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鐘鳴鼎食 次第品序

命四位弟子退下後,歸無咎心中暗暗籌謀。

“真幻間”本是上古秘境。

裴融、甘南、郗鑑、甄蕊四大弟子,若是所料不錯,前三人多半已不存於世中了。但是這最後一位女弟子甄蕊,若果真是到了那一步的人物之投影,卻委實難言。

念頭一轉,歸無咎生出一個奇特的想法——若是甄蕊真身果真尚存於世,那麼自己在“真幻間”教授她部分道術,是否能夠借假歸真,對於現世之中的甄蕊產生一絲一毫微妙的影響?

想到這裡,歸無咎忍不住盤算自家道術之中,仙道武道相通之處,有了計較,便可一試。

接下來,歸無咎便駕起遁光縱橫穿渡,將雲峒派的情形大致掌握。

據實而論,雲峒派所佔山水地勢甚佳。略略觀望了周遭數萬裡地理圖,便知尋得如此佳地,極爲不易。土木宮室,經營既久,亦足堪用。

至於山門之外的護法大陣,品質亦可道一聲“卓越”。雖然難以抵擋那些舉手間便能翻雲覆雨的大人物。但若歸無咎不再山門時,另有明月境高手來犯,卻斷然難以突破。這也是“歸無咎”當年敢於放心出遊的底氣之一。

想到這裡,歸無咎不由心中微動。

在他進入雲峒山門的一瞬間,鐘鼓大起,衆修拜服。他本以爲是婁靜啓了山門大陣,恭迎自己入內。但是如今品察完這山門大陣的虛實之後,卻見此陣閉鎖,一直處於沉寂狀態。

回過神來細細一思,似乎在那一瞬之間,身上有一物微微一顫,生出感應,啓了禁制。

歸無咎伸手,將那物自袖間取了出來。

這不是別物,正是入界之前武君所頒發之令符,號稱仿製武道龍符所作。

只是,此物原本是一塊略顯彎曲的翠玉竹牌,如今形貌卻變,化作一枚兩寸高的小小印信。舉起一看,正是“雲峒”二字。

原來,入得“真幻間”之後,此物便悄無形跡的發生形變,化作雲峒派大印。

既然宗門根基甚是雄厚,無勞歸無咎費力經營,也算是令人省心。遁光一轉,歸無咎便自回返至棲靈山之巔,禪室之內。

此時午時已過。

入得本境,緣何在,爭何在,變何在,總當是有個章程的,總不至於一直要自己做上數十乃至數百載的雲峒派掌門。歸無咎心道,當多多瞭解此界形勢,尋得脈絡。

正在此時,門外通傳一聲,正是婁靜來了。

進入殿中的非止是婁靜一人,身後身着紅衣短巾的僕從竟是魚貫而入。

這些人論功行,不亞於當年越衡山門中的力士一流,雄壯魁梧,賣相甚佳。此時各自手執一柄紫木盒入殿,然後在極短的速度鋪開一方大席,打開紫盒,將其中所藏之物一一擺好。一股醇厚馨香,亦隨之散佈宮室。

翠玉所制的碟中,皆是極精美的飲食。歸無咎粗粗一望,辨出其中醬汁醇厚、金黃酥爛的一盤,好似是燜燒熊掌;其餘各色肉類、禽類、山珍、海鮮,卻都是聞所未聞,似乎是此界獨有之物。

修道人道行漸高之後,除卻刻意以此道泯滅仙凡、營造煙火之外,餐風露宿足矣。于歸無咎而言,唯有美酒佳釀偶爾飲之,粗粗算來,已不知有多少載未見如此“厚實”的飲食了。

歸無咎緩緩言道:“可是有客人來訪?”

婁靜先是一愕,旋即面露恍然之色,笑道:“許是掌門真人遊歷已久,隱匿身份行事,早已習慣了無拘無束的生活。這正是掌門真人日常飲食之分度——每餐一百二十八碟,並未多出一個來。”

歸無咎望着緊靠着手邊的一碟。

此碟菜品甚是簡易,微微發黃的湯水之中,浮動着十餘枚青葉,每一枚青葉彷彿小舟,承載着一顆較黃豆略大的紫丸。

久視之下,一道記憶緩緩升起。

這是一道“渚水牛舌羹”,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十餘枚紫丸,乃是以一名爲“渚水黑牛”的牛妖之舌製成。成年的“渚水黑牛”已有三星境的修爲,捕捉甚是不易。每一條牛舌,經過秘法一煉,便凝成指節大小的一點。

不止如此,這“渚水黑牛”的牛舌有一奇異之處。其味道固然鮮美已極,又暗藏一道極特殊的苦澀味道。要將那特殊苦味化去,須得尋十二位靈草、四種靈禽,五種藥石共煉三十六個時辰,熬煉成一碗清湯,方能將這苦味化去。其中功夫,不亞於煉製珍稀藥物。

眼前輕描淡寫的這一碗,正是那熬製極爲不易的湯水,以及十餘條“渚水黑牛”的牛舌了。

這是當初“歸無咎”最爲鍾愛的一道飲食。

如今歸無咎返回宗門不超過兩個時辰,這一味菜便能立即呈上,由此可見,門中諸物時時備下,以待掌門回返。

歸無咎舉箸嘗味,果然入口即化,肥而不膩,更有一股馨香味道宛若實質,滌盪齒間,久久不散。若是個未曾見過世面的苦修士,單單這一道美味,便足以將雄心壯志消磨了。

當其飲食之時,呈上菜品的紅袍僕從早已退下,殿中宛若飛鳥投林一般,多出二十四位羅紗輕罩的年輕女子,個個花容月貌,秀色可餐。其中一十二位侍立於旁,手持絲竹樂器漸次彈奏,幽聲陣陣,隨時一揚,可稱清逸不俗;另外十二人卻是翩翩起舞,時聚時散,靈動已極。

顯然,這也是“歸無咎”這一門執掌飲食之時相匹配的慣常節目了。

婁靜見歸無咎果真首先嚐了“渚水牛舌羹”,不由甚是歡喜。

雖這“渚水牛舌羹”滋味暢美,但是歸無咎自然不會沉湎於此。便道:“以後隨意上餐,至多三四個菜足矣,未必需要如此鋪張。”

一聲吩咐下來,婁靜卻並未接話。

歸無咎擡首一看,卻見他嘴巴張大,面色十分詫異。

婁靜終是鼓起勇氣言道:“掌門真人明鑑……如此……只怕不妥。一道之主,每餐定數一百二十八碟,若是不足數,難免教外人看輕了去。”

歸無咎心中一動,緩緩言道:“你所言甚是。是我所慮不周了。既回宗門,便當按照宗門路數行事。”

先前婁靜言道每餐一百二十八碟,歸無咎還道是從前“歸無咎”自家的習性。

這時他才漸漸憶起,這方天地,不入流的小宗小戶暫且不提。真正框定秩序的,列分三等。第一等宗門各自統御數十道,乃是真正的武道巨擘。其宗門執掌,每餐三百六十碟。

下一等,如雲峒派掌門“歸無咎”,乃是一道之主,每餐一百二十八碟。

至於第三等,一道宗門治下“名門”執掌,每餐六十四碟。

等級不足,越了規矩固然不成;但上位者若不足數,實同於自輕自賤之舉,卻也不免教人看輕。

歸無咎收回成命,婁靜鬆了一口氣。

俟歸無咎進食將訖,婁靜又言道:“掌門真人後室姬妾,是一如往例尋凡民良家女,還是責治下‘名門’的女弟子前來投獻?”

此間各大宗門執掌、長老,無一不是姬妾成羣。

大多數人擇姬妾,皆是選擇身負一定修爲的,壽元較久,亦能爲我之助力。但是從前的“歸無咎”則不然,卻好凡民弱女,取其心意天真。

此時婁靜暗中思量,一別數百載,掌門當年之姬妾早已亡故。目睹此紅顏白骨之變,或許掌門真人會改變心意,從衆行事,擇些身負修爲的女子納入。

歸無咎一擺手,失笑道:“罷了。我近年來獨來獨往慣了。”

孰料此言一出,婁靜竟是面色大變,立刻跪了下來,連連叩首,額頭上頃刻間便是血跡遍佈,高聲呼道:“掌門真人千萬三思。飲食是小,不過失了排場顏面罷了;而採納姬妾之事,卻事關雲峒派生死存亡,萬萬不可輕忽啊。那……那恆霄宮主……”

歸無咎一拂額,記起一事,不由暗暗搖頭。

暗道自己能夠保持神智清明固然甚好,但是並未徹底改換識憶,許多訊息映入腦海,總是要慢上一拍,終不爲美。

雖然歸無咎見到的第一個武道中人姜敏儀,便是女子之身。但是其實在武道一途,男子佔據壓倒性優勢。

當日真武之域中所見,赴“真幻間”之會的那一羣人,便並無一個女子。

“真幻間”中也是一般。除卻飲食一道上排場甚足外,但凡武道之中有些身份的人物,無不以姬妾衆多爲榮。女性武修,若不能真正出人頭地,極易淪爲強者禁臠。重食與色,本是印刻在武道之中的血脈傳承。

好在絕大多數的武道女修,也並未指望能夠出人頭地,依附強者,本就是其期望的歸宿。

除了極少數天資絕佳者,方算例外——譬如“歸無咎”的關門弟子甄蕊,在入門之初便立下契約,予了她特殊的護佑和許諾。

這些情形,歸無咎早已瞭然。

但是在他看來,採納姬妾,到底是他自家的事,就算旁人有閒言碎語,又能如何?

可是歸無咎卻忘記了一件事。

正因爲女修成道不易,最終有所成就者,無不是幹練果決,心如鐵石,更要勝過男子。

當今“大世界”中,便有一位了不得的傑出人物——第一等巨擘宗門上弦宮執掌,恆霄宮主。

據說這一位姿容藝業,並世無雙,就算在第一等宗門的列位執掌之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並且此人行事極爲霸道,殺伐決絕,冰心不化。下手之狠,勝過男子十倍。

見過恆霄宮主一面的男子,無一不是心中欽慕已極,但是誰也不敢宣之於口。

直到六百年前,發生了一事。

一場盛會之中,平西道青雲門掌門嚴承予,偶然望見恆霄宮主之後,銘刻於心。一俟返回宗門,便將自家姬妾全部散去。

這嚴承予是個出言無忌、行事不不羈之人,卻對朋友言道,見過恆霄宮主之後,帷下粉黛,皆無顏色。此生誓要得到恆霄宮主,教她侍奉左右,承恩枕蓆,做自家的女僕。

此話其實不過是酒後狂言罷了,誰敢當真?

但是不知怎地,卻教嚴承予的一位仇家得知,悄無聲息的將此事捅了出去。

這一回卻捅破了天,恆霄宮主親來,打破青雲門山門,將嚴承予捉住,鎖住一身修爲。當着滿宗上下的面把這位嚴掌門煽了,穢物餵了野狗。然後將嚴承予拿回上弦宮中,發配下去,爲宮中最下等的僕役清掃茅廁。稍有不諧,時隔三五日便有杖刑伺候。

青雲門亦由此破滅,平西道首席宗門的位置,也由原本排名第二的名門取代。

須知平西道並非上弦宮下轄,而是隸屬於另一家巨擘宗門定盤宗。

可是恆霄宮主將之殺滅,定盤宗卻來了個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經由這一例教訓,各道各宗掌門、長老,在此道之上極爲小心,再不敢特立獨行。甚至好幾位平時以“只取一瓢”自詡,納姬妾較少的宗門執掌,爲免重蹈嚴承予覆轍,都是如常人般廣納姬妾,以釋嫌疑。

若後室無人,被編排一個“對恆霄宮主有非分之想”的罪名,任你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

這位嚴承予雖然可憐;但是世人卻並不以爲恆霄宮主殘暴狠毒。在這女子成就不易的大環境下,既然反客爲主凌駕鬚眉,自然不得不矯枉過正。

記起此事之後,歸無咎道:“罷了。你去安排吧。”

婁靜長吁了一口氣,連聲應下。

歸無咎心中一動,發問道:“天下間第一等巨擘宗門,共有多少家?”

歸無咎聞言,不動聲色道:“好了,你且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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