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牢固的木塊也不可能在堅韌度與硬度上和鋼鐵媲美。
同理,一柄木劍本身的殺傷力永遠也無法與青銅劍或者鐵劍比肩。
尤其是當這柄木劍還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劍鋒時。
那個名爲檀溪的女孩兒其實很聰慧,但再優秀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至少在鑄劍這一方面,她是絕對沒有半分天賦可言的,以至於慄陸氏乃至周邊一些友好部落的鐵匠與鑄劍師都不願意收她爲徒,畢竟三天兩頭就要廢棄許多銅鐵的事情,除了不懂得珍惜的敗家子外,可沒有誰吃飽了撐了去當這種冤大頭。
一開始她當然很是沮喪,但漸漸地她也開始認識到了自己這方面的不足,不再刻意地去學習鑄劍之法,充其量閒暇無事時從路邊隨便撿一些樹枝,用小刀將它們刻成劍形。
只是雕刻修剪也需要天賦,而她在這方面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資質,雖不至於刻地慘不忍睹,但也着實沒有太多的美感和觀賞性,甚至於連最爲重要的劍鋒,她都刻不好。
陸伯涯視如珍寶的那柄木劍是她刻的所有木劍中最好的一把。
但劍鋒處還是不盡人意。
因爲這一點,檀溪還一度猶豫了許久,是否要將此劍送給陸伯涯。
終於在某一天,她還是鼓起了勇氣,漲紅了臉,揹着那柄木劍,躡手躡腳地緩緩走到陸伯涯的身前,趁着四下無人之時悄悄地把木劍遞給陸伯涯。
陸伯涯接過劍的那一剎那,她想了很多,其中包括不下十種解釋木劍劍鋒爲什麼有些歪曲的說辭,以及陸伯涯如果不喜歡這柄劍,她又該以怎樣的方式化解尷尬。
戲劇性的是,那些說辭和設想到最後一個都沒有派上用場。
陸伯涯幾乎是在接過劍後的下一瞬,便笑着對她說他很喜歡這柄劍,並且很快問及這把劍的名字。
她有些反應不及,愣了一瞬,直到陸伯涯探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頭上青絲,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劍的名字啊......我......我還沒想好......”
吞吞吐吐的話音,本很容易讓人着急惱火,陸伯涯卻仍是對她柔聲道:“既然沒想好,不如聽我的,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如何?”
“我
的名字?那豈不是該喚作檀溪劍?”
“怎麼,你覺得不好聽?”
“開玩笑,本姑娘的名字怎麼可能不好聽?”
“哈哈,也是啊,那就這麼說定了。”
“可是......伯涯,習劍之人不是都希望有一柄鋒利無比的寶劍,用來殺敵建功麼?我做出的只是一把木劍,劍鋒也有很大的問題,你怎麼還會喜歡它的啊?”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誒,這把劍哪裡重了?全身都是木頭打造的好不好?”
“木頭不重,但你在我心裡卻是比萬丈高山還要重,你親手打造的木劍,承載了你的心意,又豈會不重?”
他認真反問。
她沉默不語,臉頰緋紅。
足足沉寂了半晌之後,檀溪方纔道:“話是這麼說......可我總覺得讓你整天帶着一把劍鋒殘缺的木劍,看着很是奇怪,難免遭人非議,要不我再幫你改改?”
“怎麼改?”
“既然劍鋒我弄不好,我索性弄把無鋒劍給你,雖然這麼一來威力要小很多,但聽族中長輩老是說用劍高手縱是折葉摘花,也能發出絕世劍術,你在劍道上的造詣這麼高,將來一定也能成爲那樣的高手。嘻嘻,我對你有信心!”
“聽你這麼一說,瞬間感覺自己壓力倍增啊!”
“別這麼想,未來路那麼長,咱們一起走,就算有風雨,也有我陪你,不會讓你一人承受的。”
......
驀然回首時,總會發覺年少時的一些話語是這世間上最美好的諾言。
只是美好總不長久,諾言也未必真的就會兌現。
叫檀溪的女孩走了,去了一個連可一念間橫渡星河的神王強者一生都無法尋到的地方。
他沒能陪她一起白頭,她也沒能陪他一同承受風雨。
陸伯涯修易道,從來都不是爲了什麼平衡神魔,而是他希望如果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她時,能以易道爲線,她每遠離一分,易道的線便推移一分,時時刻刻變動,時時刻刻讓他與她處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再分離。
數千年的
時光,一人走過,陸伯涯能夠很清晰地感受到孤獨與寂寞的滋味,那種滋味不好受,誰都不會覺得好受,表面上不痛不癢不過是因爲已在日復一日的習慣中麻木罷了。
陸伯涯麻木了幾千年。
但在他以檀溪劍發動大衍五十之數中的最後一式太初天刑時,他所有的麻木在一瞬間悉數蕩然無存,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心中有一股強烈的呼喚。
找不到你,我便不入輪迴!
那時的他握着她蒼白的手,看着她臉上令人心痛的蒼老皺紋,如是說。
找到你了,我便不會再放手!
而今的他於出劍時仰天大喊,聲震九霄,連與他站在對立面的刑天與神農氏大軍都是爲之動容。
轟隆!
天刑降世,雷霆滾滾。
太初一劍,盡是混沌。
混沌蒼茫中,陸伯涯的無鋒木劍將一位有“人形戰車”之稱的兇悍魔王的喉嚨洞穿,劍身斜向一挑,魔王頭顱便是高高拋起。
陸伯涯這一劍極快。
快到刑天的頭與他的身分離時,沒有沾染絲毫血跡。
快到刑天的頭飛出的那一剎那,他的眼角還在微微抖動,眼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陸伯涯果真如先前所說,以命借天道,換了一顆大好頭顱!
一天之內連斬兩次魔王境界的敵將之頭,這對誰而言都是個無比驕人的成就。
陸伯涯笑了,但卻不是因爲兩次劍斬刑天而笑。
生命中的最後一刻,陸伯涯沒有交代後事,沒有回望慄陸氏衆位族人,因爲他覺得他爲慄陸氏已做的夠多,陸仲坤也有能力代他掌管慄陸氏。
種族之事已畢,便只剩下他與她的事。
“我來了......”
陸伯涯望天,含笑離去。
那一瞬,慄陸氏衆人盡數落淚。
呆在原地的無頭巨人握緊的拳頭也是隨之鬆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