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蘇影的時候,王盈盈還是依稀有些印象的,蘇影本人長得漂亮出衆,身材又高挑,尤其是一頭閃着緞子般光澤的長髮最惹眼。所以雖然是在那麼多賓客的人羣裡,可能只是晃了一眼,就像是驚鴻一瞥,但是在記憶裡還是容易留下痕跡的。
“那天曉菲婚禮,你是不是穿一身蘋果綠連衣裙來着?”她們各自介紹了自己以後,王盈盈問蘇影。
“是啊,你看到我了嗎?”蘇影有點驚訝。
“有印象,你不覺得你在人堆裡很顯眼嗎?這麼美又這麼好身材!”王盈盈誇讚道。
“盈盈你客氣了,我哪有你說得那樣好。”蘇影謙虛道。
“這位老先生完全是個色盲,他竟然告訴我你是穿藍色連衣裙。”王盈盈指着陳鋒說。
“咳,那天人太多,我開始又沒時間去和同事們打招呼,哪能記那麼清楚。”陳鋒撓撓頭髮,不好意思地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敏感的領域,就譬如陳鋒,他對人家的着裝打扮什麼的總是記不住,所以哪怕是讓他描述一個小時前見過的人穿什麼衣服戴什麼帽子,大多數情況他都會答錯。還有就是去菜場買菜記不住價錢,問人家攤販,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人家說了,他也買了,回到家王盈盈再問他多少錢,別說單價,總價是多少也能忘個一乾二淨。但是他不是對數字不敏感,很多羅德里克的產品價格表,他都背得下來,有時候別人說某個型號改了,材質從碳鋼改成不鏽鋼了,他能一口報出來需要再加多少錢,這個技能在羅德里克一直傳爲美談。
餐廳服務員把三人帶到了一個靠窗的四人桌,王盈盈有意和蘇影坐了一邊,讓陳鋒自己坐另一邊。蘇影會心一笑,她知道王盈盈的用意,心裡讚歎這個女孩很用心很聰明。這雖然只是個小細節,卻能說明這個人的情商很高,她很善於體察和照顧別人的感受。
王盈盈和蘇影很聊得來,一見如故的樣子,三言兩語後便親密得像好姐妹一般,話題也盡是些女人之間常常聊的東西。陳鋒坐在那裡倒象是多餘的一個,又插不上話,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也只有每次服務員上菜的時候,他便招呼兩個女人吃點東西,別光顧着說話云云,這倆人好像纔想起來對面還坐着一位。
自己被冷落一邊,雖然很無聊,但陳鋒心裡卻是安穩的。最早的時候蘇影說有機會想認識王盈盈,陳鋒一方面覺得她可能是客氣一下,也就那麼一說,另一方面如果真是讓她們倆見面了,一個前任,一個現任,他擔心過萬一聊不來,三個人都很尷尬呀!但今天的情景完全沒有他擔心的那種情況,兩個剛認識的女人,不知哪來那麼多話要說,他自己都快被當成空氣了。不過,現在挺好,陳鋒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樣想着,臉上便也帶出自得和滿足的表情來。
這桌一下子坐着兩位大美女,外加一枚帥哥,旁邊桌上的客人,禁不住經常往這邊看,從過道走過去的人,也老有人回頭。王盈盈瞅見陳鋒滿面春光的樣子,便想打趣他一下。
“喂,陳鋒,有我們兩位美女陪着吃飯,你是不是特陶醉?”王盈盈笑咪咪地說。
“啊,什麼,哦,還行。”陳鋒注意力在手機上,王盈盈叫他名字,彷彿魂兒纔回來似的。
“什麼就還行,你傻啦,聽見我說話沒,我剛說什麼來着?”王盈盈身子往前夠了夠,盯着陳鋒的眼睛說道。
“你說兩位美女陪我吃飯,是不是特陶醉。”陳鋒答道。
“還成,沒傻。”王盈盈坐直了身體,微笑着說道。
蘇影咯咯笑了起來,她覺得陳鋒回答王盈盈時的表情特別逗,又呆又萌還透着點滑稽。
“當然沒傻,我就是反應慢了半拍而已。”陳鋒說。
“那你現在回答,陶醉了嗎?”王盈盈說。
“陶醉了,陶醉了,必須陶醉。不過你倆也不吃虧,咱自己也算是帥呆了的,對吧?我就想,今天咱們仨坐在這裡,絕對大幅提高了這個餐館裡現在的顏值呵!”陳鋒沒個正經地嘻嘻笑道。
“嘔...!”王盈盈衝陳鋒吐着舌頭,手指頭比着臉羞他。
“噓!你這麼說,小心其它桌的客人找咱們打架。”蘇影也玩笑道。
陳鋒便假裝在餐館裡環視了一遍,然後拍拍胸脯。
“不怕,目測應該沒人打得過我。”陳鋒裝作很自信地說。
“你豬呀,你剛纔那句話可是得罪了所有人呢!他們想要打你也是一起上。”王盈盈笑道。
“啊,是嗎?那怎麼辦?我好怕的!我們趕緊跑吧!”陳鋒越發無厘頭起來,剛纔未婚妻和前女友都不理他,很無聊。這會兒她們理他了,便藉機撒個歡兒。
“行了,別演了,好好吃飯吧!”王盈盈說。
蘇影笑得肚子都疼了,原來陳鋒還有這麼頑皮搞笑的一面,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好像沒怎麼表現出來呵,不過還是挺可愛的。
結賬的時候,王盈盈堅持要讓陳鋒去買單,說是在自己家門口,沒有讓蘇影請客的道理。蘇影死活不讓,說和陳鋒講好了的,主要是感謝陳鋒這次幫忙出差,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呢。兩個女人爭來搶去,王盈盈實在拗不過,最後還是蘇影把錢付了。
從餐館出來,王盈盈又說讓陳鋒把車開出來,送蘇影回去。蘇影怎麼可能答應,萬分感謝後硬是自己攔了輛出租車走了,王盈盈和陳鋒也就散着步慢慢往家走。
陳鋒問王盈盈和蘇影聊什麼那麼投緣,把自己晾在邊上不管。王盈盈說不告訴你,女人之間的話題你也別打聽。陳鋒又問她,覺得蘇影這個人怎麼樣?王盈盈並不正面回答他,凝視了陳鋒幾秒鐘,像是調侃又像是很認真地說,能讓我老公當年看上的人,當然不錯啦!陳鋒聽了便笑了,說你不用這麼誇我吧!
王盈盈就撓他癢癢,大笑着說誰誇你了,好一個沒皮沒臉的人!陳鋒順勢摟住王盈盈的肩膀,兩個人挨挨貼貼,踉蹌着,嬉鬧着,在橘紅的街燈下,在朦朧的夜色中,漸漸地走遠……
第二天上班,蘇影叫上了陳鋒去見李天明,向老闆彙報此次到北京出差的情況。李天明聽到事情處理得不錯,很高興,破天荒地表揚了自己的兩位下屬,這讓陳鋒有點意外。因爲在陳鋒的記憶裡,李天明似乎很難得去誇獎別人,事情辦得好他認爲是應該的,不過是履行職責而已,沒什麼好稱讚的。但若是事情辦不好,他就會懷疑你的能力和態度,少不了遭到批評和責備。
蘇影見李天明今天心情不錯,便藉機提到目前經銷商庫存較大,以後難免在市場上拋低價搶訂單的事情還會發生,所以是不是要稍微控制一下庫存的量。蘇影講這件事的時候,陳鋒坐在一旁是擔心的,因爲同樣的事情他和顧曉菲等人曾經提過不止一次,都被李天明罵回來了。
李天明沉默了一小會兒,沒有直接回答蘇影。或許是這次薛大魁和程學東兩家經銷商的項目衝突,蘇影和陳鋒的差事確實辦得不錯,剛剛表揚過他們,他也不想讓這兩個人立馬難堪吧。或許這個事情今天是蘇影提出來的,情有可原,在李天明的潛意識裡,陳鋒、趙凱這些人都是楊方博的嫡系,難以收服他們與自己同心同德,但蘇影畢竟是後加入的,與之前的團隊沒什麼瓜葛,能否爲己所用還有待觀察。
“經銷商之間有些衝突,其實是必要的。”李天明說。
蘇影和陳鋒,一個在國外念過工商管理,一個在國內讀了MBA,理論上的東西知道的不算少,所以並沒有對李天明的話覺得奇怪。但是李天明的性格總讓人捉摸不透,因此也沒有貿然答腔,只是洗耳恭聽式地看着李天明,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我經常對你們說這樣的話,再壞的市場其實都不一定壞,機會是永遠存在的,關鍵是我們看不看得到,看到了抓不抓得住。如果我們的經銷商之間從來都相安無事,那不表示是我們管理得好,那是因爲他們對市場的覆蓋不夠。要麼就是經銷商的數量太少,要麼就是他們的市場營銷能力有限。反之,經銷商的數量和他們的市場覆蓋能力都很充分的話,就必然會出現業務上的衝突。公司爲什麼要成立專門的渠道管理,不只是要把經銷商管好,也要研究渠道的建設,讓我們的業務在市場上的介入程度達到最佳狀態。”
平心而論,李天明的這番話陳鋒是相當認同的。這也是私下評價李天明的時候,陳鋒和趙凱觀點相左的地方。陳鋒認爲李天明的一些想法和觀點是非常可取的,儘管他的領導風格和做事的方式值得商榷,但是看人還是要客觀全面的嘛。趙凱並非反對陳鋒的說法,但他就是不喜歡李天明這個人,認爲他本質上就是個自私、虛僞的人,他覺得李天明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極強的目的性,而這個目的就是要實現他自己的利益,爲此他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甚至不惜損害別人的利益。
因此在趙凱看來,李天明就是個壞人。陳鋒說應該客觀評價李天明這樣的人,趙凱認爲陳鋒這是一種‘濫好人’的行爲。他打比方說當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國,那些當了漢奸的人,沒準也有孝順父母的好兒子,呵護老婆的好丈夫,疼愛孩子的好父親,但歸根到底他們還是壞人,因爲他們做了漢奸。趙凱也有固執甚至是偏執的地方,每當聊天聊成這樣,陳鋒也哭笑不得,他無法說服趙凱,也便隨他吧。
“陳鋒你在這個部門時間不短了,你最清楚,過去發展經銷商並沒有太明確的規劃,對吧。我們現在看似有四五十家,但真正能在市場上發揮良好作用的,在我看來連一半都沒有。另外一半的經銷商,說他們是濫竽充數也不爲過,那麼他們所對應的市場,對我們來說幾乎就是空白。即便是好的這一半,他們的市場覆蓋充分嗎?我的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說現在經銷商之間有了衝突,其實也是好事,這說明我們給經銷商壓力已經產生效果了。我們就是要逼迫他們去看到更多的機會,踩到更大的市場,讓羅德里克的品牌出現在一切可能的機會裡。老是想守着自己的一畝地舒舒服服過日子是不行的,過去可能行,但現在不行了。”
老闆說這些話的時候,陳鋒邊聽邊思考,李天明的看法有他自己的出發點,對於這個事情,各人有各人的表述方式吧。這些道理說出來很多人都懂,楊方博在的時候,儀器儀表部就一直在嘗試,如何有效地利用經銷商資源拓寬業務。陳鋒覺得相比幾年前他剛到羅德里克,這方面已經改善巨大了。但在這樣一家外企公司,甚至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不管前任做得有多出色,接任者也總得找出需要改進的地方。
“我們的經銷商劃分行業,行業裡又劃分地區,這個不是不好,當然也是一種方式。但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其實也限制了經銷商。我記得六月份我們一起走訪他們,有一個廣州的經銷商,做造紙的,說他的一個客戶把新工廠建在河南了,他和這個客戶合作一直很好,但河南的項目他就沒法去做,因爲辦事處告訴他,這個項目歸河南一家經銷商負責,可結果是那家經銷商竟然把項目丟了。還有這次,這個電廠的項目,當然你們去了以後處理得很好,但是如果不是薛大魁突然插一槓子,弄不好程學東前面忙了一年,最後贏不下來也是可能的。薛大魁是做化工行業的,但是這個電廠客戶他關係更好,也更有機會把這個訂單做成,我相信類似的情況應當還有很多,那麼我們死板地把他們限定在某個行業裡,其實對業務的發展沒有什麼好處嘛!”
蘇影原本興致勃勃打算向李天明建議加強渠道管理的事,就是從北京回上海的高鐵上,陳鋒曾給她的那些建議。但是現在聽到李天明講了這樣一番話,她便把這個念頭打消了。很明顯,以目前李天明對羅德里克儀器儀表部渠道業務的看法,他似乎樂見經銷商之間出現一些衝突,而蘇影和陳鋒的初衷是要避免衝突的發生,這樣的理念不能說背道而馳吧,也是大相徑庭,所以現在給李天明講那些建議,一定是自討沒趣,李天明也絕不會支持的。
“好吧,正好是碰上經銷商有衝突這樣一個事情,我呢,也是隨便談點自己的想法,供你們參考吧。這件事你們處理得很好,有時間也好好總結一下,對將來碰到類似的事情,解決起來總是有幫助的。”
“謝謝李總,這個案例我回頭寫個報告吧。”蘇影說。
“好啊。你們要沒別的事情,那今天就先這樣。”李天明說。
“暫時沒別的事。”蘇影說,然後和陳鋒一起站起來,出了李天明的辦公室。
顧曉菲度完蜜月回來了。
深秋的上海,這天飄着稀稀落落的冷雨,顧曉菲打電話給蘇影,想約她出來坐坐,蘇影答應了,兩人選了一家在外灘附近的咖啡館。
顧曉菲外穿駝色齊膝風衣,領子下面垂下來一條彩色絲巾,腳蹬半高跟黑皮靴,風衣裡面是波紋圓領黑色短款連身裙以及黑絲連褲襪,脖子上是天然雞翅木加青金小葉紫檀串珠項鍊,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周磊送的18K金1克拉大鑽戒熠熠生輝。
相較於顧曉菲的精心裝扮,蘇影今天的穿着要隨意的多。紅色寬鬆套頭加厚絨衫,磨白藍色牛仔褲,腳上是休閒鞋。
“蜜月旅行去哪了?”兩個人找個位置坐下後,蘇影問。
“去歐洲了。”顧曉菲說。
“喲,不錯,只是這個季節有點涼了,不過也看是哪兒。”蘇影說。
“是,北部開始冷了,南部還像夏天似的。”顧曉菲說。
“去了很多國家呀?”蘇影問。
“我們先去了愛琴海的聖托裡尼,一路往西再往北,羅馬,威尼斯,米蘭,巴黎,阿姆斯特丹都去了,還去了瑞士鄉下的酒莊,多數時候我們租車自己開,挺自由的,最後從英國回來的。”顧曉菲說。
“嗯,真好!”蘇影由衷地讚道。
“對呀,你應該挺熟悉的,在那邊待了好些年。”顧曉菲說。
“還行吧,不過也有一年多沒去了。”蘇影說。
侍應生這時走過來,先倒了兩杯水,然後問兩位女士要點什麼,蘇影點了維也納咖啡,顧曉菲點了焦糖瑪琪朵,又要了一個大份的水果沙拉和一些曲奇、小蛋糕,再加了兩杯雞尾酒。
“最近在羅德里克怎麼樣?”顧曉菲問。
“還是老樣子吧,這不你離開也沒多久呀。國慶節後去了趟北京,拉着陳鋒一塊去的。魁勝和興控項目上有點衝突,過去調解一下,還多虧了陳鋒幫忙,總算解決了。”蘇影說。
“再沒出差?”顧曉菲問。
“沒有。現在不是控制費用嗎,我這個工作,務虛的多,跟銷售還不一樣,不是十分要緊的事情,老闆也不給批的。”蘇影說。
“唉,又是這個套路,每年到這時候就卡費用。”顧曉菲說。
“你怎麼着,這蜜月剛回來,是休息些日子呢,還是馬上去你老公的公司上班去呀?”蘇影問。
“休息幾天就去上班吧,待在家裡也無聊。”顧曉菲說。
“上次的事真得很抱歉,都沒喝你們的喜酒就走了。”蘇影歉意地說。
“沒事的,所以今天我特意請你呀,給你補上。來,我倆碰一下唄。”顧曉菲端起杯子笑着說。
“祝福你啊!”蘇影也舉起杯,與顧曉菲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其實上回也不是有急事,是我自己不太舒服。”蘇影坦陳道。
“怎麼了?病了嗎?”顧曉菲關心地問。
“不是,有一陣子心裡煩躁的很,就想找個地方一個人。”蘇影說。
“怎麼弄的?什麼原因呀?”顧曉菲又問。
“我……”,蘇影欲言又止。
“是不是因爲陳鋒向王盈盈求婚的事?畢竟你們倆以前有過一段。”顧曉菲大膽猜測道。
“啊,你怎麼知道?陳鋒告訴你的?”蘇影很驚訝。
“不用陳鋒告訴我,你忘了,我老公是周磊呵!”顧曉菲說。
“哦,對呀,我把這個給忘了。”蘇影恍然大悟。
“我說出來蘇影你千萬別介意,事實上是你第一次來羅德里克上海辦公室,在會議室遇見陳鋒,你倆相互驚呆了的樣子,我從你們的眼神裡就知道,你倆以前肯定有故事,絕對不是簡單的校友關係。”顧曉菲說。
“啊,是嗎,曉菲你這麼厲害!”蘇影笑道。
“那當然,這是妹妹我的強項。”顧曉菲得意地也笑起來。
“真是佩服你!”蘇影說。
“你知道嗎,那時我不是正和周磊約會嗎,有一次就給他說,我們公司新來一位美女,是你們學校畢業的,和陳鋒認識,好像還不是一般的熟人關係,因爲倆人對視的眼神很怪。他就問我你長什麼樣,我說了,他又接着問這人是不是叫蘇影。我說是啊,難道你也認識?他說當然,陳鋒的初戀女友,作爲陳鋒的好哥們,怎麼會不認識!”顧曉菲咯咯笑着。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蘇影也笑了。
“但是你倆後來咋就分了呢?周磊說好像是你提出來的。”顧曉菲問。
蘇影垂下頭,沉默着,臉上神情黯淡,眼裡也有些潮溼起來,傷痛的往事又壓向她的心頭。
“對不起,我太冒失了,不該亂問的!”顧曉菲見蘇影的情緒瞬間低落下去,急忙道歉。又關切地看着蘇影,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蘇影定了定神,拿手指拭了拭眼角,又把散落到臉上的幾根髮絲往兩邊順了順,擡起頭面對着顧曉菲。
“我沒事。”蘇影說。“曉菲你剛纔說得對,我從你的婚禮上離開,確實是因爲陳鋒。”
“難道你心裡一直還有他?”顧曉菲試探着問道。
“那倒不是,我和陳鋒早就沒有關係了。是因爲那天陳鋒突然向王盈盈求婚,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人。”蘇影說到後面便有些哽咽,從紙巾盒裡抽了一張紙擦了擦鼻子。
顧曉菲之前最大的猜測是,蘇影可能仍舊愛着陳鋒,這次與陳鋒有機會重逢,心理上又產生了某種期待,但是可能沒向陳鋒表露,所以那天突然看到陳鋒向王盈盈求婚,一時受不了刺激離開的。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呀,這裡面還另有故事。
但是蘇影現在這樣的情緒,顧曉菲又不好意思再問,於是站起來走到蘇影那一邊,挨着她坐下,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又用另一隻手抓着蘇影的手,緊緊地握住。兩人一時都無話,就這樣靜靜地依偎着。
約摸過了五六分鐘,蘇影輕輕地咳了一聲說:“曉菲,我給你說說我和他的事吧。”
“嗯,好。”顧曉菲答應道。
蘇影慢慢講述了她和張黎陽的故事,說到張黎陽爲了陪伴她,主動在英國多待了一年,蘇影的眼裡便泛着淚花,當說到那場車禍,蘇影又抽泣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哆嗦着。顧曉菲便緊緊抱着她,安慰她,幫他擦去臉上的淚水。蘇影說她一直無法原諒自己,要是張黎陽一畢業先回國,就不會有後來的意外,又或者他們不做最後一次的鄉村遊,張黎陽就不用跑去租車,也不會有後來的意外。
“別這樣想,不是你的錯,可能這就是命運吧!”顧曉菲嘆息道。
“我先是欠了陳鋒的情,後來又欠了黎陽的命,你說我是不是個不祥的女人啊!”蘇影自責道。
“亂說,你怎麼能這樣想呢!這世上有幾個初戀最後成了的,什麼欠不欠情的,你看陳鋒現在也挺好的。張黎陽的事的確很遺憾,但那也是個意外,你不應該總是這麼自責。”顧曉菲開導說。
“其實道理我自己也明白,但是心裡過不了這個坎。”蘇影悽然道。
“你呀,你就是用情太深了,出不來。”顧曉菲說。
“真愛一個人,不就是要用全部的心思去愛嗎?”蘇影說。
“這個沒錯,但問題是張黎陽他不在了。你應該試着放下你們曾經的一切,我知道你不可能徹底忘掉他,但也要在你的心裡騰出地方,裝點新的東西進來。畢竟我們都還這麼年輕,以後的路更長。”顧曉菲說。
“可我就是沒辦法,我曾經很多次也像你說的這樣,自己在心裡勸過自己。可只要是讓我一旦感覺到,某個男人對我有那種意思,心裡便有巨大的抗拒,而且滿腦子都會想起張黎陽。”蘇影苦惱地說。
“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你一直沒再談過戀愛?”顧曉菲問。
“是的。”蘇影答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麼問題了,很多人都是爲愛所傷,你這是爲愛所困。看得出來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特別好,一個男孩子自己畢業了不回國,專門留下來陪着你照顧你,等你畢業了一起回來,如果沒愛到那個份上是做不出來這事的。所以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在潛意識裡是一直不能接受的,到今天都是。你讓張黎陽一直佔據在你的心裡,就是因爲你不願承認這個殘忍的事實,再加上你總覺得張黎陽出事跟自己有關係,於是不斷地聯想,不斷地內疚,不斷地自責,久而久之成了一種心病。這種心病的症狀就是,逃避現實生活帶來的改變,把自己設定在一種只和過去關聯的情境裡。所以你纔會抗拒新的感情,抗拒另一個男人走進你的心裡。”顧曉菲一口氣分析道。
“曉菲你說得真好!其實這些年我挺愧疚的,我爸媽,還有黎陽的爸媽都急死了,他們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有時候也會自問,自己是不是落下什麼毛病了,要不要去看心理醫生,可又拉不下面子。我在國外待了那麼久,身邊的中國朋友不多,你知道他們老外是不會輕易觸碰別人的隱私的,所以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今天真得謝謝你聽我說這些,還幫我指出問題。”蘇影很真誠地說。
“蘇影你千萬別客氣,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很喜歡你,把你當姐妹的喲!”顧曉菲說。
“我看你們幾個關係特別要好,心裡別提多羨慕了,總覺得自己要有這麼幾個貼心的朋友,那該多好呀!”蘇影說。
“沒問題呀,從今以後我們這個小圈子有你一個。”顧曉菲爽朗地說。
“真的?可以嗎?”蘇影驚喜道。
“當然,有美女加入,陳鋒和老趙他們巴不得呢!”顧曉菲笑道。
“你又說笑!”蘇影被顧曉菲的情緒感染,似乎輕鬆了許多。
“哎,老叫你蘇影好像特正式似的,我爲你想了個名字,私下就叫你影兒,你看怎麼樣?”顧曉菲輕快地說。
蘇影聽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竟咯咯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不好嗎?”顧曉菲奇怪地問。
“不是不好,你知道嗎,我剛上大學時,同寢室的姐妹們開始就這麼叫我,結果有個女孩有口音,叫成了‘嬰兒’。”蘇影笑着說。
“啊,還有這樣子的事兒!”顧曉菲也笑起來。
“你叫我蘇蘇吧,她們後來都這麼叫我。”蘇影說。
“蘇蘇,唔,好聽。以前陳鋒也這麼叫你吧?”顧曉菲笑謔道。
“他倒是沒有,一直叫我大名來着。”蘇影說。
“這個木頭,你不覺得他少點情趣嗎?”顧曉菲說。
“還好吧,他就是那樣的性格。要看和誰了,聽說當時追王盈盈,大老遠地專門跑去貴州的山裡向王盈盈表白,挺浪漫的呀!”蘇影說。
“哼,我就知道你會替他說話,當年你們在交大,肯定也浪漫得羨煞旁人吧!”顧曉菲撇着嘴說。
“聽這意思,他好像得罪過咱們的菲菲呀!”蘇影笑道。
“哎呀,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蘇蘇你知道嗎,我曾經暗戀過陳鋒一段時間呢。”顧曉菲神神秘秘地說。
“啊,是嗎?”這可讓蘇影大爲驚奇。
“你可不能跟別人說,特別是不能讓我家周磊知道。”顧曉菲說。
“好,一定爲你保密。”蘇影說。
“我到羅德里克上班第一天,碰到的第一個同事就是陳鋒,覺得他又高又帥,還特別有禮貌。後來慢慢熟了,發現他的性格特別像我高中時的第一個男朋友,那段時間心裡還真有點小波瀾,私下打聽到他一直沒有女朋友,自己個兒還美得不行,幻想着哪天老孃就把你收了。結果你猜怎麼着,還沒等到我下手呢,有一次聚會,人家帶了個美人兒來,說是他的女朋友,我當時真是萬箭穿心呢,硬着頭皮吃完了那頓飯。”顧曉菲這會兒說起來依然咬着牙。
蘇影徹底被逗樂了,一個原本傷心的故事,怎麼被顧曉菲描述得像是一出輕喜劇,完全是自嘲的口吻。
“不過,現在想想,我和他一點都不合適。但也正因爲他,我有機會認識了周磊。你說人生也挺偶然的,可過後再往回看,其實都是必然。之所以覺得偶然,是因爲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預測。也正因爲無法預測,人生才豐富多彩。蘇蘇你說對吧?”顧曉菲感悟道。
“哇,曉菲你總結得真好,好有哲理呵!”蘇影讚歎不已。
“所以你答應我好嗎,放下懷裡的那塊石頭,打開心扉,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機會,勇敢地重新去愛。肯定有某個人,就在某個地方等着你,或者一直在尋找你,但是你不能再把自己藏起來,否則他怎麼找到你?我相信,張黎陽天上有知,也不想你這樣苦着自己,他那麼愛你,一定是希望你快樂幸福,那樣他不管在哪裡,也能安心,不是嗎?”顧曉菲趁機把話題繞了回來,進一步開導蘇影。
“謝謝你,曉菲!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第一個推心置腹和我說這些話的人,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氣。其實今天在和你聊天的過程中,我也開始想明白一些事情,我答應你,會好好的,也會認真考慮以後的生活。”蘇影動情地說。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心境調整好的。我能感覺出來,你是渴望愛和被愛的,只是一直沒有從上一份感情裡走出來,又把自己的內心包裹得太嚴。我想你慢慢能想通的,遇到不錯的人,不要一下子就把人家拒絕了,試着去交往,去了解對方,用不了多久,你肯定能找到一個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人。”顧曉菲說。
這時候顧曉菲的手機響了,是周磊。
“喂,老公。”顧曉菲接通周磊的電話。
“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呀?要不要我去接你?”電話中周磊一連串地問道。
“啊,竟然這麼晚了!”顧曉菲看了一眼時間說。
“我今天不回去了。”顧曉菲對着手機說。
“不回來了,那你今晚住哪裡?不管我了?”周磊語氣有點失望。
“我和蘇影在一起呢,我倆沒聊夠,今晚我去她那兒。”顧曉菲說。
“哦,那好吧。明天一早你給我電話,我去接你。”周磊說。
“行,你早些休息吧。愛你,晚安!”顧曉菲說。
蘇影在一旁看着顧曉菲和周磊通電話,雖然短短几句,也是很平常的夫妻間的對話,卻能感覺到很溫馨。顧曉菲對周磊說要去她那裡住,倒是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蘇蘇,沒和你商量,方便嗎,你不會不歡迎吧?” 顧曉菲掛掉了電話後看着蘇影說。
“不會,沒有不方便,當然歡迎啦,我也覺得咱倆沒聊夠,一直沒注意,都這麼晚了。只是你們剛剛蜜月回來,周磊不會有意見吧?”蘇影說。
“他不敢有意見。敢有意見,回頭罰他睡客廳去。”顧曉菲說。
蘇影不禁笑了,想起在學校的時候,周磊一副公子哥派頭,從來都是女朋友對他百依百順,他對女朋友呼來喚去的。現在娶了顧曉菲,完全倒了過來,真是一物降一物,人生就是這麼奇妙。
“要不我們走吧,現在就去你那兒,我還從來沒去過呢。”顧曉菲提議道。
“好,走吧。”蘇影說。
回到家裡,蘇影問顧曉菲喝點什麼,咖啡,茶,飲料都有。顧曉菲說挺晚的了,不喝那些了,白水吧。蘇影也沒再客套,從茶几上拿了一隻玻璃杯,去廚房洗乾淨了,在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溫水給顧曉菲,又拿自己平時喝水的杯子也接了一杯。
顧曉菲坐在沙發上翻看蘇影的相冊,厚厚的幾大本,基本上都是在國外讀書和工作的照片。她看到了很多張黎陽的照片,還有一些他和蘇影的合影。張黎陽個子不是很高,但也不矮,照片上比蘇影略高一點點,看起來有些書卷氣,皮膚很白,戴眼鏡。
姐妹兩個又聊了許久。蘇影拿了一身新買的睡衣給顧曉菲,還有新的毛巾、浴巾和牙刷等,兩人分別洗漱了。
躺在同一張牀上,顧曉菲和蘇影仍有說不完的話。顧曉菲說這讓她想起上大學那時候,別的學校的同學過來玩,宿舍的單人牀太窄了,不得不頭對腳,腳對頭擠着睡,她自己睡覺不老實,經常把腳丫子伸到同學的臉上,同學被弄醒了,就說怪不得做夢啃豬蹄呢。蘇影咯咯笑着,兩個人就這麼一直聊着,慢慢地都進入了夢鄉。
蘇影上完課,從教學樓走出來,遠遠地看到張黎陽等在一棵樹下,她向他跑過去。張黎陽說他要出趟遠門,來和蘇影告別,蘇影說你不是要等我畢業嗎?張黎陽說他不等了,讓蘇影保重,照顧好自己。蘇影就急切了起來,說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到哪裡去找你?張黎陽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讓蘇影別等了。蘇影聽了這話哭了,她問他,你怎麼了?爲什麼不回來找我,也不讓我等你,你是不愛我了嗎?淚水模糊了雙眼,蘇影努力地用手背擦去,張黎陽卻不見了。
蘇影四顧尋找,發現張黎陽站在圖書館外的那條小徑上,手扶着一盞路燈的燈杆。蘇影追上去,張黎陽卻很快地往後退着,蘇影總到不了他跟前,就大聲說黎陽你等我。張黎陽並未停下來,喊着說,我數清楚了,一共二十四盞燈,說完就又不見了。
蘇影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來到了一個有很多人的地方。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講臺一樣的桌子,兩旁也有好多這樣的桌子,每個後面都站着一個女孩。這裡像是一個劇院大廳,頭頂上燈光閃爍,隱約有一個人站在前面說着什麼。蘇影忽然覺得那個人像是張黎陽,又像是陳鋒,可瞪大了眼睛仔細看又不是,那個人身材很像陳鋒,臉上的表情像張黎陽,但絕對不是他們。一會兒那個人捧着一束花向她走來,臉上掛着幸福的笑。又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心裡激靈了一下……
“蘇影,蘇蘇。”
蘇影睜開眼,看到顧曉菲一手托腮,一手撫摸着自己的胸口,滿臉關切地看着自己。
“做夢了吧?”顧曉菲柔聲說。
蘇影點了點頭,翻身抱住了顧曉菲。顧曉菲也摟住她,把臉貼到了蘇影的額頭上。
“沒事了。”顧曉菲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