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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一柏等人往回趕的時候, 忠華村裡的改造也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設備小心點,這都是借的,以後都要還的,磕着碰着了我們可賠不起。”
“這時候也就別講隱私了, 哪有空裝簾子, 簾子放哪, 中間攔開, 一邊男一邊女, 其他要用的時候再弄。”
許元和看着這進度, 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表, 眉頭越皺越緊,都九點多了, 這八十多張牀都沒有弄齊, 這怎麼把病人轉移過來。
站在牀邊,許元和已經能聽到“呼呼”的北風聲,南方的冬天降溫只需要一場風一場雨, 氣溫就能從零上變成零下, 饒是穿着大棉襖,禮堂裡開着小太陽, 許元和還是覺得冷氣在不斷往自己脖子裡鑽。
“許醫生,葉醫生回來了。”門口傳來護士小張的聲音。
許元和聞言趕忙往門口走,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到葉一柏和裴澤弼、方賀等人從門口快步走進來。
“葉醫生,裴處, 方處。”許元和快步迎了上去。
忠華村的條件比鵬村好一點,至少村道上有一盞路燈, 可別小看這一盞路燈,這路燈可是電燈, 1933年的電費是按照大洋來計算的,以杭城爲例,一度電0.3銀元,換算成90年後的人民幣,相當於一度電近一百塊,因此哪怕民國時早早就已經供電了,但電器還是極少數人家才能用上的奢侈品。
葉一柏一邊走一邊在和方賀說鵬村祠堂裡的事,鼠疫的病原體是鼠疫桿菌,這種細菌的存活能力極強,在現在這種溫度下在凍屍上甚至能生存4-5個月之久,民國這時候還有義莊停屍的習慣,如果鼠疫患者死後長時間在義莊停屍,那就是一個明晃晃的超級感染源。
“火化?葉醫生這不可能的,別說老百姓們了,我都接受不了,這對咱華國人來說就是挫骨揚灰啊。”方賀的神情十分嚴肅,“如果我們強制這麼做,肯定會引發衝突的。”
葉一柏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是了,他忘記了,火化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是一件幾乎不可接受的事情,“現在祠堂裡有多少屍體?”
“沒去數過,不過前陣子隔離點時,兩個村子路邊都是屍體,後來就統一放到村祠堂了,連棺木都擺不下,只有草蓆加薄被。”方賀說到這裡,也有些唏噓。
“嚴令村民不得隨意靠近祠堂,不能火化就深度掩埋,不能就這樣擺着。”葉一柏道。
方賀下意識地看了裴澤弼一眼,和裴澤弼的目光對上,方賀神情一凜,立刻開口道:“葉醫生,這件事我來想辦法,我會盡快處理好。”
葉一柏點點頭,“無論是排查還是隔離,我們現在做的工作都是爲了消除民衆中的感染源,而大量因鼠疫死亡的屍體堆積在一起,就是一個露天的大的感染源,它如果不被控制住,我們所有的工作都會白費,所以這是當下最緊要之事,請您務必儘快。”
“您放心,我明白了。”方賀鄭重道。
這時候許元和也走到了三人跟前,他目光落到三人身後正從卡車上下來的疑似鼠疫患者後,面上露出苦笑來,“葉醫生,這些……”
“排查出來的疑似病例,二十九人,輕中重我們分別在患者手上綁了綠,黃,紅三種顏色的繩子,除了兩位老人,其餘大都是輕症。禮堂整理出來多少了,今天能完成轉移嗎?”葉一柏問道?
許元和麪上露出苦澀的表情來,“我們幾乎把村子裡所有的木板都拿來搭牀了,但還是不夠,第一遍消毒工作已經完成,未確診病例的隔離房間也整出來幾間,但今晚上想要全部準備好,恐怕不太可能。”
忠華村的大禮堂燈火通明,這是忠華村唯一一個每個房間都能供電的建築物,穿着厚重棉襖戴着口罩手套的人進進出出。
“先把這些輕症的疑似病例單獨隔離,明天統一檢測。”
這些病人都被要求戴上了口罩,兩兩之間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在葉一柏和許元和的帶領下走進正在改造的大禮堂,一走進大禮堂,衆人覺得渾身一暖,連身上的寒氣都少了幾分。
“啊,葉醫生,許醫生,患者已經來了啊,我們這邊還沒準備好,一共幾個人,我先去拿被子!”小張護士看到走進來的一大羣人,連忙放下手上的工作,招呼同事一起去搬被子。
明亮的燈光,雖說不甚統一但排列整齊的木板牀和大醫院裡獨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村民看到眼前的場景,終於真真正正把心放了下來,醫生們沒有騙他們,這些人真的在爲拯救他們的生命而努力。
“醫生,這樣已經很好了,這裡比咱家裡還暖和,我們有條被子就能睡的。”有村民忍不住開口說道。
葉一柏抿了抿脣,外面的天已經漆黑一片了,氣溫的下降更是明顯,如今在外面多呆片刻,骨骼就會不自覺顫慄,雖說禮堂這邊還沒有完全整理好,但是已經比沒自來水沒煤氣的臨時隔離點好太多了。
葉一柏沉吟片刻,“不能等了,我們先去把臨時隔離點的病人轉移過來,如果禮堂裡不夠安置,就佔用民房,特殊時候顧不得那麼多了。許醫生,張醫生,趙醫生,你們跟我一起走一趟,小楊,繩子還有多嗎?我們得現場把患者甄別好。”
名叫小楊的護士剛鋪完一張牀,聞言趕忙道:“有的有的,繩子準備了很多,我去拿!”
晚上十點,一輛卡車從忠華村駛出,向五公里外的臨時隔離點駛去。
臨時隔離點裡,氣氛壓抑得可怕,昏暗的空間裡,只有一兩根燭光在黑暗中搖曳,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似乎要把肺都要咳出來,時不時還有人發出乾嘔聲,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詭異味道。
“有……人嗎?我……呼吸、呼吸不了了。”沙啞的聲音中帶着絕望,他一遍遍重複着,明明身邊都是人,卻沒有一個人迴應,他的不遠處有一根即將燃盡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他看着這個光心裡想着,大概等到這根蠟燭燃盡的時候,他也要跟這個世界再見了吧。
臨時隔離點是有醫生的,東縣疫情爆發的時候,上面雖然捂着,但哪裡瞞得過當地醫學界的人,醫生們自然知道鼠疫的可怕,第一時間就想要想辦法控制住,以唐傳芳等人爲首的醫生們迅速組織了醫療隊並說服上面將患有鼠疫的病人強制隔離。
醫生們的心是好的,他們不顧安危不計報酬,憑着一份責任心來到東縣,但是不足的後勤補給使得隔離成了病人和醫生們共同的噩夢。
這個臨時隔離點是由一個倉庫臨時改建起來的,沒有自來水,沒有煤氣,甚至連窗都只有小小的幾個,病人進到這裡,除了食物補給和少的可憐的藥物治療,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支持。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醫生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病人們一個個從輕症到重症,再走向死亡,短短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倉庫不遠處的小山坡上就已經多了不少墓碑。
甚至還有不少醫生開始害怕,開始逃避,開始懷疑他們當初說服上面要求強制隔離的這件事是不是正確的。
倉庫裡的咳嗽聲越發大了,那個開始呼吸困難的人張着嘴巴,努力用嘴巴呼吸着渾濁的空氣,他想開窗,但是天氣太冷了,他們每個人都只有一條薄薄的被子,燭光已經越來越暗了,就像他的生命之火,模模糊糊間他似乎看到了光,好亮,亮到都有些刺眼了。
“我再強調一次,我們接下來要進入重感染區,口罩戴兩幅,手套口把衣袖紮緊,領子和帽子中間也用身子紮緊,在回去做好消毒工作前,不管眼睛都多癢,都不能用手去揉,聽清楚了沒有。”葉一柏再一次叮囑道,特別是來幫忙的士兵和警員們,他們缺少衛生知識,特別容易忽略小細節。
不過好在他們極度服從命令,警員和士兵們背挺得筆直,大聲答道:“聽清楚了。”
卡車前燈刺眼的光早就驚醒了在房間裡休息的醫生們,隔離點的醫生們在以前倉庫管理員的宿舍休息,他們忙了一天,剛進入睡眠卻發現窗外有刺眼的燈光亮起,醫生們悚然一驚,他們到東縣已經一個禮拜了,這裡沒有電話沒有電報,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每過幾日那些封鎖線的警衛員們交班時聽他們說說,因此他們並不知道這幾日外界的消息。
“好像是一輛卡車,那些警員居然讓車子進來了,大晚上的可不會是補充物資,老周,我出去看看。”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醫生說着從牀上爬起來開始換衣服。
“葉醫生,這裡就是臨時隔離點了,這裡沒電,只有蠟燭照明,我先去和這裡的醫生打個招呼吧。”在隔離點執勤的警員對葉一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