏頭過去,望向遠處。
人們都是三兩成羣的走着,孩子的小手會被爸爸的大手緊緊攥着,奔向他喜歡的遊樂項目;情侶們也會如膠似漆地牽着手,男孩的相機畫面裡塞滿了女孩的身影。
“對不起。”楚子航突然沒來由的一陣內疚,語氣十分認真地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做錯什麼,但是看着女孩失落的表情……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時候應該道個歉。
“其實也不怪師兄你啦,你也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來遊樂園,第一次坐摩天輪啊。”夏彌把臉放在欄杆上,輕聲說,“其實我可想來遊樂園了,只是以前只能一個人偷偷來,很沒意思。”
“原來如此。”楚子航其實想說女孩看起來是很受歡迎的那種類型,就像自己高中時期的籃球拉拉隊長和舞蹈團團長一樣,應該不缺人陪她來遊樂園……可念頭只是在腦海裡盤桓了一圈,並沒有說出口。
這時候再提到其他女孩的話,又會被說KY的吧……楚子航沉默地想着。
“是有男生約過我啦,但這可是三大約會聖地之首誒,比起和不喜歡的男孩來遊樂園我寧願一個人來。”
“家裡人呢?”楚子航隨口一問。
因爲他想到了自己家,他是遊樂園的常客,隨着媽媽改嫁後,新“爸爸”每個月都會帶着全家人來上一次,在新“爸爸”的觀念裡,一家人一起逛遊樂園是最能體現溫情的方式也利於和孩子拉進距離。
好像成功的家庭總是千篇一律的模板,定期去遊樂園,每年拍全家福,把一家人在一起能做的事全都做個遍……好像只要掛在牆上的照片每個人都是笑臉,穿的衣服都明**人,這個家庭就美滿得看不到一絲裂縫似的。
可那個男人就從來不會這樣,他從來沒和家人一起拍過哪怕一張全家福,就好像他不曾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除了流着他一半的血的楚子航。
“我有個癡呆的哥哥,癡呆兒是不能來遊樂園的,每個週末爸爸媽媽都會在家裡陪他,所以我想去哪就只能一個人逛,很小的時候我就學會自己和自己玩了……可遊樂園這種地方,一個人玩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摩天輪往上蕩悠着,他們前面的座艙裡是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和女兒,此刻正升到他們頭頂上,陰影如黑色的幕布覆蓋而下,夏彌的臉藏在陰影裡,看不清任何表情。
楚子航沉默了,接觸以來他一直以爲夏彌的開朗來源於成長環境,女孩在家裡一定和小公主一樣,很受寵,哪個家長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啊,成績優秀長相甜美,眨巴着大眼睛對你笑的時候就像盛開的向日葵一樣燦爛。
“我和哥哥是雙胞胎,他比我早出生六個小時,當時我怎麼也冒不出頭把醫生護士急死了,就沒有人照顧哥哥,哥哥窒息了半個小時腦袋缺氧就變成了癡呆兒。大家都說其實哥哥也可以很聰明,只是他把機會給了我,所以我考試得了第一名也有哥哥的一半,不論我多努力也是理所應當……”
夏彌吐了吐舌頭,像個小孩子。
“那你討厭你哥哥麼?”楚子航輕聲問。
“不會討厭啦,我們一起在媽媽肚子裡待了十個月,哥哥很黏我。”夏彌輕輕笑着,“如果我不在他就會着急得用腦袋撞牆,把家裡搞的一團糟;如果有其他男孩子纏着我,哥哥就會衝上去把他們全都揍趴下,哥哥力氣很大,所以我平常不允許他打架,打一次架我就一個月不理他……”
“但那怎麼可能嘛,哥哥的世界裡只有我,就像一隻懵懵懂懂的小狗狗一樣,你的世界可以很大,可他的世界就只有你,你不開心他就會跟着不開心,這樣一想連一個小時不和他講話我都捨不得。”夏彌晃着腦袋說。
“你對你哥哥真好。”楚子航輕聲說。
“可有時候我希望他根本沒被生下來,那樣就不必吃那麼多苦。”夏彌垂着腦袋,“或者我沒有被生出來,那樣的話……一切都是他的,大家都會很輕鬆。”
楚子航只是沉默的坐着,像個啞巴,他根本沒辦法做出任何評論,因爲他是獨生子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麼樣的體驗……其實他也根本不想聽這個女孩聊起這些家事,現在明明應該是入學培訓時間。
可他也沒辦法讓女孩閉嘴,因爲這是這個如夏花般絢爛的女孩從見面開始第一次表露出的……些些悲傷,至少他覺得女孩比他勇敢得多,這些話明明應該藏在心裡自己嚼爛,可她卻能很坦蕩的說出口。
楚子航就做不到,每逢下雨他就會在半夜忽然夢醒,聽着窗外瓢潑淋漓的雨聲,不時會覺得自己還坐在那輛在高速飛馳的邁巴赫裡,車載音響放着一首父親唱給女兒的愛爾蘭民謠和雨聲一起充當背景樂,而他就坐在副駕上,聽着男人像箇中年婦女一樣喋喋不休。
其實他覺得夏彌沒必要和他說這些,每個人都會有即便說出口別人也理解不了的事,藏在心裡就好。
就像每每回憶如潮水般將他吞噬,他也只是獨自一人揮刀向神,連最親近的路明非都沒牽扯進來,即便他知道只要他開口路明非就會義無反顧地幫他……
“師兄!”夏彌一聲輕呼,手忙腳亂,“摩天輪快要過最高點了誒,不做點什麼嗎!”
楚子航從回憶裡被拉扯回現實,他們正處在摩天輪這個巨大圓盤的頂端,如同夢裡的精緻……天氣很好,陽光從透明的艙頂潑灑下來,女孩嬌媚的臉被襯在陽光裡,天使般明媚,遠山勾勒出優美的線條,就像是意境飽滿的山水畫……
女孩破畫而出,從此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不做點什麼嗎?
沒來由的,楚子航想要做些什麼……他突然想到了女孩曾說過的關於摩天輪的寓言。
於是他牽過女孩……系在他手腕上的細白繩,把小熊維尼的氣球從頭頂扯了下來……維尼兩個黑豆般的小圓眼好像在注視他,撅着嘴在笑,像是索吻般……於是楚子航扁着嘴,薄薄的嘴脣和維尼的嘴巴……輕輕地碰了碰。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做的第二蠢的事了!僅次於那個雨夜在高架上獨自竄逃!
“天!”夏彌驚呼出了聲,雙手掩住臉,使勁地瞪眼望着已經把小熊維尼放回天上、神色如常的楚子航,後者淡定得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啊啊啊啊啊,師兄你居然會這麼浪漫!”夏彌驚叫連連。
“浪漫……難道不應該是傻麼?”楚子航皺眉問。
摩天輪已經越過了高點正在緩緩下降,那股勁頭過去後楚子航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難不成被路明非和芬格爾傳染了?他居然當着一個女孩的面,親吻了一隻氣球?!
“其實三大聖地的說法也就是那麼一說,摩天輪的寓言也就是那麼一提啊,小孩子都知道那是假的,我是賭氣才讓師兄你親小熊維尼的……可你居然真的親了,這還不浪漫麼!”夏彌
可楚子航的臉色很難看,不像是剛親了一隻氣球,更像是剛生吃了一隻氣球!
“現在正式開始,入學培訓時間。”楚子航硬生生的岔開話題,他覺得自己得擺出師兄的架子。
“親愛的遊客們,入學培訓時間早該過去了,歡迎重回地面,現在是遊樂園自由活動時間。”吊艙懸停了下來,金屬門板忽然打開,銀色頭髮的老傢伙衝他們溫和微笑。
路明非站在老傢伙的身後,也是一臉笑容……不過是捉狹的笑。
“校長?”楚子航怔住了。
“明非師兄?”夏彌也呆住了。
“和明非從拍賣行上剛回來,收穫頗豐。託他的福,我也可以給自己偷一下午的懶,就來找你們了。”昂熱拍打着臂彎裡夏彌細軟的手,“說起來好久沒來遊樂園了啊,記得上一次逛遊樂園,那時候的遊樂園裡掛滿了橫幅,全民都在遊行抵制莫斯科舉辦奧運會。”
“那時候我還沒出生誒,場面一定很熱鬧吧校長,你有參與遊行麼?”夏彌挽着昂熱的胳膊,興奮地問。
“沒有,但是我偷偷往演講人的頭上扔了兩個臭雞蛋,氣的他當衆破口大罵,哈哈哈哈……”老傢伙看起來開心極了。
路明非遠遠吊在後面,用手肘捅了捅楚子航,語氣曖昧:“師兄,二人世界過得怎麼樣?”
“是入學培訓。”楚子航繃着臉,固執道。
雖然他們從始至終也沒有聊過關於入學培訓哪怕一個字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