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其樂融融
次日早上。
吳老師帶着兩個弟弟在綜合外科患者家屬休息室等候楊平的答覆。
她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道楊教授有沒有辦法。
父親一生太苦，爲了三兄妹，依靠下苦力掙錢，硬是將三兄妹送上大學。
想起當年讀中學時，父親每個月定時會給自己送生活費，風雨無阻，從不遲到，而且每個月的生活費絕對不會比一般人少，每次送生活費的時候，父親總是約她在遠離學校的公園涼亭裡，將錢交給自己，交代幾句：學習辛苦，又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要太節約，有什麼困難跟爸爸說，只有讀好書纔有出息，千萬不要相信外面說什麼讀書沒用，但是也不要壓力太大，把書讀好，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學，都是有好處的。
每次父親從來不會說自己的苦，而總是說一些有趣的事給她聽，彷彿他的生活裡沒有苦，有的只是快樂與希望。
有時候父親還會帶點飯菜，看着自己吃完，再把飯盒帶回去。
有時候還會帶一些雞腿，就說這是客人看他搬貨辛苦，買給他吃的，他吃飽了，所以帶來。
其實自己知道，那是父親買的，別人吃得起的東西，他也要讓女兒嚐嚐。
有時候會多給一些錢，讓自己買漂亮的衣服裙子，再三交代：掙錢就是拿來花的，別太委屈自己，只要不浪費就行，穿好點的衣服裙子是正常的，不是鋪張浪費。
到了大學，本來自己可以通過助學貸款來完成學業，但是父親說，他有準備學費的，沒有讓自己去貸款。
在上大學期間，父親每週打電話給她，都是聊天，告訴她，一步一步來，不要被社會上亂七八糟地思想毒害，把自己的生活過好。
她明白父親當時的想法，怕自己因爲貧困自卑，而誤入歧途。
想着想着，吳老師竟然眼角溼潤。
她就想父親晚年倖幸福福，健健康康的，她要帶着父親到處去旅遊。
“姐姐？”
二弟看到姐姐不對勁。
“爸爸沒事的，大不了我們推輪椅帶他出去玩。”
小弟也覺察到姐姐的神情。
這時候有醫生過來叫他們去會談室，楊教授有請，要跟他們談談病情。
當聽到楊平說可以進行保膝手術時，吳老師十分激動，這意味父親可以站起來行走，以後還可以去遊覽祖國大好河山。
手術方案簡而言之：將雙側腓骨截斷，將踝關節的軟骨移植到膝關節，將踝關節融合。
這個手術是結合吳老爺子的具體情況，將幾種術式有機地結合起來，不僅可以解決老爺子的問題，還可以保住膝關節。
保膝手術是相對於人工膝關節置換而言，人工關節置換是將原有軟骨及部分骨質截除，換成人工關節替代，用人工關節來替代原來的關節面。
保膝手術就是保住自己的膝關節軟骨，不使用人工關節，用其他辦法解決疼痛。
膝關節骨關節炎的核心手術價值在於消除疼痛，獲得一個無痛的關節。
——
吳老爺子躺在手術牀上，樑胖子準備麻醉。
胖子驚歎老爺子這一身肌肉，比起健身房的教練有過之無不及，而且配上古銅色的皮膚，顯示出的力量與健康，與七十四歲的年齡明顯不符。
老爺子操着一口重慶話，樑胖子是華西醫大畢業的，能夠聽懂四川系的方言。
“老爺子，你也擼鐵？沒十年的功底，練不出這身肌肉吧？”
爲了減肥，樑胖子現在有空就去跑步，去健身房擼鐵。
老爺子聽不懂擼鐵的意思，但是知道在問他肌肉的事情，於是伸出三根手指：“我做了三十多年棒棒，每天不是擔貨就是拉板車，擔貨還要爬山。”
原來這身肌肉是貨真價實的，是勞動塑造出來的。
“你別光看這身肌肉，老爺子一根扁擔培養出三個大學生。”小五在旁邊說。
樑胖子沒想到老爺子是個狠角色：“棍棒之下出學霸！”
不過用扁擔打，也太狠了，容易打出問題。
張林解釋說：“看來胖子你小時候沒少捱打，老爺子這根扁擔不是拿來打人的，而是用來掙錢，靠扁擔掙錢送出三個大學生。”
樑胖子心裡油然起敬。
“不讀書不行，要讀書，讀書纔有出路。”
老爺子用重慶話表達自己的理念。
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小五張林孩子還小，不然真的想跟老爺子探討一下教子心得。
在聊天中，樑胖子完成腰穿，植入軟管，然後就是推藥。
老爺子感覺下肢一陣熱感，慢慢下肢失去知覺，彷彿不是自己的腿。
洗手消毒鋪單，手術有條不紊地開始。
整個手術用微創方式完成，除了腓骨截骨，其它步驟都在關節鏡下完成。
首先對雙側膝關節進行關節鏡檢查，再一次確認究竟適不適合術前制定的手術方案。
關節鏡檢查，相比各種術前的影像學檢查，它可以直觀地觀察關節內部各個結構，是否有病變和損傷，病變與損傷處於什麼程度。
雙膝用關節鏡探查一遍，與術前影像學檢查完全符合，內側髁部位的軟骨缺失，露出黃色的軟骨下骨，探針可以感覺軟骨下骨的堅硬與粗糙，這是疼痛根源所在，沒有軟骨的保護和緩衝，軟骨下骨直接受到摩擦受壓，痛覺神經無法忍受這種刺激，於是產生了疼痛。
外側髁的軟骨比較好，白色而光滑，只有極小的區域可以看毛糙，說明存在輕度磨損。
滑膜存在增生，像水草一樣漂浮在鏡下視野，但是病人沒有明顯的滑膜炎症狀。
楊平對雙側膝關節進行簡單地清理，對撕裂的半月板進行部分切除成形。
關節鏡轉移到踝關節，對踝關節進行檢查，與術前判斷也一致。
脛骨遠端與距骨內側軟骨磨損，相對於膝關節輕一些，但足夠引起慢性疼痛，外側軟骨很好，可以作爲移植軟骨使用，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合格。
踝關節骨關節炎的治療方式與膝關節不一樣，同樣是嚴重階段，膝關節一般考慮人工關節置換，而踝關節考慮融合，因爲踝關節人工關節置換很不成熟，無法像膝關節那樣做到平均使用壽命15到20年。
就算踝關節置換技術成熟，這個病人因爲金屬過敏，也無法進行踝關節置換。
楊平打算踝關節進行融合處理，所謂關節融合，就是將關節組成的骨骼長到一塊，相當於“焊死”，消滅關節的活動，要“焊死”關節，必須除掉所有軟骨，讓骨與骨緊緊地接觸到一起，這樣才能融合。
所以踝關節的軟骨正好可以廢物利用，移植到膝關節，對膝關節來說，這些軟骨可是無價之寶。
楊平使用鏡下特殊器械，開始在踝關節取軟骨，質量好的軟骨取下備用，質量差的軟骨取掉不用。
所有操作都在關節鏡下完成，用取軟骨的器械在踝關節的脛骨遠端和距骨上面取出一些圓柱形的軟骨，軟骨下面帶着鬆質骨，這種軟骨——骨結構最易跟受區產生癒合，在醫學上，骨與骨的癒合總是最可靠最結實的。
楊平在股骨內髁軟骨缺失的部分，鑽出均勻的圓柱形空洞。
然後將踝關節取出的圓柱軟骨與骨的複合體，塞進膝關節股骨內髁預先鑽好的圓柱孔，壓實塞緊，慢慢地，這些圓柱軟骨填補軟骨缺失，拼成正常的髁部形態，連弧度也那麼漂亮。
如果不是踝關節貢獻這麼多軟骨，膝關節的軟骨缺失無法找到這麼多關節軟骨來填補，異體軟骨移植效果很差，3D打印的軟骨遠遠達不到真正關節軟骨的要求，只有自體關節軟骨纔是最佳的填補材料。
而踝關節軟骨取完之後，殘留的不合格的軟骨磨掉，一直到露出鬆質骨，將脛距關節融合在一起，因爲不能動用金屬，楊平使用同尺寸的圓柱形人工骨骨栓，塞進脛骨遠端與距骨的圓柱孔內。
這些圓柱孔在取軟骨時已經經過精確設計，能夠完美匹配對合。
所以骨栓插入脛骨和距骨的圓孔，然後在足跟部予以擠壓叩擊，骨栓緊緊地嵌入脛骨遠端與距骨。
這就猶如古代製作傢俱的榫卯結構，不用任何金屬螺釘和鋼板，只用人工骨栓，完成了踝關節的融合步驟。
爲了增加牢固性，再植入兩枚可吸收螺釘，這樣順利完成踝關節融合的加固，另一側手術如法炮製。
踝關節融合，原本需要兩端骨質緊密加壓在一起，才能獲得兩端骨質的良好接觸，擁有良好接觸，新生骨才能連接兩端，完成“焊接”。
因爲不能動用金屬，鋼板與螺釘無法使用，加壓的手段就無法使用，使用骨栓連接關節兩端，骨栓不僅起到生物連接作用，還能誘導成骨，新骨會沿着骨栓爬過踝關節兩端的縫隙，連接兩端，完成骨性焊接，讓關節在不加壓的情況下，也能長到一塊。
踝關節被融合後，雙側下肢依然可以行走，而且只要不是體育運動，對日常的行走影響不是很大。
這種融合可以消除之前踝關節的慢性疼痛。
這樣，四個關節的問題一次性解決。
最後在雙側腓骨的中上三分之一部位將腓骨截斷，截掉3釐米的腓骨，讓膝關節外側這根頂柱失去功能，這樣脛骨平臺內外側獲得均勻沉降。
就像一棟房子，一側地基塌陷，房子傾斜，現在將另一側地基也人爲弄塌陷，用這種方法讓房子擺正。
對膝關節骨關節炎病人，張英澤院士的不均勻沉降理論如果使用得當，會取得良好效果。
不均勻沉降理論的出現，開闢一條保膝手術的新思路，在實踐中也保住了很多膝關節，避免進行關節置換。
楊平將張院士的不均勻沉降理論與自體軟骨移植結合起來，成功解決吳老爺子的問題。
整個手術的理論是現成的，沒有應用什麼創新理論，但是將兩種理論結合應用，將兩組關節結合思考，確產生出神奇的方案。
再加上手術操作的精益求精，踝關節融合榫卯思維的應用，膝關節軟骨移植的完美操作，讓整個手術一環扣一環，獲得預期目標。
換個人做這種手術，使用同樣的方案，如果不加以專門訓練，恐怕很難做到理想效果。
踝關節的脛骨遠端於距骨取軟骨的圓孔，上下到對齊，一個也不出差錯，最後塞進人工骨栓，獲得緊密連接，還能糾正力線，這種操作需要的手術技巧非常高。
這臺手術一般是理論創新使用，一半靠高超的手術操作支撐。
教授就是教授！
羅伯特再次見識到世界巔峰水準的手術。
不說別的，這個圓柱軟骨移植的操作，簡直如藝術般，圓形軟骨面拼合後，居然可以接近圓潤的關節面。
同樣是軟骨移植，羅伯特做手術就粗糙很多，根本沒有考慮關節面弧度的精確重塑，要是學到楊平這一招，以後年輕病人的軟骨損傷，能夠做到關節面的精確重塑，手術效果會成倍增加。
不知道什麼時候，高主任又出現在手術室角落裡，彷彿他時刻關注這邊的手術，一旦有與運動醫學有關的手術，他從不缺席。
視頻，拷貝手術視頻，手術中的軟骨移植操作，無論如何也要學到手。
高主任取下脖子上掛着的U盤，開始搶佔電腦。
羅伯特反應過來，也跟着去拷貝視頻。
手術做完，吳老爺子推出手術室，三姐弟守候在手術室門口。
他們商量妥當，三姐弟輪流負責父親住院期間的照顧，畢竟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手術，請陪護有點不放心。
“爸，沒事吧？痛不？”
女兒很暖心地摸父親的額頭，兩個弟弟也跟在後面。
吳老爺子笑着說：“都不知道在自己腿上做手術，我正做夢拉着板車上坡，板車還沒拉上去，醫生叫醒我，說手術做完了。”
這種手術是腰硬聯合麻醉，俗稱的半麻，然後使用輔助鎮靜的藥物讓病人睡覺，所以醒來非常清醒，不像全麻那樣醒來有時候會迷糊。
這話惹得兒女們一陣笑聲，看來老爺子是個樂觀有趣的人，心態好。
“那個坡比較長吧，不然怎麼拉那麼久？”女兒開玩笑。
老爺子說：“不是很長，就是覺得雙腿沒力，總是拉不動，急人！”
“雙下肢被麻醉着，肯定沒力，要不要我再給點藥，讓伱睡會？把板車拉上去？”樑胖子跟着一起說笑。
“別——”老爺子搖頭。
“別亂搖頭，躺着別動。”樑胖子按着他的頭。
“你們都忙，我自己能行，不用陪我，耽誤你們太多時間，老二還這麼遠趕來。”
“再遠也就這些天，沒事的，你放心，我們都安排好休假的。”
兒女安慰父親，一家人其樂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