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百世紅塵,踏千仞孤峰,終究是少了當年的萬丈豪情。
九霄之上,僅有一人負手而立,無誰與他共賞這江山美景。
賞與不賞,其實也沒有多少分別,畢竟今時的天下已非昨日的天下,明天又不知道要花落誰家。
但應當是與他再無關聯的了。
偌大的神朝,在天地之間屹立了足足十萬年,經歷了無數風雨浪潮,曾幾何時,因爲有他與一衆文臣武將的守護,每每陰暗過後就是晴天,百姓依舊安居樂業,宮內依舊歌舞昇平。
國泰,民安。
一如他最初希冀的那般。
可惜,人生不可能永遠只如初見,天道也不可能一直維持美好。
高高在上的天道,擅長給予,也擅長剝奪。
總是在不經意間,你就失去了固有的一切,再享受不到那份安靜的美好。
只不過,你的痛,你的苦,在天道看來,都只是再正常不過的循環交替。
自然,公平。
是啊,出了三朝天帝二十六任地皇,在他的手中又突破血脈詛咒再度登臨神壇的伏羲氏以及素來風華絕代母儀天下的女媧氏再次走向了毀滅,給許多野心勃勃的強族挪出了位子,這對他們而言真的很公平,也符合風雲輪流轉這一自然法則。
可對於一手扶持起伏羲氏與女媧氏的他而言,卻是再殘忍再無理不過的事情。
尤其是當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巍峨神朝也隨着伏羲女媧的消亡在一夜間分崩離析,被各方亂臣賊子瓜分殆盡後,他對於天道的殘忍無情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諷刺的是,作爲這一系列事情的目睹者經歷者,他卻沒有阻止和改變的能力。
他老了。
不再意氣風發,不再滿腔熱血。
曾經與他共同進退並肩作戰的道友一個個也相繼離去,只有他活到了現在。
他是後天生靈不假,但卻是天底下最長壽的存在之一,因爲他是一尊帝。
既是神帝,也是魔帝。
但凡修煉神道境界的人,不管是神靈、神主、神君、神王還是神皇,只要一日不曾踏入帝境,面對他時都要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不敢造次。
同樣地,
修煉魔道境界的人,只要一日不曾修成魔帝,在他面前也只得俯首稱臣。
力壓無數天驕無數神魔的他本不該有多少煩惱,他所建立的神朝也不該走向毀滅,可當他的對手也是一尊帝,並且在七道輪迴體系上的造詣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時,一切就都有了變數。
其中最大的變數便是他衰老的速度。
作爲一尊帝,哪怕前身是後天生靈,也當擁有無窮的壽命,不會衰老。
可他在漫長的歲月中經歷的苦痛,見證的離別實在太多,多到他的帝級心境都壓制不住,只得強行以法力鎮壓。
鎮壓得了一時,卻鎮壓不了一世。
所以他還是老了。
往昔的丰神俊朗不再,只剩下怎麼也梳理不乾淨的白髮以及再好的靈藥也抹不去的滄桑皺紋。
而今是他的神朝破滅的第二年,也是他與那尊帝相約決戰的前一天。
當所珍惜的人和事都已遠去,且不可挽回,只留下了腦海中的記憶後,這場足以轟動千秋萬世的帝戰的勝負對他而言似乎都不再那麼重要。
但他還是要戰,拼盡全力地去戰。
不管結果是勝是負,是生是死,他都要在這一戰中將身爲帝的尊嚴以及伏羲百萬年的驕傲證明給世人!
哪怕只是最後的餘暉!
......
決戰的前夕,他沒有去神朝的故土。
因爲他怕觸景傷情,怕自己的心堅持不到與那尊帝完成決戰的時刻。
他來的是一處相對偏僻的星域的上空。
這處地方在許多人的印象中都很陌生,但他卻再熟悉不過,因爲那是她的家鄉。
有關她的一切,他都記得,不會忘也不想忘。
曾經無敵於一個時代也鎮壓了一個時代的帝蒼就這麼靜默坐着,任由四處遊走的風吹亂他的白髮與衣袖,他有些疲憊,但卻始終不願閉眼,約莫是因爲怕在夢中遇見她,就再也不願醒來了吧。
如此不知靜坐了多久,直到一陣有些異樣的風從他的身旁刮過,他那始終不悲不喜的漠然臉色終於發生了變化。
“你來了。”
不像是在對旁人訴說,倒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爲他此刻的聲音實在微
弱,不具備一分帝皇的氣魄。
然而就在他的話音落下不久後,身側就傳來了迴應。
“我來了。”
兩句簡單的話,自兩個複雜的人口中說出,似乎意義也變得非凡。
蒼老的他卻只是平淡道:“你來的有些晚。”
“是有些晚。”
雖然仍自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但對方的聲音依舊清楚無比。
他忽然咳嗽了幾聲,強大卻也脆弱的身軀有些起伏,但終是沒有轉身的意思。
當然,也沒有必要。
他們兩人本就隔着久遠的時空,能夠交談已是極限,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看到彼此的面容。
“來到這裡,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吧。”
“的確,此行之後我留在外界的意識就將徹底消失,七道逆行堪輿也將隨着神魔圖一同沉寂在時空漩渦之中,在我真身出世之前,它們將一直留在那裡。”
“神魔圖......是個不錯的創造,至少那裡比現實要生動有趣,也更加容易改變。”
“但那時的你還是一心想着離開,也不得不離開,因爲你不屬於那裡。”
“我也曾不屬於伏羲神族。”
“很早之前,人族便是伏羲與女媧的前身,或者說是被詛咒後的伏羲與女媧,沒有屬不屬於之說。”
“你從過去來到此處,不只是爲了與我討論這些吧。”
“......”
道祖沉默了許久,他似乎是不知道用哪種方式表達來意更加合適。
卻在此時,帝蒼忽然道:“道友,我如今乃是將死之身,你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爲好。”
道祖猛然驚疑道:“你已算到了自己會死?”
帝蒼乾笑道:“他未老,我已老,同是帝境,你覺得誰的勝算更大?”
道祖黯然道:“看來我來得比想象中的還要晚。”
帝蒼道:“是啊,晚來的你錯過了很多,所幸有一個人你沒有錯過。”
“誰?”
“過去的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