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看到躺在手術檯上的患者,數了數,身上不止兩根鋼筋,應該是行程較長的是兩根,其餘行程比較短還有三根,那些大多是腰背部進,胸腹部出。
衆人拾柴火焰高,龍主任毫不猶豫地加入刷手的隊伍,溫主任也立即跟上。
此時的手術室,除了這臺搶救手術,還有其它正在進行的手術,所以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急診外科手術室內外都是人影綽綽,尤其是外面站了很多人,大家爲了不給搶救製造障礙,沒有堵在門口,也沒有堵在洗手池附近,而是錯落有致地主動疏散開來。
麻醉醫生早就對患者實施全麻,年輕醫生們動作很快,擺好體位,完成消毒鋪單,許主任穿好手術衣和戴好手套,隨後好幾個醫生已經完成刷手,開始快速的穿衣戴手套。
這種搶救手術不比一般的擇期手術,很多東西也是不拘小節,連刷手也是儘量縮短時間,有時候不刷手直接戴手套開幹。
各種器械也已展開,器械護士已經坐在臺上等,許主任站在患者腹部的右側,其他醫生很快各就各位,手術迅速展開。
“麻醉醫生,我們開腹了。”
連術前的核對也免了,這麼明顯的創傷搶救,術前覈對只會浪費時間。
臺上同時站着的醫生比較多,擠在一起的有胸外科、心臟外科、基本外科、骨科四個科室的醫生,所以大家儘量動作小點,以免給對方造成干擾。
在頭側,神經外科的醫生已經準備開顱,四方手術同時開展,這需要極高的組織與協調能力,不然臺上會亂糟糟,相互“打架”。
“消防朋友進來沒?”
許主任邊劃開腹部的皮膚邊問道。
“到了,在外面候着。”有個博士回答。
剛剛有個博士專門跟着這事,陪着消防員攜帶工具,穿參觀衣,戴口罩和帽子進來手術室。
在急診科的時候,消防員已經幫忙將鋼筋外露的部分儘量鋸斷,這樣可以方便搬運,減少對手術的干擾。
在術中的時候,這些鋼筋也不可能一整根拔出來,而是充分與周邊組織分離,充分做好止血之後,分段取出,這樣纔是安全的。
術中的鋼筋切斷,需要消防員的幫助,他們有工具,也有切割經驗。
許主任的動作很快,執弓式的握刀大刀闊斧地開腹,腹腔被打開,吸引器從裡面吸出大量的血,有些已經是暗紅色的,說明不是新近出血。
“加快輸血速度!”
操作有點困難,幾根鋼筋交錯在腹腔,對很多操作會形成阻擋,許主任的手在裡面探查之後,明白形勢的險惡。
受傷的部位極多,鋼筋又是手術的障礙,多種因素交織在一起,所以手術時間長是肯定的,手術過程中,唯有輸血才能維持患者生命,爲搶救爭取最多的時間窗口。
“組織剪!”
許主任摸清楚腹腔內的大概情況,開始用組織剪進行分離,對各種出血血管進行止血處理,對鋼筋周圍進行分離處理。
“開胸器!”
胸外科和心臟外科的醫生也已經開胸。
止血必須爭分奪秒,所以大家才擠到一塊同時手術,這也是迫不得已的行爲。
最長的兩根鋼筋現在一根從會陰穿入,經過盆腔、腹腔、膈肌、胸腔,進入頸部,經頸部進入頭部,然後從頭頂穿出,這根鋼筋的路徑是最長的。
另一根也好不到哪裡去,從肛門部位穿入,走向呈前後走向,從下後斜向前上方,經過盆腔、腹腔,穿過膈肌,進入胸腔,然後穿過心包,從前胸穿出。
其它三根路徑短的,在胸腔和腹腔也是錯綜複雜,其中有穿過肝臟的,還有穿過胃腸道的,沒有一根是省心的,情況十分兇險複雜。
這是幾根危險的鋼筋造成的損傷,還有高處墜落導致的骨盆粉碎性骨折、股骨幹骨折、一側髖關節的中心脫位和髖臼骨折、脊柱粉碎性骨折、顱內出血、多根肋骨骨折、血氣胸等等,哪一處都是致命的。
在急診的時候,胸外科已經給上了胸腔閉式引流;骨科給骨盆安裝了外固定架。
這些都可以局麻下操作,而且對熟練的醫生來說操作簡單,幾分鐘解決,所以一進急診,醫生就立即處理。
要不是祖墳噴火,這條命鐵定交代在受傷現場。
許主任也沒見過這種複雜的創傷,壓力很大,他必須依據自己平時積累的急診外科的經驗來全盤指揮手術。
龍主任和溫主任雖然也已經刷手穿手術衣,但是他們站在旁邊,作爲替補存在,術業有專攻,這種創傷手術,他們不一定有現在站在臺上的醫生厲害。
這幾個醫生都是擅長胸腹創傷的專家,平時天天做這一類手術,龍主任估計多年沒有接觸這種腹部創傷,平時做得最多的是胰腺癌手術,而溫主任也是冠脈搭橋做得多,這種胸部創傷,他已經很少參與,而臺上的幾個醫生,那是天天做創傷手術,經驗豐富,狀態極佳,他們是協和急診外科的中堅力量。
所以兩位主任非常有自知之明,這種情況下,別說上臺參與,就是瞎指揮都會給他們帶來障礙。
樑教授更是在旁邊沒有發話,沒有發現原則性的錯誤或不足,他是不會干預大家的搶救。
其它醫生、研究生和進修醫生除了參與搶救的,有實質性崗位的,其餘人見機行事,總的原則,能幫忙儘量幫忙,但是不亂幫忙,更加不添亂添堵。
比如剛剛去接消防隊員,好幾個博士主動出去幫忙,一起拿工具,一起規劃消防員待命的位置和工具擺放的位置,陪同他們並講解手術室的一些簡單規則,防止污染手術。
耳鼻喉科、口腔科和眼科醫生也趕過來,因爲從頭部穿出的鋼筋可能損傷口腔、耳鼻喉和眼,他們等會需要協助神經外科醫生處理屬於自己的專科問題。
楊平和宋雲、孔偉權都站在閱片燈的側面看片子,此時大家看片子都是這樣自覺站兩邊,正面空出來留給臺上的醫生,他們有時候隨時可能會過來看片子,以指導自己的手術下一步操作。
骨科的器械護士邱諾也夾住大家中間,她之前也跟着一起在吃飯,現在跟着一起過來。
楊平看片子速度很快,只要掃一眼就已經掌握了片子上的信息,這兩根長鋼筋的確不好處理,那根最長的剛好穿過腹主動脈動脈旁邊,看似剛剛從旁邊穿過,沒有傷及主動脈,其實已經傷到。
不管是分離的時候騷擾它,或者需要鋸斷鋼筋的時候,都有可能導致主動脈破裂出血。
這個病人運氣不錯,能夠活着送到協和來。
樑教授也和楊平站一塊看CT圖片,他對脊柱關注的更加多一點,胸腰段爆裂骨折,骨折嚴重的往上涉及胸12,往下涉及到腰1和腰2,而爆裂最嚴重的地方正好對應的是脊髓圓錐,這個部位損傷恢復很難。
如果是單一的此類損傷,肯定是急診手術減壓固定,但是這不是單一損傷,而是多發損傷,脊柱骨折作爲多發損傷的一部分,相對其它損傷,已經後退到次要位置,因爲脊柱骨折暫時不影響生命,影響的是以後的大小便功能和男人的性功能。
以搶救生命爲第一原則的情況下,這些只能靠邊。
“這天氣也不是很熱,三更半夜裹着毯子在陽臺上乘涼,成年人真是沒有一點安全意識。”
樑教授頗有感嘆。
“這個患者乘涼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大家千萬注意,一定要有安全意識,晚上乘涼千萬不要靠陽臺欄杆上,更加不要去坐欄杆上,多危險!”樑教授以長者的身份告誡大家。
看來老教授的思想還是跟不上時代,旁邊年輕醫生忍不住這樣想。
樑教授見大家對自己的告誡無動於衷,扭頭說:“你們沒有這樣的習慣吧?晚上在陽臺上乘涼趴欄杆。”
大家趕快搖頭:“沒有,沒有,哪有這樣的習慣。”
“沒有就好!”樑教授放心了。
總值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人羣中,家屬還沒來,他已經在手術知情書上簽字。
自從患者進入急診,急診科醫生向他彙報開始,他就參與協調搶救,剛剛在協調輸血科供血的問題。
這種搶救手術,不管是輸血科還是血站,都會極力供血,不像擇期手術他們精打細算,這種搶救手術是優先供血的對象。
而且這種搶救手術走綠色通道,即使沒有家屬,手術也會照樣進行,手術知情同意書由院領導簽字,而夜間醫院最大的在崗領導就是總值班,總值班是每天由醫院行政領導輪流擔任,以保障夜間重大突發事件的正常處理。
“樑教授!”
總值班看到閱片燈旁邊的樑教授,立刻過來。
“怎麼把您老也驚動了。”
總值班覺得今天這搶救規模有點超出想象,骨科的院士都半夜出動,而且看這陣勢,這是來了不少人。
“聽說脊柱損傷也很嚴重,我過來看看。”樑教授淡定地說。
骨科人才濟濟,什麼脊柱損傷可以讓樑教授半夜過來會診,總值班搞不清楚狀況,今天的大搶救怎麼如此之大。
''您老早點休息,讓這幫年輕人去折騰。”
總值班跟樑教授寒暄幾句,又急匆匆地去忙自己的,遇上這種大搶救,總值班肯定通宵跑上跑下,電話都得打得滾燙。
龍主任和溫主任穿着手術室戴着手套,坐冷板凳也不是滋味,於是兩人乾脆放下手,來到閱片燈前。
“楊教授以前也做過這種病例?”
龍主任問道。
楊平點點頭:“以前在我們醫院創傷急救中心工作的時候搶救過類似的病例。”
“小楊,你說說你的想法。”樑教授問道。
“這裡要非常注意,主動脈應該被擦過,然後回到原位,分離的時候要小心,否則容易爆血。”楊平指出幾張片子上主動脈影像。
“如果想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手術,這些都是出血的關鍵點,需要結紮止血,這些要分離開,然後可以拔出來。”
“這幾根短的最好先取出來。”
楊平手指快速地指出兩根比較長的鋼筋路徑上指出幾十根知名血管,先處理哪些,後處理哪些,說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把衆多的血管分成不同的優先級,這樣處理起來可以將出血降到最低。
許主任正在艱難地推進止血,現在主要任務就是止血,可是這哪裡忙得過來,到處是出血,許主任沉着應戰,一根一根血管結紮。
胸腔那邊好不到哪裡去,全是出血點。
主要這些鋼筋太多,在裡面縱橫交錯,手術操作非常不方便。
處理頭部外傷的稍微從容點,沒胸腹腔這麼誇張,神經外科醫生已經打開顱骨,正在清理硬膜下的血腫,但是這根鋼筋這麼戳出來,處理起來也非常棘手,要沿着鋼筋一點一點地分離,將鋼筋與周圍組織徹底分開,而且要將沿途所有血管進行止血處理。
顱內的止血非常嚴格,需要在顯微鏡下操作,稍有不慎,留有未處理的出血點,術後就是顱內出血,嚴重的引起腦疝。
“紗布!快點,填塞壓迫。”
“血管鉗!”
“吸引器,這裡,看清楚!”
“不行,這裡出血止不住,準備肺葉切除。”
“骨盆這邊也在出血,骨科,能不能一起處理。”
骨科已經安裝外固定架,止血效果還是不行,處理措施必須升級。
“要不要叫介入科準備栓塞?”臺下一個醫生建議。
可是一旦要介入科來栓塞,其它所有手術要暫停,這怎麼可能。
“不行,暫時紗布填塞,大量的紗布,快,暫時填塞盆腔。”
急診對骨盆骨折的臨時復位和外固定架固定是控制骨盆的容積,這樣腹膜後的出血出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止住,但是現在看來,這一招效果不好。
骨科醫生順着許主任開腹的切口往下延長一點,儘量將盆腔顯露徹底,然後往腹膜後間隙不斷地填塞大塊的紗布。
填塞止血,這是最快最安全最穩妥的方法,也是最後的招數,如果有其它辦法也不會採用這種原始的方法,紗布填塞後,等待很多天後,人體自我凝血功能封閉一部分損傷血管,再二次手術取出紗布。
這個時候因爲大部分受傷的血管被封閉,受傷的區域乾淨很多,止血要方便很多,紗布可以取出來。
這些紗布不能長時間留在體內,容易引起感染,術後也必須取出來。
這邊用大量的紗布填塞,控制住骨盆的出血,腹腔與胸腔的手術仍然在繼續,大家的手速已經開到極限,捕捉各種出血點,但是無奈出血的地方太多。
在大量輸血的支撐下,岌岌可危的血壓時上時下,彷彿有點難以支撐,隨時可能極速下跌。
“主動阻斷!我要臨時阻斷一下主動脈!”
許主任喊道,因爲出血點太多,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掌控,必須臨時阻斷主動脈,獲得一定的時間緩衝。
這是一場急診外科的大會戰,幾乎所有的創傷急救手術技術都要在這裡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