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爲惡,心爲黑。
這約莫是天下間諸多人的想法。
只是自己一朝沒有成爲真正的魔,對於魔的認知就始終存在着誤差,說小了是偏見,說大了是看錯。
秦蒼倒是很少花心思去想魔究竟是善是惡,心究竟是是黑是白亦或者如血一般殷紅等等充滿哲理性的問題,大概也與他的道心通達,能廣納天下道法的特性有關。
魔性與魔心太過深奧,太過複雜,一時半會兒難以說盡,但對於魔血,在魔道上稍有造詣的修士都會有一定的認知。
魔血並不鮮紅,而是以令人沉淪的黑作爲表色。
當黑色的魔血只是靜靜地在人體內流淌時,那種沉淪效果不會太過明顯,然而若是出現魔血遍灑青天的恢宏場景,那種足以讓芸芸衆生都沉淪其中的無邊無際的黑暗,便會如同一張快速鋪張開的巨網,將人們的心境籠罩。
由黑暗所帶來的陰影,宛若烙印,除非對方的魔道徹底崩毀,否則這樣的烙印永遠不會被解除,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
夜色漸散。
異象落幕。
但那隨着劍氣落下而開始大肆傾灑的魔血卻是沒有絲毫停止擴張之勢。
滄瀾劍豎直垂下,月光黯淡,神輝微弱。
劍身在顫抖!
並非是因爲刑天的法力與盤古氏肉身神通的衝擊太過強烈,而碎裂了劍胚與其上的大道紋路。
而是握劍的人在顫抖!
秦蒼的身軀彎曲如弓。
其右腿膝蓋深深地陷入了地面的夾縫中,即便有伏羲氏日月龍鱗的防護,但他的膝蓋還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破損,在被刑天魔道兇威損傷的基礎上又被一些尖銳碎石穿透,滲出血跡。
借陸伯涯王者法相之力提升魔道之後,他在短時間內本就能夠算作是一尊魔神,如此一來,所流的血自然不再鮮紅,而是漆黑如墨。
但卻依舊滾燙!
周圍岩石所散發出的青煙不是被魔血中的魔性所侵蝕,而是被血中的熱度所焚化。
熱血猶在,戰意不改,這是自伏羲氏立族以來便代代相傳的祖訓,覺醒了一成伏羲神血之後,從嚴格意義上講,秦蒼也能算作是伏羲氏的一員,只是看他如今的傷勢情況,着實是再沒有多少戰力可言。
身後高達數千丈的王者法相虛化如霧,化作殘餘法力涌入陸伯涯的體內。
滾滾奔騰的魔道氣息若一條被無盡沙土所填平的河流,再不復澎湃洶涌之勢。
此時此刻,唯一能證明他還是一尊魔的,便只有自他體內不斷往外溢出的魔血以及那被刑天與慄陸氏族老看作是九黎魔瞳的雙眸。
那一雙眼眸上卻也沾染了黑色魔血。
順着眼瞳破裂之處流下。
比起當初邱玄易強行爲他開啓幽冥之瞳時流的還要快,還要多!
因爲右腿膝蓋深深陷入地面夾縫中無法拔出的緣故,秦蒼此時的姿勢看上去很是怪異,如同半跪。
他以右手握劍柄,支撐着自己不斷顫
抖的身軀,又以左手遮左目,眼中魔血透過五指的夾縫,很快擴散到了他的手背與手心。
眼瞳破裂淌血的巨大痛楚使得秦蒼的面容很是扭曲猙獰,沾染了魔血的手背上到處可見暴起的青筋,只不過因爲頭上濃密墨發的垂下,旁人多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下意識地以爲他還在醞釀什麼魔道殺招。
調集着全身所剩不多的氣力,秦蒼艱難地睜開傷勢相對較輕的右眼,在重重魔血的遮掩下將目光望向對面的刑天。
刑天的狀態同樣不好。
自劍氣散開之後便灑遍青天的魔血有一半是秦蒼所有,另一半便是從他的體內爆開。
毫不誇張地說,秦蒼自身受到的傷勢有多重,刑天身上的傷便有多重,甚至可能還猶有過之。
然而最爲關鍵的一點是,秦蒼是藉助了陸伯涯的王者法相之力後方才堪破神魔界限,擁有施展出那般驚世道法的能力,但刑天卻是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地修行到魔王境界,除卻盤古氏的殘餘肉身神通屬於意外饋贈,神農血脈以及火系道法都是他自行開發。
這就好比是兩個身體孱弱的人,一個在意外吞服天材地寶之後,突然擁有無比健碩的肌肉,就連骨節也是節節拔高,轉瞬間成爲強壯的巨人,而另一個則是在經歷無數個日夜的辛苦磨練後,憑藉着自己的努力,成長爲一尊巨人。
兩者皆是巨人,但後者所擁有的力量卻一定要在前者之上,因爲在那日日夜夜的磨練中,後者已經掌握瞭如何最大程度利用自己力量的方法,道基也是變得無比堅固,不會出現拔苗助長之後的虛浮期。
反觀前者,便有些外強中乾,根基不穩之嫌。
雖說秦蒼以那所謂的九黎魔瞳之力與滄瀾劍劍威成功傷到了刑天,並且還是在付出最小代價的情況下,但凡事都需相對而言,刑天本身的境界便是魔王,至於秦蒼,無論是在神魔圖中,還是在玄域中,都未曾將元氣或靈力修煉到頂點,進而擁有法力,成就神魔。
陸伯涯的王者法相一散,秦蒼便如同被架空,縱然慄陸氏其他強者再往他的身體內注入法力,他也絕對無法承受,甚至此舉還可能加速他的潰敗乃至死亡,正如一個破損嚴重的容器在徹底修復之前無法再裝滿水一般。
反觀刑天,不但擁有魔王層次的恢復力,還身負神農血脈,神農氏嘗百草,本身就是藥理行家,族人的血脈經過無數天材地寶的淬鍊,本就是治癒傷勢的不二良藥。
地澤萬物,神農不死。
這是在神農氏中盛傳的一句話,絕非空穴來風,誇大其詞,當一個神農氏族人的神農血脈濃厚到一定程度,憑藉驚人的恢復能力,他就算破碎到只剩一灘碎肉乃至一片殘魂,都有可能再造軀體,進而復生。
刑天的神農血脈雖還未曾到達那等登峰造極的逆天地步,但也絕對不可小覷,否則他便不可能在被陸伯涯的誅神劍削斷頭顱的情況下還近乎完好無損。
只是神農血脈雖強,但也有其侷限之處,那便是無法治癒心病。
昔年因爲百名修行了九黎魔瞳的魔道高手,而折損了上萬神農氏軍士,而今又被秦蒼以九黎魔瞳干擾,身重一劍,戰力銳減。
今日過後,一天不破解蚩尤氏的九黎魔瞳,刑天便一日不得安寧!
豈不正是一塊重大心病?
......
解鈴還須繫鈴人。
心病還需心藥醫。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道理。
只是九黎魔瞳乃是魔皇蚩尤所創,經過近些年的發展,已然擁有與諸多老牌帝級神通或帝兵抗衡的資本,即便一些魔道修士因爲自身境界的原因無法發揮出九黎魔瞳的真正威能,但刑天也難以通過其中的破綻之處破掉對方的九黎魔瞳,最多隻能憑藉法力的雄厚將對方生生壓制。
壓制與破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只能暫緩心病的發作,後者才能夠徹底根除刑天心中因爲九黎魔瞳而生的頑疾。
可那魔皇蚩尤是早在數千年前就已經踏足帝境之下最高境界的人物,實力與伏羲氏二十六任地皇相比,都毫不遜色,直追伏羲三帝!
他所創的九黎魔瞳,便如同皇羲帝之於破妄瞳經,太昊帝之於三十三天太昊經,道祖之於祭骨煉道典,乃是極具突破性和代表性的創造!
刑天雖然也曾自行創造過一些火系道法神通,但他很明白那些東西與九黎魔瞳和破妄瞳經等絕學相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魔王與魔皇,看上去僅有一字之差,但實際上的差距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道法領域的間隔。
與魔皇蚩尤所站的高度相比較,刑天如今只能算是站在低處。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話並不假。
然而走到道法領域的高處所花費的時間卻不是幾天幾年所能囊括的,尤其是當刑天的目標不僅僅是修成魔皇,還要鑽研出破解九黎魔瞳的道法時,他所承受的壓力還會更大,花費的時間也會更多。
凡人不過匆匆百年歲月,刑天將自身道法提升到那樣的高度所花費的時間很可能是數十個乃至數百個凡人的壽命!
雖然對於神魔而言,經歷幾千年乃至上萬年的時光還不至於老死,但這段過程總歸還是無比漫長,如若在盛世之中,刑天倒是可以安心潛修,等到了那一步再去找魔皇蚩尤討教,然而生逢亂世,刀兵四起,夜長夢多,誰又知道這段漫長的時間裡會發生怎樣令人心悸的變故?
故而對於能否等到能夠親自破解魔皇蚩尤的九黎魔瞳的那一天,刑天心中其實並沒有太多把握,無數個日夜裡,他不斷對自己重複的僅有一句話,那便是不能在炎帝姜榆罔之前死去。
他想要有意義地活着,撐起神農氏的江山,爲那個正值壯年卻已滿頭白髮的男子抵擋一些旁人無法想象的風雨!
他想要看到那個男人君臨天下,爲千古一帝的曠世風采!
他更想看到曾與自己兄弟相稱的姜榆罔姜大哥重現昔日笑容的場景。
想的越多,對某些東西便格外珍惜。
所以刑天其實很惜命,並不真的就像旁人看到的那般永遠都衝鋒在前,悍不畏死。
只是與大多數人的畏死不同,刑天之所以畏死,不是本身就害怕死亡這件事情,而是他不想過早地帶着遺憾死去罷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