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現的端倪(中)
十一?初現的端倪(中)
我所在的H市是個危險的地方,這裡盤踞着一個獵殺地外生物的變態殺手(在逃中),一個異裝癖變形(變性)狂(被招安),還有一隊塔米拉星剛來的釘子戶(剛落戶)。
今天危險人物又增加了。
“總部緊急密令,一隻塔貝斯星人偷渡來到地球,監控降落地點在H市城郊,時間是昨晚十二點。”我的老闆坐在收銀臺後給我們開會。
“哦,那些該死的塔貝斯星人,卑鄙無恥、陰險狡詐、滿腦子征服宇宙妄想的攻擊性地外生物。”楊瘋子憤憤地咒罵着。
“我想你這麼記恨它們多半是因爲你常被它們追得抱頭鼠竄。”樑睿拆臺道。
“我那是戰略性躲藏,被十幾架武裝直升機和電磁巨炮追殺的經歷可不令人愉快。”楊瘋子厭惡地說。
“繼續話題,它是一隻逃犯,從黑洞監獄裡逃了出來,入獄的罪名是反宇宙聯盟罪——因爲它唆使了十三個文明在下一任宇宙聯盟議會表決的時候提出星系獨立自治議案,而且手段極其惡劣。”樑睿翻看着資料說道,“塔貝斯星人,碳基生命體,寄生種,最危險的是它們屬於寄生腦部的寄生種,寄生完成後會接受宿主的全部記憶和行爲能力,也就是說,一旦它完成寄生,它就可以完美地僞裝成那個生物。弱點是寄生融合時間漫長,前段時期宿主無法感知自己被寄生,最後二十四小時宿主會有劇烈頭疼、噁心、嘔吐的症狀,會有高燒反應。這種寄生是不可逆轉的,也就是說在寄生成功前,塔貝斯星人無法離開宿主,一旦宿主意外死亡,它也難逃一死。”
我瞅了秦缺一眼:“有興趣和內科醫生來一場曠日持久的鬥爭嗎?”去醫院蹲點是個不錯的選擇。
秦缺沒有理會我,而是詢問樑睿:“你能感知塔貝斯星人的能量波動嗎?”
樑睿微微笑了起來,笑容中透出幾分不易覺察的得意來:“當年我這一手可是逮捕了不少塔貝斯星人。”
他對地外生物的能量波動敏銳到令人恐懼的地步,至少我再怎麼擬形都瞞不過他,簡直是一切地外生物的剋星。二十年前尤其如此,那時候地球人和絕大部分地外生物勢同水火,人類的被害妄想症讓他們本能地懷疑一切地外文明,楊瘋子或許是個例外,他從小在地球長大,作爲異能組中唯一一個外星人被接受了,雖然總有懷疑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但是他確實至始至終都沒有背叛人類,也許是因爲他是他們一族最後一個後裔,兩性種族,他是最後一個雄性,沒有雌性。
“那個殺人狂呢?”楊瘋子叼着煙點着了問道。
樑睿拿着筆在紙上寫了幾句話,然後回答道:“它是個耐心的殺手,等待着正確的時機。”
“聽起來很酷。”我懶洋洋地說道。
“你最好小心,它不會放過你的。”樑睿對我說。
我看着天花板,嗅着空氣中混雜的花香:“也許吧。”
那個殺人狂總給我一種莫名的感覺,不全是恐懼,似乎還包含了其他的東西。一種……讓我的本能叫囂着追逐的欲|望。
我按下血脈中的衝動,將視線投向門口。
來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買走了一束百合,付錢的時候他的視線從樑睿依依不捨地移到了秦缺身上,我和楊瘋子被無情忽視了。
“蘿莉。”在客人走後,他哼哼着嘲笑道。
蘿莉的審美總是讓大叔這麼絕望。
我聳聳肩:“顯然她對比她年輕美貌的同性不感興趣。”
三人用鄙視的眼神看着我,我擺弄着少女纖細稚嫩的手指,毫無壓力。
這天下午天氣晴好,我在花店百無聊賴地消磨人生。
“手指餅乾,要一塊嗎?”我問我的老闆。
樑睿瞥了我一眼,毅然搖了搖頭。也是,正常人類對我自產自銷的手指餅乾總是持懷疑態度——這個缺乏冒險精神的種族——我默默想。
滴滴滴的聲音響起,樑睿放下手中的書本站了起來:“我去地下室。”
我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掛鐘,下午三點整。秦缺和楊瘋子出門去給那羣釘子戶當幼師,但是不管從性別還是個性來說,我都覺得他們更像是麻辣教師。
但願塔米拉星人別嚇得戰戰兢兢的,楊瘋子的耐心可不好。
樑睿進了地下室,我去倒杯水中和一下胃裡的澱粉,路過收銀臺的時候我瞄到了樑睿的書,黑色封面,看起來有些老舊,至少有二十多年的歷史——我只在家裡的老書中見過這種款式的封面。
但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卻是上面的題目:《宇宙物種大全》。
我感興趣地走上前去翻了起來,目錄是上的物種大分類列得清清楚楚:碳基生物、硅基生物、硫基生命體、氮基生命體、離子生物……我對着碳基生物往下看:寄生種、擬形生物、機械生物、軟體生物、脊椎生物、纖維質生物……擬形生物下面的小分類中又細分了無數個星球,我看到了我的目標——斯勒姆星,P289頁。
一直以來我對自己的物種知之甚少,樑睿和楊瘋子總是對此三緘其口,我不知道是爲什麼,他們總是不願意提起擬形生物,尤其是斯勒姆星人。整個地球的斯勒姆星人,登記在冊的只有我一個——還是半個月前補辦的註冊登記。
我翻到了二百八十九頁,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一頁被撕掉了。
我看着《宇宙物種大全》泛黃的紙張發呆,二百八十九頁和二百九十頁,被撕掉了。
爲什麼……會被撕掉?我的腦中浮現出無數的設想,惡意的、曖昧的、蹊蹺的……可是我沒法說服我自己,這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巧合。
“未經主人同意隨意翻看東西是不禮貌的。”不知何時樑睿已經從地下室回來了,站在我身後淡淡說道。
我猛地跳了起來,我想我一定是失神太久了。
樑睿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安靜地着看着我。他如同我第一見到他那樣英俊年輕,甚至帶着一種令人顫慄的冷漠,我清楚地記得,在那個下雨的陰暗小巷中,我以爲我會死在那裡,可是那個男人穿着一雙皮鞋踏着積水走到我身邊,撐了一把傘,看着我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冷漠陰翳。那時候,我很害怕,本能地害怕他,就像害怕那個將我一刀兩斷的殺人狂一樣。
他的身上有血液的味道,來自我的同類。
“對不起,我……”我想道歉,可是樑睿卻笑了起來,如同一陣和煦春風,輕輕地化解了我的尷尬和恐懼。
微笑的時候,他實在是個很俊美很溫和的男人。
“沒關係,我猜你現在一定是在想,爲什麼這本書缺了一頁。”樑睿沒有帶過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而是直面它。
我僵硬地點點頭。
“別在意,這並不針對你,這一頁很早之前就被撕掉了,楊瘋子撕的。”樑睿走到我身邊拿起那本《宇宙物種大全》,“這本書有二十多年的歷史了。誕生於一個充斥着血與火的年代,爲了殺戮而出現。”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應該和你說起過,二十年前人類大量秘密獵殺地外生物,據說……據說這是爲了保衛地球的安全。那時候我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得沒有自己的思想,作爲一個殺戮兵器一樣戰鬥着。”樑睿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小抿了一口。
我猜他是想說一個很長的故事,我也做好了聆聽的準備,事實上我想知道當年的事情很久了,可是對於普通人類而言,這至始至終都是一個秘密,我無從得知。
“在異能組的時候,我和楊瘋子就認識了。不,還要更早,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個外星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後來我們被送入了異能組,接受了長達十年的封閉式訓練,那是一種……偏執到可怕的教育。我們覺得自己是正義的,至始至終都是如此,不過哪怕到了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的立場有什麼太大的錯誤。”樑睿意味深長地看着我,輕笑出聲,“別這麼驚訝地看着我,你應該已經過了盲從的年紀,你有自己的價值觀和好惡,我不會干涉你,你也一樣不該干涉我。”
“可是……當時你們殺了很多地外生物,我想它們並不一定都是有罪的。”我質疑道。
“那你覺得它們爲什麼來到地球,以這種竊賊一樣的方式?別告訴我它們是來旅遊的。”樑睿反問我。
我語塞,吱唔了一會兒說道:“有些也許是飛船出了故障緊急降落了。”
“星際救援隊的實力比你想象的強的多,這種意外三個宇宙月內就可以消除。”樑睿深深吸了口氣,看着從玻璃門外射入的陽光緩緩說道,“事實上,早起來到地球的地外生物,絕大多數都懷着惡意。宇宙殖民統治的勢力比你想象的要強大得多,哪怕在這個星際貿易和文明保護條例已經趨於完善的近代宇宙,宇宙殖民依舊存在。地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在一個偏遠的邊緣化星系,在它被發現前,這裡的智慧生物已經創造了值得被保護的文明。”
“所以你們用殺戮來保護自己?”
“對,對於弱者來說,拳頭比道理更容易被強者重視。適者生存,反之則淘汰,這是無可改變的自然定律。”
“那你……有沒有後悔殺過誰?”我艱難地問道。
他久久地凝視着我,就像凝視着一位久遠到快要遺忘的故人。
“算不少後悔,只是有點遺憾。我曾經愛過一個地外生物,她擁有完美的僞裝,比一般的斯勒姆星人更加完美的僞裝,騙過了我的感官,也騙走了我的感情。令我欣慰的真相是,我並不是唯一一個被騙的傻瓜。”樑睿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楊瘋子也沒有幸免。”
我覺得我猜到了她的名字。
“她叫詹琳,斯勒姆星人擬形生物。”
“她是我的……”我的內心涌起一種大膽而瘋狂的猜想。
“她是你的母親,十八年前,我和楊瘋子親手擊碎了她的能量核,罪名是獵殺人類,我的不少同伴都是死在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