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酵以後。
一輛輛從憲兵司令部裡開出來的車,排着隊來外白渡橋口完成瞻仰動作。
接着普遍看了一眼橋對面看熱鬧的民衆,拍照的記者,沉着臉登車離開。
緊急會議很快在憲兵司令部展開,死的是日本憲兵,周清和毫無意外的列席。
與其說是緊急會議,不如說是司令長官巖佐太郎中將噴灑怒火的現場。
會議?有什麼好議的?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軍統的人乾的,抓又抓不到,租界英國人又不讓他們進去搜,那就只能罵罵人過日子。
捱罵的當然是東條明夫和周清和了。
曾海峰殺完人,估計這會兒在華懋飯店的包房裡,喝着美酒給戴老闆發報邀功呢。
周清和就得在這捱罵。
娘希匹。
“不說你們能完成反擊,擊殺特工,但是六個大日本帝國的士兵面對突襲居然一槍都沒有開!完全是被一面倒的屠殺!
身爲憲兵面對中國人居然一點警惕心都沒有,你們兩個平時是怎麼教導他們的!”
“是不是打下了上海就覺得很安全,連槍都不會拿了!”
巖佐太郎最憤怒的不是死人,而是丟臉,在全世界的所有記者面前丟臉,而這件事情一定會被參謀本部知道,瞞都瞞不下來,而且是沒有外務省可以一起分鍋的瞞不下來。
死漢奸和死日本軍人,而且是大後方,這是完全兩個性質。
“是我的責任,是我沒有管教好他們,對不起。”周清和低頭,道歉,主打的就是一個認錯的老實態度。
東條明夫想辯解點什麼,這略顯不服的小表情一露,嘴巴一張,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巖佐太郎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巖佐太郎像是要吃人似的,目光兇狠:“你是不是想說是中國人偷襲的原因?伱是不是要我跟參謀本部去這麼解釋?”
東條明夫嘴巴一張一閉,選擇老實。
畢竟在憲兵司令部捱罵的是他和藤田和清,這在參謀本部的捱罵的還真是巖佐太郎。
這時,筱冢真臣就開口說道:“軍統的人突然改變做事方法,開始針對我們的軍人,這件事情很奇怪,我覺得需要快速查清楚他們轉變目標的理由,纔好拿出針對性的策略。
到底是孤立事件,還是擊殺憲兵是爲了達成什麼目的,比如是爲了針對虹口在做一些試探性的打擊。”
搞參謀的人就是容易想多,單純的原因都能讓他們想到裡面有什麼驚天大陰謀,筱冢真臣的話一出,其餘參謀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一番毫無營養的討論之後,這問題還是回到了跟以前扶持的漢奸被殺時的情況一樣,缺少有效的信息來源。
對於上海的特工組織,他們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拿出有效的方案。
周清和趁機開始下刀子:“我們把尋找特工組織的重任交給了那個叫李力羣的中國人,但是他好像辜負了我們的信任,到現在都沒有作出任何成績。
這件事我覺得他也要負一定的責任,這是完全在浪費我們的時間,而且這個人來了以後,軍統的做事方法就作出了改變,他這個人的到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周清和隨口拋下一個可能,李力羣在虹口核心區呆着,想要殺有點麻煩,如果能借刀殺人那就最好。
巖佐太郎聽着就是眼睛一亮,看向周清和的眼神拋過去一個讚許的目光。
“馬上把那個人給我帶過來!”
“嗨。”門口的憲兵點頭前去帶人。
這會議室的人都鬆了口氣,讓一箇中國人扛起來,這參謀本部就有了出氣口了。
虹口不大,李力羣很快被兩個憲兵夾擊着送了過來。
“李力羣,你膽子很大,軍統的特工都潛伏到虹口來了!”巖佐太郎直接就是用肯定的語氣嚇唬。
李力羣面色一白,緊張的馬上辯駁:“司令長官,我不是啊!”
“狡辯有用麼?我們已經抓了一個特工,他已經指認了你,來人,拖下去,關進牢裡,等待審訊!”
“嗨!”
“長官,長官,我真的不是啊,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李力羣茫然且慌亂,被日本憲兵夾擊着拖下去,雙腿亂蹬,突然就大聲喊道:“我有行動在進行了!長官,我有成果的!”
“嗯。”巖佐太郎悶哼了一聲,擡手叫停了李力羣的動作。
“說。”
李力羣打了個寒顫,嚥了口口水急促說道:“司令長官,各位長官,外白渡橋被炸一事我已經聽說了,其實那就是我的工作成果在發力。”
“你是在挑釁憲兵司令部?”巖佐太郎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李力羣趕緊搖頭:“不不不,並沒有,您聽我說,我來之後,已經在暗中聯絡青幫人員,尋找在租界活動的特工,並且對他們佈下了天羅地網,只要他們動手殺被大日本皇軍扶持的中國人,我就能抓到他們的把柄。
今天他們選擇殺日本皇軍,而不是殺中國人,您想想,是不是因爲他們感知到了其中的危險,這纔不敢對中國人繼續下手,這是生怕被我們抓呀。
我不是軍統的人,我是努力在做事,而且差一點就可以成功了。”
“所以你讓我們日本軍人送死?”
“不,不是,軍人的死亡我很抱歉,但是長官,他們轉換目標這我控制不了,但這是不是他們活動空間被壓縮的明證?
租界已經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再死人了,您想想,他們就是沒得選,纔去選的日本軍人。
但他們的機會也就只有這一次。
而接下來只要我們的軍人提高警惕,以我們軍人的英勇,再加上我在租界的佈局,這幫軍統的特工在上海,是不是就徹底沒有活動空間了?
他們敢行動,我們就能抓人殺人,他們不敢行動,這上海的經濟是不是就可以繁榮了?”
李力羣那叫一個誠懇,語速極快的說完全部剛編的邏輯,審判就在眼前,心抖的厲害。
不過效果不錯,巖佐太郎的怒氣明顯消了下去。
巖佐太郎看向別人一圈,參謀們基本上都在點頭,這個說法聽起來確實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華懋飯店。
周清和大步走進曾海峰的房間就是一陣嘆息:“可惜了,沒暗算到人。”
曾海峰當即調笑:“誰啊?面子這麼大,從藤田隊長的手裡都活了下來?”
“當然是李力羣了,本來給他下個絆子,讓巖佐太郎拿他的人頭向參謀本部交差。
誰知道這傢伙巧舌如簧,硬是把巖佐太郎說動了,給了巖佐太郎一套向參謀本部解釋的理由,這思量之下,還得留着他幹活,日本人索性就不殺了。”
周清和坐到沙發上,把憲兵司令部發生的事情跟曾海峰說了說。
曾海峰哧的笑了一聲:“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兩天,一套說辭躲過一刀,那我們就繼續給他上眼藥。
他不是說盡在掌握麼?
明天我們就把季雲清殺了,看他嘴巴里還能迸出什麼屁來。
這季雲清是他師傅是吧?”
“對,還和他老婆搞一起了。”
曾海峰眼睛發亮,笑的有些興致盎然:“有這事?你詳細說說。”
對於季雲清的調查周清和早就做好了,行動方案也定好了,缺的就是一個下手的時機,那就是季雲清去泡澡的時候。
相比於出門20人起步,圍成鐵桶一樣的保鏢隊伍,這澡堂子裡面,總不能20個男人陪着靠着一起洗吧?
真要是靠着一起洗也沒關係,只要按摩的時候是一個人就行。
第二天,傍晚。
季雲清在一衆保鏢的簇擁下前往臨街的澡堂。
雖然路不遠,就幾分鐘的功夫就能走到,季雲清還是帶上了明面上20人,暗中還有20人策應的保鏢隊伍。
大佬出行,姿態斐然,做着親民的把戲,對着路上碰到向他打招呼的幫衆熟人,還親切的微笑以對。
“到今天你算明白了吧?這特工啊,也是人,只要做好保衛措施,不需要怕的,你看他們敢動手麼?”
“老爺說的是。”
“老爺我倒是希望他們出手,他們這不出手啊,我都拿不到禮物送給日本人。”
“那還是別來好,他們來了多危險,反正我們這麼多幫派精英,肯定能找到他們的。”
“說的是啊,老爺我也不急。”
和手下聊着天,季雲清到達澡堂子,嘴裡啐了一句:“得,軍統的人是又沒來,看看清場了沒?”
“是。”
季雲清嘴上是說不怕,那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雖然澡堂子是自己底下的產業,那也得檢查,讓自己一個人泡才安全。
手下彙報沒事,季雲清這才笑了聲,前往泡澡。
這泡完澡自然少不了捏捏腿,捶捶肩,於是就到了自己御用的奢華按摩房。
點的是熟悉的按摩人員,聽着收音機裡的小曲,閉上眼睛舒服的享受小手的捶打。
這個時候,衣櫃裡,一雙眼睛變得明亮。
被管家帶進來,提前埋伏在衣櫃裡等待的行動隊員,等着女人的按摩方向調整,變成了背對於他,慢慢的推開了衣櫃的門。
無聲的落地,步伐輕柔的靠近女人。
許是行動帶起的微風驚醒了季雲清,又或者是常年打殺帶來的危機感提醒了季雲清,讓季雲清的眼睛猛然睜開! 殺手快走一步,手起刀落,一把匕首插在了季雲清的心臟之上!
季雲清的瞳孔瞪大,也許想說點什麼,也許雙手想抓點什麼。
但是通通都來不及了。
“啊!”女人的尖叫聲剛響起,就被殺手的一個脖頸手切變成了‘呃~’的一聲,翻了白眼。
外面有些響動,許是女人的聲音帶來的,但是殺手也不在意,拉開窗簾,打開窗戶,二樓的高度,說跳就跳。
臨走之際,還不忘往澡堂門裡丟上一顆手雷,宣告自己來過。
轟!
季雲清死了!
叱吒上海幾十年的青幫大佬,活在世上有數的幾個‘大’字輩人物,季雲清,就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殺了!
而且是在保鏢的重重保護之下!
消息如驚雷一般在整個租界炸響。
一連幾日來,中國特工的暗殺沒有再進行,讓習慣了天天有暗殺的租界人都以爲中國特工的暗殺已經消停了。
誰知道回來了,就是雷暴!
第一天六個日本憲兵,五死一重傷,第二天就是大字輩的季雲清!
日本兵都會死,做足了保護工作的季雲清都會死,中國特工想殺誰,誰不會死?
消息的傳播讓這幾天膽子又大了一點,囂張了一點的漢奸走狗,直接膽寒,心寒。
這太可怕了!
這太幸福了!
租界的記者太開心了,今早上是日本兵死的報紙大賣,明天就是季雲清死的報紙大賣,死的好啊,死的越慘越好,越驚天動地越好。
如果說全租界哪個職業最不希望中國特工停止,那絕對是他們。
咔咔咔的對着澡堂門口拍照。
華懋飯店,套房裡,笑聲不絕。
“哈哈哈,乾杯。”
接到手下報告的曾海峰是心情別樣愉快,來了兩天殺了兩撥人,順利完成每日指標,而且都是值得報紙大書特書的人物,可以說此行的開端非常之好。
好彩頭!
他舉起酒杯道:“清和,我跟你說,就憑我們這戰績,消息傳回重慶去,局座和校長那絕對是大肆褒獎,你就等着吧,不出兩天,嘉獎令一準就到!”
“嘉獎不嘉獎的我不知道,我的倉庫都快被你搬空了,放個槍得了,手雷省着點用行不行?”
周清和好容易攢點家底在租界,這曾海峰一來兩天,廢了他三顆手雷了。
別看手雷在外面不怎麼值錢,但是在如今的上海,想從外面運進來,那也是千難萬難。
這都是戰備物資。
“這不是有老弟你麼?我剛來,讓我高興高興,就是要讓日本人聽個響,讓他們睡不好覺,下次我省着點花。”
曾海峰笑眯眯的說完,一本正經道:“要我說啊,真就是得你來,清和你做的這行動計劃,不費一槍一彈,於萬軍從中取賊人首級,殺完人還能飄然而去。
換做我來,那我肯定沒那麼大耐心,派幾個人直接衝,當街開槍卯着季雲清的腦袋打,損失人手是十有八九。”
“能省就省吧,這手雷可以重新進,人死了是真沒了,都是抗日誌士,我是不捨得的。”
“所以啊,你多出點主意,多給點情報,咱也能少死幾個人。”
曾海峰笑眯眯,他知道周清和擔心什麼,但是行動肯定是要繼續的,而且得多點開花,不會每次行動,都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去佈局了。
“盡力吧。”周清和也只能一聲嘆息。
勢不可擋,戰爭哪有不死人的,那是美夢,只能盡力騰挪了。
更猛烈的刺殺開始了。
曾海峰的人開始在租界,閘北,南市,鄉下,多點安置。
避開日軍現在的超高警惕心,虹口橋樑上的日軍那是連機槍都搬出來了,哎,不殺,咱去閘北活動。
SH市民返回上海以後,日本人爲了方便管轄,首先是推出了良民證制度,人手一本,大街上憲兵和僞警察巡邏,發現沒有這本證的人就得抓捕。
現在開始實行反殺。
僞警察還能放過一命,發現落單的憲兵和軍人,拔槍就是射,當街射殺。
敵後活動主打的就是一個靈活,有了周清和提供的日本憲兵巡邏路線和交接班時間,曾海峰的人在日本人眼裡簡直是神出鬼沒。
抓着日本憲兵的巡邏路線打,沒有必須定點射殺的目標,全部隨機挑選路線,只要自己手感好,發現就能殺。
應殺盡殺。
殺的有多快,逃跑的就有多快。
殺完該跑還是要跑,狼狽自然也少不了。
而在虹口,憲兵司令部對於最近的暗殺事件那就只有兩個字,震怒。
李力羣當即被問責。
但是李力羣的口才確實不錯,不知道爲何,和土肥圓的助手,晴氣慶一搞到了一起。
周清和打聽了下,原來是因爲季雲清死的當天。
一直不可一世的混混吳四寶,聽到季雲清被軍統特工暗殺的死訊就變了臉色,當天夜裡就帶着親信手下和一大家子跑進了虹口。
別人還能轉變步伐靠近國黨,那他是上了軍統的必殺名單的,不跑必死無疑。
而李力羣知道季雲清的死訊面色蒼白如紙,嚎啕大哭,情深意切的說着要給師傅報仇。
當然,更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因爲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他說的青幫的靠山是季雲清,而季雲清還死了,他在日本人的眼裡價值會極具降低。
甚至被憲兵司令拉過去背鍋都有可能。
所以李力羣帶着吳四寶就找上了晴氣慶一。
“四寶,你記住,順着我的話說。”
“吳四寶,青幫的大頭目,也是我在上海最有力的幫手,晴氣少佐閣下想必聽過青幫的名字,有了青幫的幫忙,我們一定能清除上海的特工。
而吳四寶兄弟在我不懈努力的說服下,也已經答應,願意帶着手下竭盡心力爲日本人辦事,希望您多多關照。”
晴氣慶一自然知道青幫,他是真沒想到李力羣居然給了他這麼大的驚喜。
畢竟他的老師土肥圓當初來上海邀請青幫的人,那都沒談下來,而今天,吳四寶投靠了李力羣,李力羣如果投靠了他。
那就等於他掌握了青幫,完成了老師都沒完成的事情。
雖然吳四寶比不上青幫出名的三個人物,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晴氣慶一當即就笑着接納了他們,甚至提出有需要可以幫他們的忙。
李力羣有了靠山,氣焰大漲。
自己龜縮在虹口核心區不出,指揮憲兵保護吳四寶,讓吳四寶出面尋找特工。
吳四寶怕死,龜縮在虹口核心區不出,讓手下出面尋找特工。
這不行。
憲兵司令部現在看在晴氣慶一的面子,確實不準備處理李力羣,但是一直拿不出成績,要他何用?
“李先生,租界的特工你找不出來,閘北南市的暗殺,你更是束手無策,你是準備呆在虹口吃白飯是麼?”
李力羣陰損的提出一個招數。
那就是保長制度,出了租界,這每條街,都得有一個街長,這條街上的住戶或者商戶,街長得保證他們都是良民,不能收留沒有身份的人,有發現這樣的人,還得立刻報告。
如若不然,一經發現,同罪連坐。
“原先中國人哪怕知道鄰居是軍統的人,他們都不會舉報,但是人都是怕死的,我相信在這個制度下,他們爲了自己全家人的性命不敢不舉報。
而且我們可以更進一步,每一條街的保長,都必須是我們自己人,讓特工無所遁形。”
這招有些狠的,人心向來是最難以捉摸的東西。
有保長愛國,自然也有保長貪生怕死。
所以對付這一招的策略就只有一個辦法,殺!
怕日本人殺,就不怕舉報了被中國人殺麼?
在租界發佈報紙昭告全上海的市民。
“日本人讓你擔任保長,儘管擔任,但是膽敢舉報,以叛國論處,殺無赦!”
保長制度崩塌的比想象的還要快,不舉報,起碼得等日本人找到特工纔會來追責保長。
這要是舉報了,特工死了,那當天晚上軍統的特工可能就要摸上門了。
這不是自尋死路麼?
日本人也沒想到這麼精妙的主意,這麼快被破解了。
於是繼續施壓李力羣。
李力羣也難啊,主意哪有那麼好想?
“長官,要不還是等電訊偵聽車到吧?我們暫時按兵不動,讓軍統的人以爲我們沒了辦法,而等偵聽車到,軍統的人一定不知道,我們就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