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源稚生順着楚子航的問題作答時,不知不覺,他的思緒已經完全被楚子航的話題引導着思考了。
這原本是施耐德教授傳授給楚子航的執行部慣用的審訊技巧,這套話術的高明之處能夠在於一次次加強被提問者的潛意識,楚子航並不會一口咬定事情的真相,而是用詢問的語氣,把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拋向源稚生,將源稚生循循善誘進他的思維裡。
儘管這些問題只需要稍加思考就能猜到答案,但在楚子航提問時,源稚生會在腦海中把這些橘政宗犯過的罪惡之事全部回想一遍,橘政宗惡人的形象就會更加深入人心。
“源君,你是蛇歧八家現任大家長,是日本黑道至高的決策者,但我們絕不是因爲你的身份趨炎附勢,我和愷撒都認可你的爲人,我們需要你的信任,所以我們留下來和你並肩作戰。”楚子航看着源稚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的立場至關重要,現在我們也會與你坦誠相待,把我們知道的所有情報與你共享,也請你務必站在客觀的立場上辨別真相。”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朝楚子航緩緩點頭。
“我們來到日本的初衷就是爲了一艘沉沒在日本海溝深處的艦船。”楚子航說,“卡塞爾學院從前蘇聯的舊檔案中偶然發現了這艘艦船,這艘船沉沒在日本海域,資料顯示這艘艦船上搭載有很可能搭載着有關於龍族文明的禁忌之物,隨後卡塞爾學院向日本海溝深處發出了探測器,而探測器得到的結果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聲吶探測器檢測到了強勁有力的心跳在海底搏動,禁忌之物是個活體,但檢測到心跳的位置在日本海溝八千米的深處,也就是極淵的位置。”楚子航頓了頓,“除了龍類,沒有任何大型已知生物能在這個深度的海底存活,而且檢測到的心跳聲始終保持在固定的位置不動,甚至還在緩慢增強,所以卡塞爾學院斷定這艘艦船上載着的有關於龍族文明的禁忌之物是一枚正在孵化中的古龍胚胎,爲了阻止胚胎中的古龍順利孵化,我和愷撒還有路明非被派往來日本與你們日本分部合作,執行古龍胚胎的殲滅計劃,也就是極淵計劃。”
“而一切的疑點都起源於那艘運載古龍胚胎的前蘇聯艦船。”楚子航低聲說,“也就是列寧號。”
“列寧號是前蘇聯北方艦隊的一艘功勳戰艦,也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動力破冰船,在服役期中這艘傳奇戰艦曾多次獲得嘉獎,滿載榮譽。”楚子航爲源稚生介紹列寧號戰艦的履歷,“但蘇聯解體後它就無聲無息地從北方艦隊的戰艦序列中消失了,它的最後一次消息截止在在1991年12月25日,從此人間蒸發。”
“源君,對於12月25日這個日子,身爲亞洲人的我們或許不太敏感,但身爲歐洲人的愷撒看到這句資料的第一眼就反應過來這是個特殊的日子。”楚子航說。
“聖誕節?”源稚生看了眼愷撒,愷撒點點頭。
“沒錯,列寧號破冰船恰好在聖誕節那天從前蘇聯的艦隊中失蹤了。”楚子航點點頭,“根據諾瑪的資料庫顯示,列寧號是被稱作‘極地的紅色巨獸’的功勳破冰船,也是全世界第一艘號稱能征服全部海域的極地破冰船,它甚至能征服北極如巨山般的冰脊,可它卻在風浪並不兇險的日本海域沉沒了……列寧號沉沒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人爲,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列寧號的沉沒難道不是源於海難麼?船上不是載有一隻古龍的胚胎麼?就是在迪裡雅斯特號下潛時,與列寧號的艦體融爲一體的肉繭。”源稚生微微皺眉,“這是巖流研究所經過分析得出的觀點,我們認爲也許在列寧號駛入日本海域之前,因爲某種意外,整艘艦船就已經被古龍的胚胎給侵染了,也就是說那時候列寧號就已經朝着肉繭的方向演變了,而到達極淵上方時,列寧號被胚胎侵染的程度已經相當高了,所以艦船上的船員發現了異變的船體後第一時間向日本的海上自衛隊發出了海難呼救信號,但是在日本派遣的救援船到達之前它就沉沒了。”
“直到今天,日本海上自衛隊還保有當時接受到呼救信號的記錄。”源稚生提出質疑,“如果真的是有人刻意將載着古龍胚胎的列寧號沉入日本海溝,那他向自衛隊發出呼救信號的舉動豈不是多此一舉?”
“你還真是天真得像個孩子。”愷撒冷嗤一聲。
“如果謀劃這一切的人不是爲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爲什麼要千里迢迢把一隻古龍的胚胎運來日本?難道你們日本的水土比較適合龍類孵化麼?”
“又是誰告訴你海難求救信號一定是幕後之人發出的?看來你根本就不夠了解前蘇聯的海軍體系。”
“蘇聯的軍人以上一級長官的命令爲基準,也就是說你只需要聽從你的上級,你並不是爲整個艦隊賣命,哪怕你的上級想要謀反你也得跟着他一起謀反。”愷撒說,“列寧號是在蘇聯解體的前夕來到到日本海域的,這是一次秘密航行,違背了北方艦隊的命令,我要是那個幕後之人,我根本就不需要、也絕對不會對船上的其他船員透露這一切,他們只需要根據我的命令朝指定的目標航行就夠了,這樣我既能確保我的計劃能順利實施,又不會泄露船上載有古龍胚胎的秘密和將列寧號沉入極淵深處的計劃,不會引發不必要的暴亂也不會引發其他人的貪慾。”
源稚生張了張嘴,但是沒能說出任何辯解的話。
因爲很顯而易見的,卡塞爾學院對二十年前列寧號的沉船事件掌握的資料比蛇歧八家更加充足,愷撒的觀點比巖流研究所的分析更合理、更有力、更站得住腳。
“聖誕節、秘密航行、古龍胚胎、海難事故、日本海溝、‘高天原’……當我們第一時間接收到這部分的資料時,路明非就說過,這些關鍵詞每一個都太巧合了。”楚子航盯着源稚生的雙眼,“如果把這麼多的巧合都彙集在一起,那這個事件就不能稱之爲巧合了,而是某種人爲的必然……一個做足了萬全準備的巨大陰謀!”
源稚生知道楚子航正在引導他說出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似乎一切的線索都指向橘政宗就是那個在源氏重工底部豢養死侍的幕後主使,同時也是在二十年前乘坐列寧號來到日本的外來客,如果橘政宗真是將列寧號沉入極淵深處的那個人,那他在源氏重工豢養死侍的人目的就很好解釋了……
他的最終目的是復活……“神”!
按照這個思路,源氏重工裡的這些死侍全部都是他的試驗品,他在這些死侍的身上尋找能復活“神”的方法。
而一旦某個時刻“神”真的被喚醒,那就將是萬劫不復的境地,那時的危機絕不是這次死侍羣襲擊源氏重工大廈能比的,整個日本都將陷入日暮窮途,哪怕源稚生再次聯手愷撒和楚子航,加上整個蛇歧八家和昂熱校長,也絕不可能和復甦的“神”相抗爭!
好像一切說的通,按照楚子航和愷撒的說法,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橘政宗這位蛇歧八家前任的大家長,站在完全客觀和理智的立場上,源稚生此刻就應該拿着楚子航和愷撒提出的這些論據去找橘政宗興師問罪……
但想到那個威嚴而慈祥的老人,源稚生沒法保持完全的理智和客觀。
自從他的弟弟死後,源稚生的生命中就出現了一片切掉缺掉的空白,於是他沒來由的和繪梨衣親近,因爲繪梨衣這個小姑娘作爲他的妹妹填補了他人生缺失的這片空白……而父親對於任何一個孩子而言都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源稚生從小就沒有對父親的記憶,所以那個名爲橘政宗的老人作爲父親填補了他人生中這片最大的空白。
一個人是無法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人生命中的空白越多,他心裡的缺口就越大,倘若一個人的生命是白紙一張,那包裹着他人生的就只剩孤獨和寂寥。
沒有人能輕易把自己生命中有色彩的那一部分割捨成一片空白,源稚生的腦海裡,名爲理性和感性的天使與惡魔正在鬥爭。
理性告訴源稚生謀劃這一切的人就是橘政宗,而感性卻一直遲遲不肯承認,爲那個待自己如父親般的男人尋找着辯解的籍口。
“不對!”源稚生忽然高聲喝道,“如果政宗先生的本意是要復活‘神’的話,那他爲什麼要毀滅企圖復活‘神’的猛鬼衆呢?”
“政宗先生如果真的想要復活‘神’,就不會同意‘極淵計劃’了,也不會讓你們乘坐迪裡雅斯特號帶着精煉硫磺炸彈去殺死‘神’了,不是麼?”源稚生的音調越拉越高。
“對了,把迪裡雅斯特號的核動力艙改造成核彈也是他的提議,這枚用深潛器改造的核彈擁有着毀滅‘高天原’的力量,如果‘神’沒能甦醒過來,連同‘高天原’的板塊一起沉入海底岩漿了,那‘神’不就被一起毀滅了麼?”源稚生的語速越來越快,“想要殺死‘神’的人有什麼理由冒着這麼巨大的風險,要將‘高天原’連同‘神’一起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源稚生似乎是爲已經被判死刑的橘政宗找到了能推翻一切的罪證,他的語氣就像是能證明橘政宗是被冤枉的那般激動,他沿着這條思路,越說越多,似乎是想要爲橘政宗在茫茫的罪惡海洋裡刨出一條生路來。
“源君,你找到的這些理由足以說服你自己麼?”楚子航面無表情地看着源稚生,“你的心裡會因爲你爲橘政宗辯解的這些而打消對他的懷疑麼?”
“什麼意思?”源稚生看着楚子航,眉頭深深皺起,反問道,“你是覺得我在包庇政宗先生麼?還是你覺得我在欺騙我自己?”
“捫心自問,你難道不是在欺騙自己?”愷撒雙手環抱胸前,目光如炬般望着源稚生,“楚子航的意思是很明顯,你這番話還不算包庇的話,怎樣纔算包庇?你就差把‘橘政宗是我爹’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加圖索君,請注意你的言辭。”源稚生的臉色陰沉下來,“既然你覺得我是在包庇政宗先生,那麼請你反駁一下我給出的理由,政宗先生爲什麼要做這些和他的目的背道而馳的事?”
“所以我才說你簡直天真的像個孩子。”愷撒冷笑一聲,“橘政宗這個人的城府很深,這一點毋庸置疑,用陰謀家來形容他毫不爲過,你覺得你能看透一個陰謀家麼?你看到的永遠都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
“論據。”源稚生盯着愷撒,“你的這些話有任何的論據麼?”
“既然你非要說橘政宗的目的是殺死‘神’,那我問你……你們口中所謂的‘神’死了麼?”愷撒反問道,“她要是死了的話,屍體呢?骨脊呢?”
源稚生愣住了,愷撒的問題就像是連珠炮一樣甩在他的臉上,把他給將了軍。
他所有激動的情緒在剎那間煙消雲散,眼底好不容易生出的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最後他的臉上只剩一片呆滯。
“神”還沒死……僅是這一句話就能讓源稚生爲橘政宗所有的辯解都變得蒼白無力,不論橘政宗爲殺死“神”做了如何充分如何萬全的準備,“神”至今仍沒死……這就是一切的原罪。
“你真的以爲橘政宗把迪裡雅斯特號改造成核彈是想殺死‘神’麼?”愷撒沉聲說,“他想殺死的是我們,還有毀滅‘高天原’,他這麼謹慎的人不會允許他的計劃被意料之外的人插手,表面看上去他是爲了防止蛇歧八家的秘密暴露卡塞爾學院的視野裡,但僅僅是爲了隱藏秘密有必要做得這麼決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