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寶山賣鞋
黑,無盡的黑……
它,代替了所有的顏色;佔據了所有的視野;也矇蔽了所有的影像……
它,難道就是唯一的真相嗎?
'噼…咔…'
隨着一聲突兀的響聲,這無窮無盡的黑,被劃破了開來,不太刺眼的光亮,也瞬間來臨。
把黑一分爲二,且送來光亮的,卻是一把鏽跡斑斑、刀口處有些殘破的砍柴刀。
一個身形瘦小,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拿着它,砍向身前的幾株枯樹朽木。
'噼…咔…''噼…咔…'
這位面容普通,若帶憨態的年輕人,默不作聲,埋頭苦幹,渾然不去管其他的東西,只是一心一意地砍柴,似乎這樣可以忘掉疲乏和煩惱。
也不知過了多久,砍了多少的木柴,年輕人終於停了下來。
他擡頭看了看,剛剛露出臉面的太陽,就一聲不響,停下了手裡的活。坐到了一顆歪脖子樹旁,靠着樹幹,他閉上了疲憊不堪的眼睛。
不時,太陽爬上了山頂,正以柔和的晨光,普照着大地。清涼的山風,也悠然自得地,在山間野林裡遊蕩着,像是在尋覓掛着露珠的綠葉兒。
“九風…”
這時,一聲輕細得,不可聞的呼喚,從遙遠的地方,幽幽地飄來。
那年輕人,也跟着睜開了眼。他的眼神裡,還帶着同樣從遙遠的地方,飄蕩而來的奇異光芒。
“誰是九風?”
“我叫王寶山,不叫九風…”
“你又是誰?”
……
從睡夢中轉醒的年輕人,正如他自言自語般,說地一樣,他叫王寶山,是這座大山上的一名樵夫,也就是以砍柴爲生的手藝人。
剛纔那個短暫,而奇特的夢,一直伴隨着他活到了現在。打記事起,這個夢總會時不時地來一次。而且,每次也就這麼一個聲音,除此之外,並什麼也沒有了,這讓他也是一直很納悶。
良久過後,他甩了甩頭,好讓自己清醒清醒,不再去理會,那毫無由來的夢。
起身收拾了一下週身的衣物後,他把砍柴刀別在了腰際,又將砍好的木柴,用樹皮捆好後,就扛到了肩上。
“得趕早去李老爺的府上,不然就晚了…”王寶山吃力地尋覓着,通往山下的路徑,臉上掛着些自責的神色。
“寶山啊!你就跟那座寶山一樣。”李府上的廚房下人李寧,依着府院後門的門框,斜眼望着,遲來的王寶山,不懷好意說到。
“什麼意思?”王寶山有些不解。
“又笨又蠢……”李寧說完,望了一眼,村頭不遠處的那座大山。
“呵呵,讓你久等了,剛剛來的路上,出了點事,耽擱了一下……”見對方有些生氣,王寶山連忙陪笑着,道不是。
“行了,就放門口吧!”李寧有些不耐煩,隨手給了王寶山,幾枚銅錢,算是買木柴的錢。
“我說,李老哥啊!怎麼少了一個銅子?”王寶山剛接過銅錢,就發現了問題。
“沒少啊!四個銅子啊!”李寧一聽,皺了下眉毛。
“不是吧!一直都是五個銅子啊!怎麼今天就只有四個了?”
“我說,寶山啊!你給我們府上,送過多久的木柴?”
“有四、五個年頭了吧!”
“都那麼久了,你也該懂得點規矩不是……我們老爺丟下話了,說從今以後,買的木柴,就這個價錢……”
王寶山一聽,立刻就泄了氣,全然沒有了剛纔的那股衝勁,只得底下頭,道了聲有勞,並走開了。
他很清楚,除了李老爺肯買他的木柴外,周圍的人們,是不會買的,就算他們想買,也沒那條件。
因爲此地就屬李老爺家,最是有錢,而且還是個大地主,方圓數裡的田地,都是他的家產。
就連附近的居民們,全都是他家的佃農,大夥連吃飯,都有點問題,哪還有閒錢買木柴啊!
再說,村民們一般沒柴做飯了,都是自己上山,去砍幾擔回來自用。所以,王寶山砍得木柴,只有李老家和他自己用,其他的村民,都是自給自足。
那李老爺就曾說過:若不是見王寶山他可憐,他也不會買他的木柴,可見這生存之道,何其的艱難啊!
雖說在一般人看來,這多一個銅子,少一個銅子,應該沒什麼區別。可王寶山心裡清楚,一個銅子可以買兩個饅頭,自己又是個幹苦力的,一天沒有個八、九個饅頭墊底,那怎麼行。
想來想去,他也只得忍氣吞聲,悶頭朝山上走去。因爲,那裡有他的家,那裡有他的茅草窩棚。
“是寶山嗎?”
在村口,經過一間低矮的茅草土房時,一個蒼老、破啞的聲音。忽然,從裡面傳了出來。
“嗯,是我…劉大爺…”王寶山知道這是村裡的一位老人,是靠賣草鞋過活的劉大爺。
“進來坐坐吧!”
“好…”
剛進到土房裡,王寶山就發現劉大爺有怏,正躺在破舊的牀上,顯得是身體不舒服,而且他的臉色也不好看,比起往常更顯蒼老了。
“劉大爺,今個怎麼沒去集市上賣鞋?”
“唉,昨個回來晚了,不留神摔了個狗啃泥,以爲睡一宿就沒事了,誰曾想,今個就爬不起來了…老了…”劉大爺望了望外面,嘆着氣。
“唉,我今個也倒了點黴氣……”王寶山沒有去詢問其他,見劉大爺嘆氣,他也跟着嘆起氣來。
本想得到點安慰的劉大爺,見他也嘆氣,就有些不悅,說:“你年紀輕輕的,嘆哪門子的氣?”
“我給那李老爺府上送了四、五年的木柴,最初的十個銅子一擔,滾到現在,只能拿五個銅子了……今個又少一個……這往後該咋過啊!”
“呵呵,你還嫌少?”劉大爺一聽樂了,看來這也卻是一件很倒黴的事兒。
“當然,以前可以一天吃個滿飽,今後卻只能吃個半飽。”
“你除了砍柴,就想着吃了?”
“肚子都填不飽,哪還能想別的……”
劉大爺聽了,卻沒有再笑話他。嘆了口氣,悠悠地說:“這人啊,活法都不一樣。李老爺府上的下人衆多,那可都是一張張要吃飯的嘴…你也不能全怪他,興許是哪個下人瞞着他,剋扣了銅子……”
王寶山一聽,卻低下了頭,沒有再嘆氣。
“你光靠砍點柴來賣,肯定難以長久……”
“除了砍柴,別的活計我都不會啊!”
“不會可以學嘛!沒有人天生就會的……不如這樣吧!暫時我也走動不了,你就幫我把那幾十雙草鞋,拿去集市上賣了!回來後,咱爺倆,五五分賬。如若好賣,往後你就別去砍柴了,一門心子地幫我賣草鞋得了,我也好一門心子的做草鞋……”
“行嗎?”王寶山有些驚訝。
“咋不行?試試就知道了……現在天色尚早,你趕快去集市。”
“這……”王寶山顯得有些拿不定注意。
“這個啥!老頭子我還餓着肚子,你快去,不然咱爺倆往後都得捱餓了。”
也許是聽了說會捱餓,王寶山也不再猶豫,取下腰際的砍柴刀,和套繩找個位置放好後,並去收拾那十幾雙被扔在牆角的草鞋。
臨行前,他還不忘嘀咕一句:“劉大爺啊!我這吃飯的傢伙事,你可給我照看一二,今日可是頭一朝,去做買賣,若賣不好,可別怨我……”
“曉得,一定不會怪你……記住,一雙鞋賣十二個銅子…最少也要十個才能賣……還有,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劉大爺見王寶山出了門,連忙喊到。
“好……”
劉大爺聽到這聲音,已經出了村子,也就放了心,躺在牀上滿意地笑了。
到了動情處,他心裡也開始嘀咕了起來:
“寶山,這孩子人不錯,只可惜他是個野孩子…王大牛說是當年在山上砍柴時,撿回來……誰信啊!”
李頭鎮集市,是王寶山去過最熱鬧的地方,但那也是幾年前的事了。
他曾聽劉大爺說過,李頭鎮以前也是個不怎麼熱鬧的地方。起因是方圓幾裡內,有個人數衆多的李氏族羣,他們族中的後輩爲了以示敬祖的德行,就建了一座祠堂。
後來,經過逢年過節的祭拜,和長年累月的人來人往,李氏宗祠的周邊,在不知不覺中,也漸漸形成了鎮集的規模。
集市賣場,不大也不小,匯聚如此的走廝販卒,多以鄰近的村裡人爲主流。他們靠着自家獨有的手藝活兒,做出些輕巧實用的物件,遇到了中意的主兒,就換些錢財,用以養活一家老少。
在農忙或節令的時期,也會有些遠道而來的小販,帶着外頭的新鮮事物,來此兜售,但多以價格高昂,而無人問津。
今天剛好是個熱鬧的日子,集市上人頭攢動。王寶山蹲坐在集市的角落裡,身前擺放着劉大爺做的草鞋。
此時此刻的他,在飢渴難耐的煎熬下,仍然有些放不開手腳,只能眼巴巴的望着,眼前過往的人羣,不知道如何是好。
快臨近正午的時候,王寶山有點後悔了,自己不該跑來,學人家擺攤做買賣。
現在的他,耷拉着頭,窩在李頭鎮的集市上,大半天了,一雙草鞋沒賣出去不說,還把自己給餓了個半死不活。
眼瞅着到下午了,他尋思着再苦熬下去也不是個事,並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收了用來練攤的那十幾雙草鞋,打算趁太陽下山前,趕回村去。
雖說草鞋沒賣出去一雙,但他早上砍的那捆柴,好歹也換了四個銅子兒,買四五個饅頭還是夠對付一下肚皮的。
“小兄弟,且慢……”不想,他剛走了不到十步路,就被人從後面拉住了胳膊。
這突如其來的一拉扯,頓時把王寶山給楞在了當場。
只見拉他的是位中年男人,這人面相和氣,蓄着幾縷鬍鬚,身上穿着身還算體面的長袍,瘦瘦的個兒約顯單薄。
“小兄弟,勿怪、勿驚,我只是想找你買草鞋而已!”中年男人扯了扯嘴邊的小鬍子,打量着王寶山,笑了。
一聽是要買草鞋,王寶山一個激靈。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遇到了親人,這一天的壓抑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一時把他給感動得不輕,就差躲到沒人地方抹眼淚了。
“行…行…大爺,我這草鞋十個銅子兒一雙。”難得遇到買主,王寶山怕對方不買,先行就把價錢降了。
中年男人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
王寶山見他不言語,以爲嫌貴,連忙又說:“大爺,要不這樣,九個銅子兒一雙……”
“嗯,價錢倒是不貴,就是耐用嗎?”
“耐用,保準耐用,大爺,這周圍的村民大多穿我這草鞋…您這鞋底、這鞋幫…”
雖然王寶山,今天是被劉大爺趕鴨子上架,來擺攤賣草鞋。但跟他之前砍樹賣柴,相去不遠。一些自圓其說的話語,他還是能拼湊出那麼幾個套路出來的。
“你這共有幾雙鞋?”
“十八雙,都是昨晚剛做成的,大爺您瞧瞧。”
“嗯,我都要了。”中年男子淡淡地笑了笑。
“啊!大爺,您都要啊!”原本覺得對方能買一雙草鞋,就心滿意足了,不曾想十八雙鞋他都要,這讓王寶山不禁是又驚又喜,好似做夢般。
“小兄弟,不必驚訝,我買這些草鞋也不是自用,是爲我家老爺買的,眼看要農忙了,在田裡幹活的下人,需要鞋穿。”
“成……”王寶山也在田裡幹過活,也是個鄉下人,這些自然理解。
“只是……”中年男子突然皺了皺眉,有些難言之隱的樣子。
“大爺,有何難處,是不是錢資不夠?要不……”
中年男人又笑了笑,一擺手,說:“這倒不是,錢財自然不會少你半個銅子,你們這些靠手藝吃飯的人,也不容易。只是,今天出門甚急,手頭上沒帶多少銀錢,我看天色尚早,不如,小兄弟你隨我回莊上,取了買草鞋的錢於你。”
“行,反正這早出晚歸的,也沒啥大不了。”
中年男人聽了,嘴角露出了個不易察覺的淺笑,也不再言語,就帶着王寶山徑直往鎮外走去。
一路上,王寶山見中年男人不怎麼愛言語,他也就沒有自討沒趣,去套什麼近乎。
他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之中,無法自拔。這趟回去,指不定劉大爺會驚喜得如何如何。想不到這做買賣跑腿,也不奈,比那砍柴,既輕鬆又賺得多。看來以後,還是一門心事的幹下去的好啊!
有道是撿了個西瓜,誰還想再去撿什麼芝麻。
正待王寶山,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後頸處的一陣劇痛,使他好似七魂就散了六魄。只覺頂着的腦袋瓜子,好一陣的嗡嗡作響。接着,他兩眼一黑,就此昏死了過去。