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魔小太郎望向路明非的眼神裡透露着異樣的光,那是試探的目光……在這個節骨眼上,路明非,或者說卡塞爾學院,是不是和蛇歧八家爲敵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如何看待即將復甦的“神”。
是殺死“神”……還是復活“神”?
是要將危險的皇帝徹底埋葬……還是企圖把龍族的遺產佔爲己有?
“也許是宿命,也許是命運,每個人都有自己對命運和宿命的看法。”路明非對風魔小太郎說,“但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命運之輪這種東西的話,它一定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無時無刻的在轉動,就在風魔家主你和我談話的時候,那個輪子就在沿着歷史的軌跡傾軋而去。”
風魔小太郎愣了愣,他沒想到路明非給他的是這樣的答案,老人緩緩低下頭,認真的思考着路明非的話。
“而白色皇帝代表的命運輪盤,它一定巨大無比,和那個高聳入雲的輪子比起來,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太渺小了,擋在命運之輪的面前就像是螳螂試圖用臂膀撐住龐大的車輪。”路明非緩緩地說,“他們的力量無法阻止那個巨大的輪盤,更無法令他轉向,只能被行駛的巨輪追逐着,在鋸齒上不停奔跑……這不就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人生麼?他們的選擇很少,在關鍵的岔路口只能被命運推着走,疲憊又麻木,終其一生都庸庸碌碌。”
“路君的話很有深意。”風魔小太郎認真地點頭,“我是不是能理解成,路君覺得‘神’的復甦並不是一個必然的事件,如果在沒有人干預的情況下,它會被命運的齒輪推動着發生,的確有人能夠阻止‘神’的復甦,只是擁有這個能力的人很少很少,而其他人只能等待着,無力地看着那一刻的發生。”
“風魔家主可以這樣理解。”路明非點點頭。
“那路君覺得,誰纔是有能力阻止‘神’復甦的那幾個人呢?”風魔小太郎試探性地問。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詳細回答風魔先生。”路明非頓了頓,“但我只能告訴您,您不具備這種能力,其他家主也不具備,哪怕窮極整個蛇歧八家的力量,也沒機會阻止‘神’的復甦。”
聽到路明非的話,風魔小太郎深吸一口氣,表情並沒有變得頹喪,老人只是深深地看着路明非那雙時而無神時而深邃的眼睛,風魔小太郎低聲問:“那路君呢?路君是那個擁有能夠阻止‘神’的復甦的能力的人麼?”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麼?”路明非面無表情地說,“這無關乎我有沒有能力,‘神’的復甦已經無法阻止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事,但是已經發生的事就叫做宿命。”
“路君這話是什麼意思?”風魔小太郎一愣,他的臉色大變,“已經發生的事……你是說,‘神’已經復甦了?”
“也許吧,許多大事總在人們不經意間發生,如果所有人都能預料到災難的降臨,那災難還能叫做災難麼?”路明非輕聲說,“更何況是‘神’的復甦這種天大的事,這樣的事已經不算是災難了……它應該被稱爲浩劫。”
“是的,如果‘神’真的復甦了,那必然是一場難逃的浩劫。”風魔小太郎重重點頭。
“可是風魔家主有想過麼?就在您正和我坐在高天原最上等的雅間裡會談的時刻,我們身前的桌上擺放着精緻的食材和酒,與此同時,一樓的舞池裡,牛郎們和客人們正勁歌熱舞,每個人都沉浸在歡愉又華蜜的氣氛中,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和諧又如幻夢般美妙。”路明非用輕鬆的語氣描繪着此刻高天原內發生的事,忽然,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就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時候,譬如在客人們都喝得不省人事後,譬如在舞池的氛圍到達最瘋狂的那一刻,也可能就在下一秒,浩劫就會猝不及防的降臨。”
風魔小太郎猛然驚醒,他忽然意識到,巨大的危機也許正在不遠處的紅井中孕育,就像路明非說的,也許不久後,在所有人都毫無準備的時候,巨大的浩劫就會溘然降臨。
時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現在已經不熟試探閒聊和談天說地的時候了。
“路君,你說得對,巨大的浩劫正在醞釀,說不定下一刻就會席捲整個日本,我們的時間都不多了。”風魔小太郎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你說窮盡蛇歧八家的力量也無法阻止‘神’的甦醒,並且這件事已經無法阻止,那我們就且把它當作已經註定的宿命來看待……那麼接下來的命運呢?我們的命運,蛇歧八家的命運……以及日本的命運,會走向何處?”
“這些都要看諸位自己的選擇。”路明非說,“在浩大的劫難前,一部分人沒有選擇的權利,譬如此刻高天原的牛郎們,舞池狂歡裡的客人們,還有日本千家萬戶的普通民衆,而一部分人具備選擇的權利,譬如說風魔家主和櫻井家主你們、還有你們背後的蛇歧八家,和猛鬼衆。”
“我們的選擇?”風魔小太郎愣了愣,“我們的選擇從始至終只有一個,路君你應該很清楚,蛇歧八家比任何勢力任何人都更不期望‘神’的復甦。”
“不,風魔家主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想知道的您的選擇不是和‘神’有關,而是和我有關。”路明非搖搖頭,“我想知道……風魔家主您選擇信任我,還是和一開始你們的態度一樣,把我看作蛇歧八家的敵人?”
“說實話,不論是誘拐繪梨衣小姐,還是窩藏風間琉璃,甚至是暗殺政宗先生……哪怕這些事都是路君你做的,或者說是卡塞爾學院授意的,這些都不能作爲判斷路君你和卡塞爾學院是否成爲家族敵人的依據。”風魔小太郎看着路明非,“不是我們有沒有把你看作家族的敵人,而是路君你本身是否站在家族的對立面……能夠判斷這件事的根據只有一個。”
路明非靜靜地端起面前桌上的一杯清酒,他能猜到風魔小太郎接下來要說什麼,但他沒有插話也沒有詢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等待着風魔小太郎接下來的話。
“‘神’是究極恐怖的東西,她不僅是我們族人世代相傳的詛咒,也是一場浩大的劫難。”風魔小太郎說,“哪怕我們蛇歧八家沒有能力阻止‘神’從地獄中爬出來,我們也必須把她送回地獄去,哪怕付出再慘痛再壯烈的代價……那不是該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那麼你呢,路君?路君你覺得‘神’的復甦已經來不及阻止,這是我們所有人都無可奈何的事。”風魔小太郎的目光漸漸銳利起來,他死死地盯着路明非的雙眼,“那麼面對已經復甦的‘神’呢?路君你的朋友們不是正在紅井麼?你的朋友們接下來會對紅井中的‘神’做什麼?你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麼?你是希望‘神’得到解放……還是徹底埋葬她?”
“現在正在紅井的我的其中兩位朋友叫做老唐和夏彌,他們一個是我的兄弟,一個是我的師妹。”路明非緩緩地說,“老唐和夏彌就屬於我說的能夠撥動命運之輪的那一小部分人,他們本身就是極其特殊的存在,甚至他們和‘神’的接觸能夠直接改變‘神’的狀態。”
聽到路明非的話,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下意識的屏住呼吸……能夠解決關東支部和猛鬼衆的精銳部隊,兩位家主已經覺得路明非的朋友們不是簡單角色了,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路明非的朋友甚至有影響到“神”的能力。
“至於風魔家主你的問題。”路明非緩緩地說,“我拜託我的朋友去紅井……是爲了加速‘神’的復甦。”
路明非此話一出,整座春花間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死死地盯着長桌對面的那個年輕人,眼神變得越來越冰冷。
時間緩緩的流逝,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保持沉默,路明非也沒有任何的動作,漸漸的,兩位家主發現路明非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有關於他說的拜託他的朋友加速“神”的復甦的那番話。
路明非是認真的,他真的打算讓“神”得到解放,甚至加速“神”的復甦!
凌厲的殺氣漸漸從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的身上騰發出來,哪怕是知道政宗先生被卡塞爾學院的人暗殺,或者是上杉家主被路明非擄走,亦或者是高天原窩藏猛鬼衆的龍王風間琉璃,兩位家主都從沒有對路明非抱有如此磅礴的殺意。
“神”是決不允許被解放的!更不允許復甦的!如果那種東西真的從地獄爬了出來,並恢復她的力量!
不然那種東西會肆意的屠戮這個千年以後的世界,蛇歧八家也永遠無法拜託埋藏在他們血統中那惡毒的詛咒,整個人間都會被種東西變成生靈塗炭的煉獄!
“路君,給我一個理由。”風魔小太郎死死地盯着路明非的雙眼,“告訴我,你要讓‘神’復活的理由!”
路明非緩緩地酒杯放在身前的桌上,他用另一隻手按住端酒杯的顫抖的手掌。
換血帶來的後遺症十分嚴重,痛楚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細密的汗珠從路明非的額頭上漸漸滲出,他竭力的抑制住聲音的顫抖,儘可能平靜地說:“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也有我自己的計劃……而‘神’的復甦就是我的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只有讓那個東西完全復活過來,讓她得到媲美全盛時期的力量……只有讓某個人取代舊‘神’登上那個新的王座……我的計劃纔有成功的可能……”
“還有必要繼續說下去麼!”櫻井七海斷喝一聲,冷冷地打斷了路明非的敘述,她望向風魔小太郎,“暗殺政宗先生、帶走繪梨衣小姐、窩藏風間琉璃……爲了家族的大義,這些事我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神’是家族最後的底線,是不容僭越的雷池……現在就連這道底線都被打破了,這場談判還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麼!”
櫻井七海想要起身,但風魔小太郎卻一擺手阻止了她,這位資深的黑道若頭另一隻手按在桌面上,目光如炬直視對面的年輕人。
“路君,其實我的內心是知道政宗先生的事存在誤會,上杉家主和風間琉璃的事我們也可以暫時擱置一邊,看在蘇桑的信譽和你的真誠上,從昨天到今天我們都沒有大動干戈。”風魔小太郎無比誠懇地說,“就像路君你說的,我們帶來那麼多的人,更多是爲了用聲勢壓迫你,爲了談判的順利,我和櫻井家主願意孤身進入高天原,把彼此當作平等談判的雙方來對待,應該已經展示出我們的誠意。”
“而現在,哪怕路君你說出了與家族的教條背道而馳的話,我依然沒有撕破臉來。”風魔小太郎緊盯路明非,沉沉地問,“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計劃,也不再追問理由,只有一個問題……路君,你真的想好了麼?你要復活‘神’,那你將徹底站在家族的對立面!”
“我會復活‘神’……但是……”路明非忍着劇痛解釋,但話音未落就被打斷。
“夠了!”櫻井七海對風魔小太郎厲聲說,“風魔君!你還在等什麼!談判破裂了!家族已經孤注一擲了,我們的身後還有退路麼!”
“路君,蛇歧八家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我曾以爲你會是有機會勒住家族墜向懸崖的繮繩,但我現在發現我錯了。”風魔小太郎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我是懷揣着希望來赴這場談判,但談判的結果……我很失望。”
一聲驚雷驀然在春花間裡炸響,立在路明非和風魔小太郎之間的那條長桌猛地炸裂,是風魔小太郎按在桌上的那隻手忽然用力,桌上的瓷盤與酒杯放在紛紛砸落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