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這裡休息,有事隨時叫我們。”
憲兵給周清和開完房間,然後就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口面壁思過。
不看周清和,但是耳朵是要豎起來的,避免他做什麼傻事。
周清和躺在牀上,雙眼失神。
好傷心,膀胱好漲。
裝傷心的代價就是不能去廁所,要不然上個廁所再回來哭,很破壞氛圍。
不過現在可以撒尿了,失智期過了,作爲一個醫生,理性要回歸了。
周清和躺了兩分鐘,從牀上下來,走路的聲音馬上驚動了門口的兩個憲兵。
只見到周清和走過來面無表情的對他們說:“幫我去買兩瓶酒來,我沒事,不用看着。”
“嗨!”
出事的都是說自己沒事的,一個憲兵給另外一個憲兵使一個眼色,示意他好好看着,接着自己快步去買清酒。
周清和則是木然的轉身進了廁所,雖然能料想到,身後的憲兵應該偷偷的瞧着。
但還是很開心,這泡尿撒的可真舒坦啊。
第一幕戲演完了,最悲痛的時間過去了一半,接下來就該借酒消愁,逐漸平復情緒了。
明天又會是嶄新的一天。
睡一覺,恢復過來,這就差不多了。
至於憲兵司令部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雖然他現在接收不到任何人的信息,但是這個判斷很簡單。
憲兵對他的態度,就是憲兵司令部的態度。
借酒消愁,宿醉,睡覺。
天明。
租界一下子熱鬧。
新年第一天,死個憲兵司令慶祝,這個開端,簡直是太令人開心了。
這是哪位英雄好漢乾的事?
太震撼人心了。
放炮仗的放炮仗,笑呵呵的笑呵呵,咋滴,大過年的還不讓放炮仗慶祝?
憲兵司令部。
隨着人員上班,消息擴散,更多的消息也傳了回來。
筱冢真臣直接得知了周清和的真實名字。
藤田和清。
而本土軍部的電文反饋也已經傳了回來。
藤田的家人坐今天的飛機直接上海。
周清和必須力保,如果藤田英武發瘋,必須阻攔,周清和不能受傷。
新任憲兵司令的事情沒提,顯然總部各大派系還在爭奪。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筱冢真臣也沒什麼意外,司令之職不可能在上海提拔晉升,本土還那麼多人排隊呢,所以沒希望不失望。
“周藤田和清昨天怎麼樣?”他問了下憲兵。
“喝了酒到半夜,然後就睡覺,睡醒了就去吃飯,吃了飯去醫院了,我問了醫院,今天有他預約的手術。”
筱冢真臣想了想,點頭:“有點事情做也挺好,到底是醫生,責任心還是很強的,情緒呢?怎麼樣?”
“沒什麼情緒,沒笑過沒哭過,也不和人打招呼,就是看病,做手術,醫生那一套流程。”
“嗯,你們派人看着他。”
“嗨!”
手術室裡,周清和做着手術,旁邊圍着的是默不作聲學習的日本軍醫團隊。
“平時不是很多問題麼,今天不問了?”
周清和做着手術,擡頭瞥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
其他人聽到了一些傳聞不敢說話,只敢拿眼睛瞥春野雛菊。
春野雛菊低聲說,“老師,我們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您是藤田長官的兒子,藤田長官玉碎,您一定很傷心吧.”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我讓你們看,是讓伱們學技術的,你們就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你是在浪費我的感情。”
衆人一凜,還好自己沒問,連春野雛菊都被罵了。
“對了,小川一夫呢?”周清和語氣平靜,但是聲音有點冷。
“他”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給春野雛菊拋去鼓勵的目光。
春野雛菊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吃香?
只能硬着頭皮說,“小川君昨天做手術的時候和村民起了衝突,被打死了。”
“啊?”周清和眉頭一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怎麼回事?”
“按照保護他的憲兵的說法是,當時小川一夫在給女人做手部的手術,而他當時在外面抽菸,突然聽到帳篷裡有吵鬧,接着那個女人就哭泣的跑了出去,連手術都沒做完。
他進去問了問情況,小川一夫說那個女人神經病,他做手術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胸部器官,這女人就說他耍流氓。
本來這事也無所謂,誰知道過了沒多久,幾十個村民帶着扁擔,釘耙之類的東西就衝了過來,對着小川一夫喝罵,雙方吵了起來,接着就打起來了,小川一夫忍不住罵了一句八嘎,被當場打死了。”
“我說了多少遍了,要隱忍,本來頂多被打一頓,現在壓不住自己脾氣,這下好了,命都沒了,記住這個教訓了沒有?”
周清和喝道。
“記住了。”
做完手術,周清和拿出1000塊。
“春野,你查一下他家裡的地址,這1000塊算我的一點心意吧。”
“多謝老師。”
在場的人無不感激,老師雖然在教學上話語嚴厲,但是私下裡,對他們卻極好,1000塊,非常多了。
另一邊。
龍華機場。
日本領事館對於昨夜的事情嚴厲斥責,並揚言這是中國在挑動開戰,所有後果由中國人全部承擔!
上海政府說我沒有,你別亂說,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是我們的人乾的?
對於藤田司令長官死亡的事情我們也很遺憾,願意送上花圈若干。
對於日方所提出的家屬來滬要求必須保證安全,全然同意。
專車開道,保證安全送進虹口。
日本人當然不需要,堂而皇之的派軍人出租界接人。
反正外交照面照面過了,只要還沒到開戰的時候,面子上大家都要過得去。
上海政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便宜就當沒看見了。
參謀部的人在憲兵的保護下,接到了下來的藤田家七人。
本家一家四口,老婆,兒子,兩個女兒。
親戚三人,都是軍武之人。
一行人趕往憲兵總部專門的停屍房,面見遺體。
女人哭的梨花帶雨,而藤田英武,則是出面處理起了正事。
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個弟弟,這件事他當然要親自核實。
只是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筱冢真臣直接把所有掌握的證據告訴了他。
人證,不止一個。
周清和是藤田和清的身份,雖然隱秘,但實際上知曉的人不止一個。
藤田英武聽完筱冢真臣的話語,一皺眉。
“怎麼都是聽說?憲兵說的,高橋說的,就沒有我爸爸說的內容麼?”
“這還真沒有,藤田將軍想來是希望藤田和清要用中國人的身份完成什麼任務吧,所以我們都不知道,也就跟着他的高橋知道。”
藤田英武深吸一口氣,於是就提出要親自見周清和。
周清和正在醫院裡做手術,今天沒這麼多手術,不過這都是他臨時加的。
周醫生雖然恢復很快,但實際上心裡還是很難過,他需要大量的手術來麻痹自己。
病人直接問醫院要就是了
於是病人笑死了。
周醫生多貴啊,現在不另外收錢,這等於就是撿了便宜。
天天有這樣的好事多好啊。
不過他們不知道周清和的身份,只知道周醫生今天是大發善心。
晚上七點。
周清和做完一堂手術出來,照舊跟家屬交代病情,交代完之後便要去醫生辦公室休息。
他雖然不在公濟醫院在職,但是公濟醫院可太需要周清和駐場了,話都不用說,院長直接給開了一間專門的休息室。
“你打算就這樣走了?”
這時,門口的一個軍裝男人叫住了他。
周清和看見了,但是聽不見。
直到這男人再次開口:“因爲你的愚蠢,導致爸爸被害死,你這這麼走了,一句道歉的話都不用說麼?”
周清和腳步一頓,默默的看着這個未來的大哥。
別說,挺有英氣。
30歲出頭,看軍銜是中佐。
“你跟我來。”
周清和說完,轉身就走。
藤田英武眉頭一皺,壓抑着情緒跟了上去。周清和帶着他直接去了國際飯店,走進房間,空無一人,但是沒有收拾。
周清和拿出祖傳的寶刀,遞給藤田英武:“還給你,我不配。”
藤田英武看着那把刀直接愣住了。
對於周清和身份的所有質疑全部不需要了。
這把刀就說明了一切。
“爸爸,怎麼會把這把刀給你?
我以前想要這把刀,爸爸說還沒到傳給你的時候,現在的你還不配擁有這把刀。”
這不就說明,在爸爸的心裡,藤田和清比他的重要性還要高?
他不配,和清配。
憑什麼?
藤田英武憤怒,更多的是不解,對爸爸眼光的質疑。
“我不想解釋,我不配這把刀,你拿走吧,以後也不用來找我。”
周清和直接走人。
於是藤田英武就更氣了,他直接拉住了周清和的手臂,攥的很緊。
“你一個廢物是不配這把刀,但是你現在害的我們家這個樣子,你一句不配你以爲就沒事了?爸爸死了,死了!”
“那你想我怎麼辦?”周清和突然的爆發,吼了回去:“是我害死他的?我把命賠給你,你殺了我,行了吧?”
“你以爲我不敢?”藤田英武直接拔刀。
“哎哎哎,好好說話。”門沒關,在門外偷聽了半天牆根的筱冢真臣和另外一個參謀和兩個憲兵馬上跑了進來。
“好好談,不要動刀。”筱冢真臣看着這把刀居然曾經在周清和手裡,心裡是嘖嘖一聲,這刀藤田司令長官都能給周清和,這是得有多喜歡啊。
也對,就單談一個權威醫生的能力,換他他也喜歡啊,這樣的兒子巴不得多來幾個。
於是他勸說:“英武,雖然藤田將軍因爲這次的事情遭遇了不幸,但說到底,是中國人狡詐,詐降這種事情,配合上暗殺,其實真的挺無解,只能說運氣不好,對不對?”
“出去,我還和他有事情談。”
“好,那你們可不要動手。”
筱冢真臣帶着人退出。
藤田英武看着周清和說:“我知道這件事不是全怪你,而且,你的能力也不在軍事上面,但是你需要對媽媽有個道歉,跟我回家。”
“不去。”
“跟我回家。”藤田英武去拉周清和。
周清和直接甩開手臂:“別拉我,我說了不去。”
藤田英武眸子一下子狠戾,低沉着說道:“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愚蠢,藤田家現在面臨着什麼?
戰爭將起,藤田家的主力卻被一顆子彈打死,接下來別人家因爲戰爭越發強大,而我們家只會越來越沒落。
你難道覺得你沒有過錯麼?
你難道覺得你不用負責麼?
你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爸爸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這麼完了?”
那必然不能這麼完了,周清和必將守護藤田家的榮耀周清和沉默不語,眼眸微動之下說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跟我走,回家。”
藤田莊園。
大廳。
三個女人已經過了最初的哭泣期,眼下只剩下無言的悲傷了。
周清和道歉是不會道歉的,又不是自己媽,有什麼好道歉的。
只不過對於身世的問題,還是可以訴說一二。
“.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是誰,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自我記事起,我就被養在中國,我一直以爲我是中國人,直到我的養父母在我十六歲的時候跟我說,你是個日本人,我們在此的目的,就是紮根中國,獲取情報。
說實話,我聽到那些東西很茫然,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突然你的父母就變得陌生了,你以爲他們只是個普通人,實際上不是,你不認識他們了。
突然你就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了,你活着本來是爲了以後的美好生活,活的更好一些,吃的穿的更好一些,讀書,結婚,工作,生活.
突然你的人生就被全部打碎了,只剩下一件事,做一個間諜,獲取情報,而目的是爲了一個從來沒有去過的國家。
我茫然,我抗拒,我只覺得陌生。
我緩了很久,終於接受了我是個間諜的後代,我要爲日本出力。
我也沒的選,我爸爸媽媽都是間諜,都是日本人,我能怎麼辦?
總不能去跟警察說吧?
對吧?
我開始鍛鍊,我需要一個好的身體,起碼要跑的快。
結果我的養父母看我鍛鍊這麼努力,馬上又告訴了我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
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你的父母另有其人。”
周清和說到這裡表情變的憤怒:“你們知道我聽到是什麼感受麼?憤怒!全是欺騙,我的生活裡充滿了謊言,我連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我纔剛剛接受了爲了父母去爲這個叫日本的國家奮鬥,結果我父母居然都不是我父母,這太可笑了”
“全是謊言
全是謊言!”
周清和發泄了憤怒,稍微頓了頓平復了情緒,看着幾人繼續說道:“那既然他們不是我父母,我自然要問我的父母是誰?
他們說你的父親來頭很大,在日本國內有着一份響噹噹的軍職。
我就問他們,既然有一份響噹噹的軍職,爲什麼要讓我當一個間諜?爲什麼不把我接回日本?難道是養不起麼?
他們沒回答我,只是告訴我託人帶來了一封口信。”
“一封口信,我聽到這裡的時候,以爲這位父親是要大發慈悲,總算決定接我回去了。
畢竟我那年都十七歲了,養不起也可以自己找工作幹了。
結果信上說,他對我想要在接下來的學業中,選擇醫學表示否決,他要我想盡辦法去報考黃浦軍校。
黃浦軍校,呵,他打什麼主意我知道。
不就是考上了黃浦軍校就成爲了南京蔣校長最親密的學生,以後在情報上肯定能有所建樹麼?
但是我沒興趣。
我也不想有興趣。
我倦了,我真的煩了。
一個從未謀面的爹,從出生就決定了我的人生軌跡,間諜,還是間諜,不!
以前我沒的選了,但今天我有的選,因爲我17歲了!我有自己的思想!
我就去學醫,我還就跑到日本去學醫,我就是要告訴他,我堂堂正正的學醫,他愛找誰當間諜就找誰當間諜去。
有本事直接去和南京政府舉報我啊!
我的養父母當然不會讓我去。
於是我絕食,不讓我學醫我就去死。
他們不敢讓我死,於是就去彙報了。
最終,他同意了,條件就是學完後要回中國幫他。
好,爲了能學醫,我就同意了。
我去了日本,我努力學醫,學醫是我的夢想,學習也讓我快樂。
雖然過程中不太愉快,比如我努力學習,結果遭到了日本同學的謾罵,因爲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
我不管他們,我繼續努力學習,結果,有些研究我都參與不了,因爲我是個中國人。
嘖,我總算是體會到了當一個日本人的優越感。
不過是別人施加在我的身上。”
“等我學成以後,我就照約定回國了。
在南京的醫院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很好,因爲我工作的醫院是南京的大醫院,他就讓我想辦法接近南京上層人物。
等了等,機會也就來了。
那一天醫院來了一個人,一個特殊的人,南京有名的人物,戴雨濃。
特務處的戴雨濃,聽說過沒有?”
周清和看向他們幾人。
幾個女人正沉浸在周清和的悲慘身世裡,不約而同的搖頭。
藤田英武倒是想了想點頭:“好像聽說過這個特務處,戴雨濃倒是不知道。”
戴老闆你名氣可真不怎麼樣.
周清和繼續說道:“反正就是一個幹特務工作的人,也是間諜嘛,正好,我一個日本間諜,人家覺得我醫術好,想要邀請我加入特務處再當一個間諜,本行,於是我就答應了。”
“他可開心極了。”
“我都不知道有什麼好開心的?我一個醫生當特務也接觸不到什麼情報啊,無非就是看看囚犯這類的活計。”
“結果情報來了。”
“他先是給我送了個潛伏在南京的情報課課長,我一破獲,升官了。”
“沒多久,他又送了個南京站的站長給我,我一破獲,嘿,又升官了。”
“最後,他又送了我一個南京站的新站長給我,我一破獲,嘿,又升官了。”
“我說,他是不是和華北大本營機關長鬆室大郎少將有仇啊,連送了他們的三員大將給我?”
周清和笑笑:“我算是知道他的能耐了,升官比喝水還容易,這要送下去,我都能在國黨裡面當上將軍了。”
藤田英武聽的繃不住了。
慈不掌兵,不假。
但是爸爸,你是不是太狠了?
這消息傳出去,藤田家可就成軍隊公敵了。
他站起來嚴肅問道。
“這事情你還跟誰說過?”
“沒有,第一次說。”
“跟誰都別再說。”
“你不問我也不會說。”
藤田英武看着家裡的三個女人:“你們也是一樣,這件事誰都不準對外說,什麼都沒聽過,什麼都不知道,一旦傳出去,藤田家都要被滅門。”
三個女人驚恐的連連點頭,這事情確實有點超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