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似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了醉態。
這自然是假象。
可當局者迷,除了佈局者外,不會有誰知道這是假象。
包括修爲已至問道境圓滿層次的安師正。
他其實一早便有過疑點,然而先後出現在他面前柳乘風、雨妃弦以及一衆魔門高層都讓他看不出絲毫端倪,就連仲叔子先行用過的酒菜,經他查探,也是無誤,至於後來那名美貌侍女爲他斟滿的酒,他也沒有看出絲毫異樣。
故而即便“柳乘風”不曾回答他的問題,他心中的疑慮也是漸漸消散,只是覺得這位名列八大魔門之首的天魔門門主更加具備看不透的神秘感。
他不會想到眼前的“柳乘風”是旁人所扮。
他不會想到在座二三十餘位魔門高層,除了他與仲叔子外,竟再無一人是真。
他更不會想到自己方纔所飲用的美酒實則不過是經過幻象演變的泉水,並且其中還慘雜了一些不屬於亂魔島甚至不屬於整個玄域的特殊之物。
他只是慢慢覺得隨着時間的推移,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愈發急促,臉色忽而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眼前的景象一分爲二,再二分爲四,四分爲八,眨眼之間被切割出無數份。
有些像酒勁發作的徵兆。
但他從來都並非是一個不勝酒力的人。
這世上能讓他醉倒的酒不多,能讓他醉倒的人也不多,就算偶有特例,憑他問道境圓滿的修爲,以靈力將酒勁排出體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這次他錯了。
錯得很離譜。
他以心念調用的靈力非但沒有讓酒勁排出體外,反而自行陷入了一種無休止的死循環,時而順流而下,時而逆行倒施,這種異變爲他帶來痛苦的同時,也使得他的身體變得愈發灼熱,就好似一鼎正在被熊熊烈火炙烤的丹爐。
他的靈魂被鎖在了這鼎丹爐之中,無法掙脫,只能被動接受着火焰的洗禮。
“這......這是......”
安師正冷汗直流,頭暈目眩,忽而默唸羅剎魔門高深內家心法,強定心神,一雙目光又怒又懼,驚疑不定,望向那仍坐在首座上談笑風生的“柳乘風”。
“若是安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柳門主,柳門主實在不能容忍的話,憑你的修爲,大可以一舉將我滅殺,又何必大費周章,用此下作手段算計於我?!”
安師正含怒出聲,“柳乘風”還未及回答,那與安師正毗鄰而坐的仲叔子便是率先色變,手中白玉筷掉落地上都渾不自知。
“師正,你這是......”
“酒裡有毒!”
“什麼?!”
仲叔子臉色再變,煞白無比,只不過他所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不是關心安師正情況如何,而是以魂力內視己身,查驗自身並無異樣後,這才暗鬆一口氣,但他臉上的驚色依舊,顯然,安師正所飲用的酒中被人下了毒,連他也是感到無比意外。
與自己這位師尊相識多年,安師正對仲叔子的脾性再清楚不過,薄情寡義談不上,但一有危險最先
考慮的還是自己卻是必然,當然,此乃人之常情,見怪不怪,安師正並未過多糾結於此,事實上,在他迴應仲叔子問話的那一刻,他眼角的餘光就已經落向了另一方的羅剎門主“雨妃弦”。
令他無比意外的是,這位“雨妃弦”雨門主由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動,沉靜自若,不起波瀾。
她瞧得安師正投來的求救目光時,所流露出的也僅是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
似乎她早就知曉了這一切,對一切保持着默許的態度。
可爲何會如此?
他可是羅剎魔門的第三高手,也是身居要職的羅剎長老啊!
他沒有理由成爲被雨妃弦隨意拋棄的棄子,沒有理由成爲雨妃弦與柳乘風打成某種交易的犧牲品。
難道說......是自己以前與楚中闊謀劃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敗露,被她得知,但她身爲羅剎門主,明面上不好親自對付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將,就假借柳乘風之手除掉他嗎?!
安師正嘴脣發紫,渾身顫抖,那似乎是最爲接近事實的可能,可同樣也是他最不願接受的可能。
先後將上百名羅剎魔門的出色女弟子交給他人採補,以作爐鼎,事後以外出歷練意外身死的理由瞞過,這樣的大罪,若要判罰,他安師正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而他辛辛苦苦打拼多年方纔積累下來的底蘊,也將徹底付諸東流!
“這......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除非,有人背叛於我!可那些事也就我和仲叔子知道詳情,我不可能出賣自己,仲叔子身爲我的恩師,又共同聽命於那位大人,與我共同進退,一榮俱榮,一榮俱損,他也不可能......還會有誰?還能有誰?”
安師正腦中轟鳴,忽而打了一個哆嗦,驚怒道:“楚中闊......對!一定是他,只有他還知道事情的始末,可恨......這頭天殺的白眼狼,刺殺秦一劍失敗不說,到頭來竟然連我也出賣,枉我當初還救了他一命,簡直非人哉!”
“呵呵,安兄,別罵的這麼難聽,你對我有過救命之恩不假,可這麼多年我暗地裡爲你做的那些事也差不多足夠兩清了,我最後幫你做的一件事情是刺殺秦一劍,但那時你親口說過無論成敗與否,你我之間就再無任何瓜葛。所以現在我並不欠你什麼,天殺的白眼狼這幾個字,我可受不起。”
一陣帶着諷意的笑聲自安師正身邊響起,安師正心神震動,連連搖頭,聚集心神,片刻之後,終於定睛看到一位坐在他對面的陽魔門長老形貌變化,初時化作水汽蒸乾,而後又重新構成一道人影,正是他先前所提到的楚中闊。
“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易容成陽魔門長老的模樣混入此中,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不就是你與仲叔子的埋骨之地?”
此番出聲的並非是楚中闊,而是那坐在高位上的“柳乘風”。
聞言,安師正瞳孔一縮,難以置信道:“柳門主果然是誠心要取安某的性命,可安某並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事開罪了柳門主,竟連一個痛快都得不到,反倒要受這劇毒的折磨!”
“柳乘風”含笑道:“到現在,你還認爲我就是天魔
門的柳乘風?”
此言一出,不僅是安師正神情大駭,就連並未中毒的仲叔子也是驚呼道:“你不是柳乘風?那你是誰?等等......若連你都是假扮的,那這些魔門長老......”
“柳乘風”倏然大笑道:“終於有所發現了麼,可惜,已經晚了。”
仲叔子與安師正驚駭之時,楚中闊卻是心領神會,當下撤銷了水霧幻界,隨着一絲絲水系力量回歸他的體內,那些魔門長老、美貌侍女、美酒佳餚、以及魔門大殿都跟着扭曲,終於在片刻之後迴歸了原來的破廟模樣。
“這......這是何處?!”
“怎會如此?”
仲叔子與安師正齊齊從座下草團上驚坐而起,四下打量這間破廟,心中震撼之情無以復加,便在此時,那“柳乘風”的身形亦是變幻,變作琴魔秦一劍的模樣。
這自然是秦蒼施展偷天換日之術後的結果。
“秦一劍!”
猶如青天白日活生生見鬼一般,安師正與仲叔子此刻的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如喪考妣。
前者雙眼緊縮,如漆黑洞口,後者眼珠瞪大,簡直像要跳出眼眶一樣,還不由自主地向後連連倒退了三步。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仲叔子顫抖開口,秦蒼聞言立時諷笑起來。
“堂堂的魔門長老,終日行走在陰暗之中,做着爲正道所不恥的事情,卻居然懼怕陰間鬼神,此事若是傳揚出去,你二人的面子事小,羅剎魔門的聲譽可是要悉數掃地了,你說你們的雨妃弦雨門主會不會因此勃然大怒,殺了你們二人泄憤呢?”
仲叔子臉色陰晴不定,倒是那分明已經中毒的安師正漸漸恢復了些許鎮定,言道:“秦一劍,你身爲羅剎魔門外門執法長老,結束巨塔之行後,不迴歸宗門,造成假死之象不說,還勾結楚中闊這等身份不明的外人,意圖加害羅剎魔門的內門長老。此事若是鬧到雨門主那裡,你以爲你會比我們好過嗎?”
“說得對......秦一劍,你若是識相,就趕緊解了師正的毒,讓我們平安返回羅剎魔門。”聽得安師正的言語,仲叔子似也恢復了一些底氣,當下便是附和道。
不料秦蒼卻是冷笑道:“你們說的不錯,被雨妃弦知道了,我的確會有不小的麻煩,所以我決定不把你們兩人交給她去處理,明年此時,便是你們的忌日,可有什麼遺言要說?”
安師正口吐逆血,但還是厲聲道:“你敢?!”
秦蒼沒有理會他的質問,而是對楚中闊道:“仲叔子這個老匹夫,就交給你了,記住,不要讓他死的太過輕鬆。”
楚中闊森然一笑:“沒問題。”
聽罷,秦蒼這才轉頭看向安師正:“你境界高我太多,我與你跨境一戰消耗太大,故而在你體內種下火毒,此毒毒性雖強,但對沒有修爲的凡人卻不奏效。我給你個機會,你我自封境界一戰,你若贏了,我讓你活。”
“此話當真?”
“絕非戲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