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闌珊的眼睛其實很好看,單從表面的外觀而言,並不會讓人感到可怕,甚至還會讓人留戀,有着探索和發掘她內心的慾望,但因爲修行了絕幽邪典的緣故,褚闌珊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帶有至陰至邪之氣,她的眼睛自然也毫不例外地變作了最純粹的黑暗顏色。
黑暗,象徵着沉淪。
冷酷,意味着無情。
當這兩種意象融合在一起,便會讓人控制不住地生出驚懼和絕望之感。
尉遲炎本已絕望,也本該絕望。
然而當柳靜之引動大道氣息,迎來她的化道一關時,他絕望的眼神中又生出了神采,雖說那一縷神采在此刻褚闌珊的注視之下又變得微不可察,但卻也還是沒有完全地散去。
這是件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就與他在最後關頭動用爲數不多的靈力燃燒出了生命之火,驅逐幽暗,燒燬黑雲一樣,讓人驚訝。
那一絲微弱的神采終究還是被褚闌珊所捕捉到,她靜靜地看着尉遲炎,冷酷的眼神中又多出了一絲意外之色。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下來,四周寂靜無比,連大道氣息的存在似乎都不再那麼明確。
身處無盡幽暗中的尉遲炎所能看到的範圍很小,小到除卻褚闌珊,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包括柳靜之,都只是存在於他那若有若無的感知之中。
他的世界,彷彿只剩下了她。
然而她的世界,卻註定要比他多出太多東西。
褚闌珊沉默了片刻,終於是在某一刻開口問道:“你怕死麼?”
“人都有一死的。”尉遲炎給出的答案並不貼切,甚至可以說有些偏離,以至於褚闌珊的眉頭在這一刻皺了起來。
“這並不是我想聽到的回答。”
“但這是我能給出的回答。”
......
褚闌珊的目光早已將尉遲炎牢牢鎖定,但她卻始終看不透後者的思想,或者說無法理解。
所以在躊躇片刻之後,她終於不再問話,而是直接伸出了手,這隻手掌本該晶瑩如玉,她也本該美麗無暇,如詩如畫。
但這世上總有太多的本該化作了諷刺的否定。
故而褚闌珊的手掌依舊是帶着那幽暗而詭異的光澤,她的臉上也依舊是戴着那幽暗而詭異的面具。
她看着尉遲炎,眼中的意外之色開始消退,又變作了不含感情的完全冷酷。
“人的確都有一死,所以現在,你可以去死了。”
......
褚闌珊的話並非只是空談,當她聲音落下的那一瞬,她所探出的那隻泛着幽暗詭異光澤的手掌便是隔空將尉遲炎的方位鎖定,褚闌珊的身形並未移動,所以兩人間的距離其實也沒有發生變化。
但當褚闌珊的這隻手掌停留在半空之中,遙遙對準了尉遲炎的這一剎那,後者的呼吸便是立時一滯,猶如被衆多鎖鏈纏住,非但動彈不得,連呼氣都是無比困難,在他的周圍,仍舊是一片
片燒不盡震不散的黑雲,無盡的黑暗將他的心神充斥,連他眼中的最後一絲神采都將被吞沒。
尉遲炎的目光仍舊是落在褚闌珊的身上,他張了張口,似乎還想發出一些聲音,然而身體上的睏倦卻是讓他說不出半句話。所以他現在的神情很是奇怪,就像是一個在沙漠走行走了多日極度口渴勞累的人,好不容易纔發現一片水源,當他想將頭埋進水中,暢飲一番之時卻是陡然發現他與這片水源之間隔了一片不可跨越的屏障。
這是件讓人無奈而又絕望的事情。
故而他終究也還是陷入了這種無奈而又絕望的境地。
那一絲神采已然因爲無盡黑暗的填充徹底消散,尉遲炎的雙眸也變得一片漆黑,在他的周身再也沒有耀眼奪目的生命之火燃燒,他的氣息徹底萎靡了下來。
在此彌留之際,他仍舊是感受不到柳靜之的確切方位,興許是那大道氣息太過強盛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爲他此時的狀態太過虛弱,連魂力都無法動用。
然而尉遲炎的眼前卻並非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在這片沒有光亮的天地之中,還有着一道身影站在他的面前,黑髮黑眸,似與黑暗融爲一體,奇怪的是,在尉遲炎的眼中,這道身影顯得格外顯眼,甚至於他能夠清楚地分辨開她與四周的黑暗。
這道身影自然便是褚闌珊。
尉遲炎仍舊無法發出絲毫聲音,但他卻能肯定在這種環境之下,褚闌珊很容易就能夠聽見他的心聲。
所以他終於不再試圖張口,而是對着褚闌珊一笑,這一笑,並無怨恨,並無悲切,並無後悔,所有的只是一層潛藏的含義。
褚闌珊看見了他的笑,同樣也聽出了他所要傳達的聲音,那是三個字,三個簡單明確卻又意義深沉的字。
“我等你。”他說。
“在黑暗的囚籠中等我麼?”她問。
沒有人給她回答,因爲就在下一刻那份屬於尉遲炎的氣息便是徹底泯滅,他的身軀也是被重重黑雲所吞沒,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她。
“這世間有太多的人陷入了黑暗之中,你我不過是其中之一,所以即便你有心等我,我們也很難再見。”即便知曉尉遲炎已無法再聽見這句話,但褚闌珊還是這般說道。
接着,她轉身。
隨着她的移動,所有的黑雲都是散亂成氣流,開始往同一個方向匯聚而去,那便是她的身體。
絕幽邪典催動之下,褚闌珊的身體就宛若是一個巨大的漩渦,無論有多少至陰至邪之氣涌入,她都能將之吸收。
黑雲消散,化作氣流,虛空中出現了一片晴朗,然而那股獨屬於黑暗的壓抑深沉之感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是成倍增加,因爲,此時的褚闌珊,已然化身成爲一個可以自由移動的黑暗空間。
唰!
空中傳出了一聲尖銳的厲嘯,那是柳靜之所引動的大道氣息化作一柄破空利刃向褚闌珊斬來所發出的聲音。
褚闌珊靜默地注視着這一幕,潛藏在幽暗面具下的臉上浮現出了滿意的神色,她自然是清楚
這一柄利刃所攜帶的威力有多大,然而這非但不能爲她帶來恐懼,只會側面地印證她的想法的正確性。
尉遲炎雖然也是一個有望問道的魔門精英,但與柳靜之相較之下,他對於褚闌珊而言不過是一個可殺可不殺的無關緊要之人,之所以會對尉遲炎下死手,無非是因爲褚闌珊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干擾到柳靜之的心神,讓她的化道一關變得更加兇險。
所以若是柳靜之在感應到尉遲炎身死之後毫無動作,便會說明褚闌珊的想法和做法並不有效,但若是柳靜之在這種渡劫的緊要關頭還分神對她出手,那便恰恰說明她的做法並無問題。
這對褚闌珊而言,自然是一件能夠讓她滿意的事情。
嗤!
那柄破空利刃的速度比想象中的還要迅速,只是一個照面的時間便是自褚闌珊的身體穿過,快到連一旁的卓憶然與曲不散都是反應不及,褚闌珊那被黑氣縈繞的身體上出現了一道與刀刃相符的裂痕,裂痕之上有黑血滲透而出。
但卻並不多,並且在片刻之後便是自行止住,連那道被切割開的裂痕都是在自行修復。
“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夠真的將黑暗驅逐殆盡的,就算是融合了光明之道的利刃,也最多隻能將黑暗一分爲二,然而一分爲二的黑暗仍舊是黑暗,本質上並沒有什麼變化,隨着時間的推移,它們還會再度聚攏,這便是爲何白天晝夜始終在往復輪迴的緣故。”
並不確定柳靜之是否能夠聽清楚她所說的話,但褚闌珊仍舊是在傷口恢復的第一時間對着前方的柳靜之說道。
此時的柳靜之,身體早已懸空,周身盡是大道氣息,或許是因爲了融入太多中大道氣息的緣故,柳靜之本身的力量無法將它們很好地駕馭,導致她體內的能量失衡,身體也在發生着對她不利的變化。
光從表面上看,柳靜之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傷痕,然而道本虛無,將天地大道引入自身之後,一旦無法用靈力將它們同化,那便只能被其所化,化作虛無縹緲的道。
這也正是爲何柳靜之的身體正在不斷虛化模糊,看上去就彷彿是隱匿於山間雲霧之中。
“啊......”無論是體內能量失衡,還是身體被大道同化,都是件無比痛苦的事情,即便柳靜之心性堅韌,但事到如今,也是控制不住地喊叫出聲。
“看來你的想法是正確的,尉遲炎的死成了柳靜之度化道一關失敗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體內的能量現已失衡,被天地大道同化,魂歸虛無,是早晚的事。”看着空中正逐漸虛化的柳靜之,卓憶然緩緩言道。
一旁的曲不散也是不忘讚歎道:“不愧是幽魔門的少門主,兵不血刃便除了柳靜之,有你在,天魔門這八門之首的位置怕是不會穩固了。”
褚闌珊冷笑一聲,並不言語,而是將體內氣息綻放到極致,欲將邪魔之道也灌入柳靜之身軀之內,加速她被天地大道的同化。
卻在此時,一道驚豔劍光從虛空中斬下,光芒之盛,若日出東方,要將整片黑暗照亮爲白晝。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