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海面正在熊熊燃燒,蛇歧八家在水面上傾倒了一層厚重的油,源稚生點燃火把扔在海面上,狂風捲起沖天的火光。
各組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武裝力量和彈藥已經近乎枯竭了,點燃海面來抵禦屍守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爲此蛇歧八家甚至犧牲了一艘萬噸級別的郵輪。
這是場背水一戰的決鬥, 不成功便成仁,所有人都把退路這種東西拋諸腦後。
警笛聲大片大片的響起,狂亂如潮,成堆成堆的屍守開始爭相從海里冒出,它們迎頭撲向火海,但火焰無法灼穿它們鋼骨般的軀體, 也無法威脅到它們的生命,只能稍稍阻礙它們的動作。
屍守羣頂着熊熊烈焰和槍林彈雨率先撲向火組的海警船, 前赴後繼,火焰把它們的身體點亮,宛若一個個在篝火中躍動的人影,跳着某種嗜血的殺戮之舞。
海面上根本就沒有逃路,一艘艘海警船被圍過來的屍守羣啃碎,這些傢伙堅硬的爪牙甚至能在鋼鐵上留下痕跡,有些水手們來不及抓住直升機的救生索就被屍守羣抓住,落入屍守羣和掉入絞肉機沒什麼兩樣,只能發出短暫而絕望的哀嚎就被絞成滿天橫飛的血肉。
那些勉強救到幾名水手的風組直升機開始逐步退出戰場, 而幾艘直升機來不及回收救生索,導致屍守們聯袂順着繩索攀上進攻,最後落得機毀人亡的下場。
六座須彌座中, 能稱得上堅守防線的也只有源稚生所在的這一座。
戰場從海里上升到浮動平臺, 艦炮和魚雷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源稚生親自下場堵在船塢通向座臺的通道入口,蜘蛛切橫在手中泛起清冷的幽光,頗有一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夜叉手持獵槍和巨大的斬馬刀矗立在源稚生的背後, 宛若不怒自威的金剛佛陀。烏鴉和櫻埋伏在二樓, 一個手持高精度狙擊步槍,一個渾身纏滿了奪命的利刃。
蜘蛛切以刁鑽的角度削翻了一隻屍守的腦袋,夜叉跟進,將獵槍塞入它的嘴裡,狠狠扣動扳機,乳白色的腦漿從炸爛的頭顱裡迸了滿牆。難以置信這傢伙甚至還帶着MP3和耳機,一邊做着屠夫般的殺戮一邊跟着耳機裡的《Come and Get Your Love》哼着魔性的音調,就差跳舞。
源稚生沒有約束這個二貨似的變態。夜叉一貫如此,其實源稚生內心也很傾佩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居然能在鮮血淋漓、分分秒秒都在死人的戰場上如此放鬆,他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從小就被切除了調動緊張情緒的神經。
“宮本家主,外面的屍守還剩多少?”源稚生在頻道里疾聲詢問。
“至少在三百隻以上,我們的防線已經全面崩潰了,保守估計我們折損了死三成的人員,還有許多人未撤離,損失還在全面擴大。”宮本志雄在頻道中大聲迴應。
“通知受傷者迅速撤離戰場,失去作戰能力的人優先撤退!”源稚生髮號施令, “如果把那三百隻屍守解決掉是不是就算初步控制了戰場?”
“不……還有更多的、數量龐大的屍守,正在持續冒出海面!”宮本志雄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夾雜着一絲惶恐。
源稚生徹底呆滯在原地, 他覺得身體裡的血都涼了。這些屍守根本就像秋天的麥子, 你割完了一撥又馬上長出來一撥,根本殺不完!但和麥子那種美好的東西不同的是,它們又是追魂索命的厲鬼,不把視線裡活着的東西都給分食根本絕不罷休。
源稚生不禁想,這就是掘自家祖墳的報應麼?他們放出在幽暗的黃泉裡困了幾千年的老祖宗,它們幾千年都沒有進食,實在太餓了,於是見到什麼吃什麼,連自己的子孫後代也不放過……聽起來真是涼薄的諷刺啊,還有比這更扯淡的家族史麼?
源稚生想着想着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麼殘酷激烈的戰場上,思緒都能跑偏,看來被那三個神經病害得不淺,想到哪三個神經病,源稚生沒來由怔了怔,忽然對耳機問道:“宮本家主,那三個神經病呢?我是說迪裡雅斯特號,它應該即將完成上浮破開水面了吧?”
“少主,很不幸的是,連着迪裡雅斯特號的絞盤電機被屍守損壞了,它從三分鐘前就罷工了。”宮本志雄微微嘆氣,“迪裡雅斯特號在兩分鐘前經歷了一段高速上浮,他們在短時間內就移動了一千六百米,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但現在他們依然停留在海下兩千四米的深度,僅靠鋰電池的速度,只怕很難逃出屍守羣的圍剿。”
“絞盤機壞了?”源稚生大驚,“損壞到什麼程度?是否還能修復?”
“是電路系統被破壞了,起動機和工作系統都沒問題,絞盤附近有備用電閘,啓動備用電閘再手動啓動絞盤機就能正常工作。”宮本志雄說,“我們有嘗試派人去修復,但那裡被屍守佔領,我們派出去的人都被殺了。”
“你負責帶領巖流研究所剩下的人開始撤退,絞盤機那邊我去!”源稚生轉身來到工程電梯裡。
“少主,您不能去,那裡滿是屍守,您是我們的主心骨,萬萬沒有部下逃生讓少主去送死的道理!”宮本志雄驚聲說,“請您與我們一同撤離。”
“至少要機器運作起來,至少讓他們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我才能考慮撤離的事!”源稚生飛快地敲擊着電梯的上行鍵。
其實他心裡想着就這麼戰死也好,雖然天體海灘和曬日光浴的美麗女孩們和他無緣了,但至少也算對家族盡職盡責了吧?況且他還答應過那三個傢伙,如果他們死在了海底,那他就死在海面給他們陪葬,他們可是一起喝過酒碰過杯的,男人喝過酒碰過杯後的承諾價值千金,該拿命去遵守!
電梯門還沒完全閉合,一雙孔武有力的胳膊忽然把門板撐開,緊接着魁梧和瘦削的身影雙雙擠進了電梯。
“該死的,我不是已經下令撤離了麼?你們怎麼還沒上直升機?”源稚生看着擠入電梯的烏鴉和夜叉,面色慍怒。
“宮本家主說得對,哪有少主送死部下逃走的道理啊?”烏鴉笑笑,“那樣我們會揹負一輩子的罵名啊,少主你知道我好面子,如果被千夫所指,我的良心會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的。”
“夜叉你呢?”源稚生望向夜叉。
“Come and get your love,come and get your love,Baby!”夜叉依舊用濃郁的關東口音哼着他的二逼英文歌,甚至還把手上的獵槍管揮舞得像玫瑰花,“我的歌還沒聽完呢,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我無法登上飛機……哦!我似乎得了一種不聽完歌就上不了飛機的病!”
源稚生氣樂了,他忽然覺得自己身邊的這兩個傢伙和那三個神經病也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當週圍都被怪物包圍好像來到了世界末日的時刻,有這麼一羣二貨圍在你的身邊載歌載舞逗你笑,陪你送死,其實還……蠻幸運的。
工程電梯把他們送往須彌座的頂部,電梯門開的時候,入眼皆是青黑色相間的黑影,這座平臺已經佈滿了屍守。
屍守們把這裡當作根據地來享用它們獵捕到的新鮮血肉,風雨拍打在他們的身軀就像拍打在鋼鐵上,傳來叮嚀的脆響,有的屍守在掠奪同伴搶來的美食,有的屍守盤踞在高處如蛇一般纏繞住通信電纜,當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它們無一例外地用赤金的瞳孔打量着突然出現的三人,虎視眈眈。
“看它們的樣子大概還很餓,沒吃飽,確定我們不是來給它們送人肉便當的麼?”烏鴉一邊咽口水一邊把填滿子彈的彈夾拍到衝鋒槍的槍膛裡。
“那就給它們喂槍子兒,這玩意管飽!”夜叉冷冷地說,他已經亂槍開射了,反正目之所及都是屍守,隨手開槍都不用擔心子彈打空,頗有一番現實版喪屍圍城的緊迫感。
源稚生提着蜘蛛切越過了夜叉和烏鴉,在前方開路,遇到危機少主一般是被簇擁着保護着,主公開路的情況少之又少,烏鴉是精準的神槍手,夜叉也絕對算驍勇的悍將,但無奈源稚生的血統實在太過人,天照命生來既是崇高的貴族,又是無匹的將軍。
源稚生每踏出一步就會伴着無數的血飛濺,血水把雨幕染黑,屍守的死軀一具具倒下,像是暴虐殘酷到極點的動態潑墨畫,烏鴉和夜叉僅僅負責掩護。
源稚生踩着血水來到直徑超過兩米的巨大絞盤面前,直徑一米的手動轉動正好轉到朝天的方向,源稚生深吸一口氣,一躍起三米的高度,他抓住沉重而冰冷的手柄,手臂上暴起遊蛇般的青筋,斷喝一聲,六人才能啓動的巨大絞盤竟是被他緩緩拉動,明豔的火光濺開,似乎在夜空中亮起了一顆璀璨的星。
“趁現在,啓動電閘!”源稚生大吼,脖頸上血管凸現,雨水潑灑到他身上立馬被高熱的體溫蒸發,冒出嫋嫋白煙。
夜叉把電路口前的閘板和屍守一起轟開,烏鴉大叫:“你這樣把電路一起打爆了怎麼辦!”
“如果上帝都不站在他們那邊,那我們也救不了他們!”夜叉骨子裡居然是個上帝論者。
烏鴉推開被爆掉的屍守的無頭屍體,此時也顧不上電閘開關上沾染的黑血有多噁心,他搬開電閘,驚喜地發現電路系統居然還能正常運轉:“少主,上帝還是眷顧他們的,電路系統成功啓動了,絞盤機動起來了麼?”
“成功了!太好了!那三個神經病有救了!”源稚生驚喜地擊掌。
“少主。”櫻出現在源稚生的後方,遞上一部手機,“政宗先生的電話。”
“老爹。”源稚生說,“十分鐘,再堅守十分鐘我們就能全面撤離。”
“稚生啊。”老人的聲音透着些許沉重,微微沉默後開口,“很不幸的告訴你,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海嘯隨時可能席捲須彌座平臺,屍守還在源源不斷冒出,那三個人在海底被屍守中的王盯上了,靠我們的力量無法解決那種麻煩的東西。”
“雖然這個決定很不人道,但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棄他們。這次多虧他們幫我們吸引了一部分屍守羣的攻勢,不然須彌座只會崩潰得更快,我承認是我們愧對那三個孩子,但正像我說的,有一部分的血不得不流,我們犧牲那三個人,整個日本都會得救,我們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你即將成爲蛇歧八家的領袖,這是你領袖之路的第一堂課,你要學會殘忍。”橘政宗沉聲說,“繪梨衣已經到了,撤離吧稚生,你已經盡力了。”
源稚生癱倒在絞盤旁,他的身體無力倒下,頹喪和灰敗爬滿了面龐,就在成功的前夕他被告知了絕望的消息,激昂的鬥志被澆得徹底熄滅,他還是沒能救下那三個傢伙,屍守的殘骸斷肢佈滿他的周圍,他混在那些屍骸裡,像個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須彌座的探照燈忽然齊齊打向海面,並且隨着海面上的一道光影緩緩移動,就像話劇舞臺的聚光燈籠向女主角。
那是一艘隨浪逐流的小木船,穿着巫女服的女孩站在船頭,海風把她暗紅色的長髮吹得像流雲一樣飄動,她接近源稚生所在的須彌座,附近的屍守們聞到了前所未有的極品食物,這樣等級的鮮血吮上一口它們都會永恆昇華,甚至從半死的狀態再度獲得生命。
屍守羣聚堆撲上,每一隻都是嗜血的兇獸,但船頭的女孩看也不看它們,腰間那柄櫻紅色的長刀無聲地出鞘,輕輕揮動,就像隨手點染一幅寫意的潑墨畫,毫無落筆與章法。
但屍守們堅硬的軀體被無名的力量審判,就像繪在紙上的畫被鍘刀切裂,斷口宛若鏡面般完整,這些猙獰的兇物在女孩的刀下如螻蟻般死去,無力到蒼白。
燈光與火焰在女孩的臉上跳躍,此刻的她纖塵不染,此刻的她絕代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